詩文
怨歌行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風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注釋
這一篇舊以為班婕妤詩,或以為顏延年作,都是錯誤的。今據《文選》李善注引《歌錄》作無名氏樂府《古辭》,屬《相和歌·楚調曲》。
裂:截斷。“新裂”,是說剛從織機上扯下來。
素:生絹,精細的素叫做紈。齊地所產的紈素最著名。
鮮:一作“皎”。
團團:一作“團圓”。
飆:急風。
篋笥:箱子。
譯文
最新裁出的齊地上好絲絹,猶如霜雪一般潔白。
用它縫製出一把合歡團扇,像輪渾圓渾圓的明月。
隨你出入,伴你身側,搖動起來微風徐徐拂面。
團扇呵,常常擔心秋來的季節,那時涼風會代替夏天的炎熱。
用不著的團扇將被拋棄,扔進竹箱,往日的恩情也就半路斷絕。
簡析
詩用扇來比喻女子。扇在被人需要的時候就“出入懷袖”,不需要的時候就“棄捐篋笥”。舊時代有許多女子處於被玩弄的地位,她們的命運決定於男子的好惡,隨時可被拋棄,正和扇子差不多。
本篇《文選》、《玉台新詠》、《樂府詩集》均收,並題班婕妤作。但因《漢書》本傳未載其曾作怨詩,而《文選》李善注又引《歌錄》云:“《怨歌行》,古辭。”故近人多據此疑非班作,然亦乏確證。而魏晉六朝人,如陸機、鍾嶸、蕭統、徐陵等皆以為班作,且詩的內容又與《漢書》本傳所載斑婕妤的身世、怨情無一不合,故屬之班作,當是信而有據。
班婕妤是著名史學家班固的祖姑,左曹越校尉班況之女。漢成帝時選入宮,始為少使,未幾大得寵幸,封為婕妤(嬪妃稱號)。後為宮人趙飛燕奪寵,居長信宮,作有《自悼賦》、《搗素賦》等,皆抒發其失寵後幽居深宮的鬱悶和哀怨,此詩當亦是她失寵後所作。本詩又題為《團扇》(鍾嶸《詩品》),是一首詠物言情之作。通首比體,借秋扇見捐喻嬪妃受帝王玩弄終遭遺棄的不幸命運。前六句是第一層意思。起首二句寫紈扇素質之美;從織機上新裁(裂)下來的一塊齊國出產的精美絲絹,像霜雪一般鮮明皎潔。紈和素,皆精美柔細的絲絹,本來就皎潔無暇,更加是“新”織成,又是以盛產絲絹著稱的齊國的名產,當然就更加精美絕倫,“鮮潔如霜雪”了。二句喻中套喻,暗示了少女出身名門,品質純美,志節高尚。三四句寫紈扇製作之工“把這塊名貴精美的絲絹裁製成繪有合歡圖案的雙麵團扇,那團團的形狀和皎潔的色澤,仿佛天上一輪團的月亮。清人吳淇評道:“裁成句,既有此內美,又重之以修能也。”(《選詩定論》)意謂首二句寫其內在本質之美,此二句則寫其經過精工製作,更具有外表的容態之美。“合歡”,是一種對稱圖案的花紋,像征男女和合歡樂之意,如《古詩》中“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羽林郎》中“廣袖合歡襦”皆屬此類。故這裡的“合歡”,不僅突出了團扇的精緻美觀,以喻女子的外貌出眾,而且也寄託了少女對於美好愛情的嚮往;“明月”不僅比喻女子的光彩照人,同時出象徵著她對永遠團圓的熱望。“出入”二句,因古人衣服寬大,故扇子可置於懷袖之中;天氣炎熱時則取出搖動,頓生微風,使人爽快。李善注云:“此謂蒙恩幸之時也。”但這話只說對了一半,其實,這二句更深的含義是:嬪妃即使受寵,亦不過是侍侯君側,供其歡娛愜意的玩物而已。
後四句為第二層意思:團扇在夏季雖受主人寵愛,然而卻為自己恩寵難以持久而常常擔心恐懼,因為轉瞬間秋季將臨,涼風吹走了炎熱,也就奪去了主人對自己的愛寵;那時,團扇將被棄置在竹箱裡,從前與主人的恩情也就半途斷絕了。“秋節”隱含韶華已衰,“涼飆”,象徵另有新歡;“炎熱”,比愛戀熾熱;“篋笥”,喻冷宮幽閉,也都是語義雙關。封建帝王充陳後宮的佳麗常是成千上萬,皇帝對他們只是以貌取人,滿足淫樂,對誰都不可能有專一持久的愛情;所以,即使最受寵幸的嬪妃,最終也難逃色衰愛弛的悲劇命運。嬪妃制度又使後宮必然爭寵相妒,互相傾軋,陰謀讒陷,斑婕妤不就為趙飛燕所讒而失寵了嗎?“常恐”,正說明光中伏悲,居安思危;這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乃是封建嬪妃的普通心理狀態。此詩本是女詩人失寵後之作,而這裡說“常恐”、用失寵前語氣,更顯得她早知此事已屬必然之勢,正不待奪寵之後,方始恍然醒悟。詩人用語之隱微、怨怨之幽深,千載之下,猶不得不令人驚嘆其才情而感慨其不幸!
前人談詠物之妙,貴在“幽怨纏綿,直是言情,非復賦物。”(沈謙《填詞雜說》)強調要“不即不離”,(劉熙載《藝概》)既不停留在物上,但又要切合詠物。故鍾嶸評曰:“《團扇》短章,辭旨清捷,怨深文綺,得匹婦之致。”這決不是過甚其辭。
此詩完全符合這兩條美學要求:借扇擬人,巧言宮怨之情;設喻取象,無不物我雙關,貼切生動,似人似物,渾然難分。而以秋扇見捐以喻女子似玩物遭棄,尤為新奇而警策,是前無古人的創造。正因為如此,其形象就大于思想,超越了宮怨範圍而具有更典型更普遍的意義,即反映了封建社會中婦女被玩弄被遺棄的普遍悲劇命運。這正是本詩最突出的藝術成就所在。在後代詩詞中,團扇幾乎成為紅顏薄命、佳人失時的象徵,就是明證。
其次,詩中欲抑先揚的反襯手法和綺麗清簡的語言也是值得欣賞的。前六句寫紈扇之盛,何等於光彩旖旎!後四句寫恐扇之衰,何等哀感頑艷!在兩相照映之下,女主人公美好的人生價值和這價值的毀滅,又對比等何等鮮明!短短十句,卻寫出盛衰變化的一生,而怨情又寫得 如此抑揚頓挫,跌宕多姿,蔚為大觀。
作者簡介
班婕妤,她的名字已經失傳。婕妤並非班的名字,而是漢代後宮嬪妃的稱號。因班曾入宮被封婕妤,後人一到用這個稱呼,以至其真實名字無從可考。後遷居長安延陵(今陝西西安)西郊。少有才學,善詩賦。成帝時入宮,初為少使,不久立為婕妤。乃是楚令尹子文的後人。父親越騎校尉班況在漢武帝出擊匈奴的後期,馳騁疆場,建立過不少汗馬功勞。班況生三男一女,4個兒女都有上乘表現:老大班伯,是一位精通《詩》、《書》、《論語》的學者,曾數次聘書使匈奴,為定襄大守。他精選取掾吏,收捕盜賊,郡中稱為神明;老二班施,官拜諫大夫,以博學有俊才深受皇帝器重;老三班稚,以方直自守見稱,終官延陵郎;其女兒就是著名的才女班婕妤。幼子班稚生班彪,班彪又生班固(著《漢書》)、班超和班昭。
班婕妤是漢成帝的后妃,在趙飛燕入宮前,漢成帝對她最為寵幸。班婕妤在後宮中的賢德是有口皆碑的。當初漢成帝為她的美艷及風韻所吸引,天天同她膩在一起,班婕妤的文學造詣極高,尤其熟悉史事,常常能引經據典,開導漢成帝內心的積鬱。班婕妤又擅長音律,常使漢成帝在絲竹聲中,進入忘我的境界,對漢成帝而言,班婕妤不止是他的侍妾,她多方面的才情,使漢成帝把她放在亦可亦友的地位。
漢朝時期,皇帝在宮苑巡遊,常乘坐一種豪華的車子,綾羅為帷幕,錦褥為坐墊,兩個人在前面拖著走,稱為“輦”;至如皇后妃嬪所乘坐的車子,則僅有一人牽挽。漢成帝為了能夠時刻與班婕妤形影不離,特別命人製作了一輛較大的輦車,以便同車出遊,但卻遭到班婕妤的拒絕,她說:“看古代留下的圖畫,聖賢之君,都有名臣在側。夏、商、周三代的末主夏桀、商紂、周幽王,才有嬖倖的妃子在坐,最後竟然落到國亡毀身的境地,我如果和你同車出進,那就跟他們很相似了,能不令人凜然而驚嗎?”(原句是:賢聖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女。)漢成帝認為她言之成理,同輦出遊的意念只好暫時作罷,當時王太后聽到班婕妤以理制情,不與皇帝同車出遊,非常欣賞,對左右親近的人說:“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在這裡,王太后把班婕妤與春秋時代楚莊公的夫人樊姬相提並論,給了她這個兒媳婦最大的嘉勉與鼓勵。楚莊王才即位的時候,喜歡打獵,不務正業,樊姬苦苦相勸,但效果不大,於是不再吃禽獸的肉,楚莊王終於感動,改過自新,不多出獵,勤於政事。後來又由於樊姬的推薦,重用賢人孫叔敖為令尹宰相,三年而稱霸天下,成為“春秋五霸”之一。王太后把班婕妤比作樊姬,使班婕妤的地位在後宮更加突出。班婕妤當時加強在婦德、婦容、婦才、婦工等各方面的修養,希望對漢成帝產生更大的影響,使他成為一個有道的明君。可惜漢成帝不是楚莊王,自趙飛燕姐妹入宮後,聲色犬馬,班婕妤受到冷落。
趙氏姐妹入宮後,飛揚跋扈,許皇后十分痛恨,無可奈何之餘,想出一條下策,在孤燈寒食的寢宮中設定神壇,晨昏誦經禮拜,祈求皇帝多福多壽,也詛咒趙氏姐妹災禍臨門。事情敗露以後,趙氏姐妹故意講,許皇后不僅咒罵自己,也咒罵皇帝,漢成帝一怒之下,把許皇后廢居昭台宮。趙氏姐妹還想利用這一機會對她們的主要情敵班婕妤加以打擊,糊塗的漢成帝色昏頭腦,居然聽信讒言。然而班婕妤卻從容不迫地對稱:“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未得福,為邪欲以何望?若使鬼神有知,豈有聽信讒思之理;倘若鬼神無知,則讒溫又有何益?妾不但不敢為,也不屑為。”意思是“我知道人的壽命長短是命中注定的,人的貧富也是上天注定的,非人力所能改變。修正尚且未能得福,為邪還有什麼希望?若是鬼神有知,豈肯聽信沒信念的祈禱?萬一神明無知,詛咒有何益處!我非但不敢做,並且不屑做!”漢成帝覺得她說的有理,又念在不久之前的恩愛之情,特加憐惜,不予追究,並且厚加賞賜,以彌補心中的愧疚。
班婕妤是一個有見識,有德操的賢淑婦女,哪裡經得起互相讒構、嫉妒、排擠。陷害的折騰,為免今後的是是非非,她覺得不如急流勇退,明哲保身,因而繕就一篇奏章,自請前往長信宮侍奉王太后,聰明的班婕妤把自己置於王太后的羽翼之下,就再也不怕趙飛燕姐妹的陷害了,漢成帝允其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