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火車,緩緩進站。
車門後面,是一雙雙焦急的眼睛。車停了,門吱呀一聲打開,人群蜂擁而出。高舉的雙手壓在旁邊人的肩,手裡僅僅攥著幾張鈔票——8塊錢。
還有些心急的,從車窗里翻了出來。
他們風一般沖向站台上的小販,丟下錢,拿上一個油乎乎的紙包,又急匆匆地擠出人群,生怕別人搶了手裡的寶貝。
坐回座位,心滿意足地打開——一隻扒雞,油光發亮。
這是30年前,山東德州火車站每天都會上演的一幕。
德州扒雞,比火車的年齡還大。
康熙年間,德州煮雞達人賈建才請了個不靠譜的小弟,小弟嗜睡,不小心把雞給煮過了,哪知雞肉脫骨,異常好吃。
也有說光緒年間,有個王明奎,也是世代煮雞,也是不小心睡過了,結果一提雞腿,骨肉分離,香氣四溢。
扒雞起源,眾說紛紜。總之,美食界的創意,一分靠努力,九分靠天意。
吃慣了北方又老又硬的雞肉,一隻無意中被煮爛的雞,就這么闖入了德州人的視野。
交通樞紐,向來都是故事的集散地。
德州深居山東腹地,東牽膠東半島,西靠河北,更是京津地區往南的重要樞紐。古時,德州就是京杭大運河的要津,商賈雲集,扒雞名聲隨往來商客而遠播。
1912年,津浦鐵路(今京滬鐵路)和石德鐵路(石家莊-德州)全線通車,德州成了重要的交通樞紐。
德州前後,沒有大站。而且民國時期,從南京到上海,坐火車要足足8個小時。如此難熬的漫長時光,自然需要一口美食來搭救。
慢慢地,德州扒雞就沿著津浦鐵路,跑到了北京、天津、濟南、南京、上海等眾多大城市。
1914年,津浦線山東境內站台上卸貨。
路過德州,必吃扒雞,這是屬於民國時期的打卡項目。
著名的美食家唐魯孫曾供職國民政府鐵道部。有一年從上海乘車去天津,途經德州,特意買一隻德州扒雞:“這一頓肥皮嫩肉、膘足脂潤的扒雞令人過癮,旅中能如此大快朵頤,實在是件快事。”
一隻雞下肚,心滿意足,安然而臥,結果睡過了站。
成網紅了,品質就難以保證,不分年代。曾任國民政府交通部長的曾養甫特別跟唐魯孫說:“你如果坐火車經過德州,一定要讓茶役到站台外面給你買一隻扒雞來嘗嘗。可是有一點,千萬別在站台上跟小販買,碰巧了你吃的不是扒雞,而是扒烏鴉。快車經過德州時,多半是晚飯前後,小販所提油燈,燈光黯淡,每隻扒雞都用玻璃紙包好,只只都是肥大油潤,等買了上車,撕開玻璃紙一吃,才知道不對上當,可是車已開了。”
後來,小販開始“送貨上門”:脖子上掛個木盒子,裡面用紙包著新鮮的扒雞,沿著火車廂一節節叫賣。哪怕是在1990年前後,一隻扒雞七八塊錢,一天能收入幾千塊。
如今,不論是坐火車還是高鐵,在飯點的“鬥法”階段,大家都會掏出自己的食物擺上桌,同時暗戳戳觀察別人帶了啥好吃的。
這時,你只要掏出一隻德州扒雞,絕對一瞬間就登上了火車食物鏈的頂端。
哪怕現在在德州買扒雞,也省不了心。有網友說,“經過德州火車站,買了只德州扒雞,打開一看竟然是一隻破棉鞋淋了點開水。”
要說這扒雞是天降創意,我也相信。畢竟在沒啥好雞肉的北方,人們被限制了對雞肉的想像力。
北方,向來吃不到好雞。
北方以前多是本地柴雞,這些雞更多用來下蛋,雞肉口味不如南方的許多品種。
1970年代後,又開始大量引進國外白羽雞(也就是肯德基用的雞)。白羽雞長得快,肉質差,也沒啥肉味。
現在,白羽雞的養殖場多集中在華北和東北,這其中就包括了山東。
雞種差,肉質口感口味不好,只好傾向於各種重口做法:炒、炸、燒。所以長久以來,雞肉被包裹在各種調味料中,以一種黑乎乎的形象示人。
而相比之下的黃羽雞,集中在兩廣地區。黃羽雞長得慢,肉質可口,加上唐宋以來南方逐漸富裕,人們更願意殺雞賣而不是留著下蛋,慢慢就能吃得上一口好雞。
但古德州人的一個懶覺,恰到好處,讓肉質欠佳的雞,有了新的生命。如今製作德州扒雞,大多用的就是白羽雞,把雞全身塗糖,先炸再煮再悶。湯料也頗為講究,要配上花椒、大料、桂皮、丁香等16種香料。
大火煮,小火燜,這個做法就叫“扒”。扒了6-10個小時後,骨酥肉爛,輕輕一嗦,骨肉分離。
但要如何分辨一隻正宗的德州扒雞?是“定型”:雙腿進肚,雙翅嘴出,形似“鴨浮水面”。
現代企業有專業定型師傅,勁小了別不動,勁大了容易把腿和翅膀折斷。手快的師傅一分鐘造型13隻雞,平均4.6秒搞定一隻。
德州扒雞用一種獨特而傲嬌的姿勢向全中國宣告:
能被全國人喜愛,這是北方雞最後的倔強。
山東 北方 德州扒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