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之君的命運都是很不堪的。一旦不幸成為帝國大廈傾頹的“接盤俠”,迎接自己的不僅有性命之憂,還會成為世人輿論攻擊的對象。此時的他們,就像一個容污納垢的臭茅廁,需要接納一切髒亂臭的東西,比如說昏庸無能、淫亂殘暴等等。其實,除個別自作自受型的亡國之君外,這個群體中的大部分屬於“前人作孽,後人背鍋”的“背鍋俠”,把國家滅亡的一切指責集中到他們個人身上,往往顯得有些不公道。
當然,與洗刷加在自己身上的各種污名相比,這些亡國之君首要考慮的還是如何在新政權中存活下來,保住自己和家人的身家性命。這就需要演戲。其實,社會本是一個大舞台,每個人都是戲台上的演員。正所謂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即使貴為皇帝也是如此,當然亡國之君更需要賣力演出。所以我們看,亡國之君但凡不願意演戲或者演砸的,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而演得好的,觸及到新皇帝的痒痒肉和笑點,往往是會成功存活下來的,這其中的翹楚當屬蜀後主劉禪和陳後主陳叔寶。關於劉禪,我在《蜀後主劉禪真的是“扶不起來的阿斗”?》中有論述,今天則主要談一談陳叔寶的表演。
陳叔寶的皇帝生涯:寫艷詩、建豪宅、好酒色、吹牛皮
作為皇帝,陳叔寶的帝王生涯可謂極其不稱職,這傢伙當了8年皇帝,只幹了四件不堪的事情:寫艷詩、建豪宅、好酒色和吹牛皮,施政滿意度幾乎為0.
首先,陳叔寶是一個文藝細菌很濃的皇帝,很喜歡作詩。他手下豢養了一大批文學寵臣,以尚書令江總為首,君臣之間天天以詩會友、互相吹捧,自詡為引領天下潮流,一時無二。不過我翻過他們的詩作,除了無病呻吟、辭藻堆砌之外,最大的問題還在於格調低俗、品味不高,可歸於艷詩行列。就是這樣的艷詩,君臣之間也是整天樂此不疲的做,可想而知整個江東地區的社會風氣會是如何的糟。
陳後主還喜歡窮極民力,大建豪宅。其實陳朝初年,內廷陳設很是簡樸,但等到陳叔寶一繼位,便大建豪宅,以作金屋藏嬌之用。比如在臨光殿的前面,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閣高數十丈,袤延數十間,窮土木之奇,極人工之巧”。總之是很氣派,跟路易十四的凡爾賽宮肯定有一拼。
除了寫艷詩、建豪宅,陳叔寶還非常好酒色。他擁有一個龐大的後宮佳麗團,都是美艷絕倫的嬌娘,其中最受寵的非張麗華莫屬,干預政事、專寵後宮,害的陳叔寶天天“君王從此不早朝”,當起了甩手掌柜。陳叔寶不僅好女色,而且非常喜歡喝酒,而且酒量也比較大,君臣之間酣歌,經常連夕達旦,並以此為常。就這樣一種貨色,朝政糜爛透頂可想而知。
最後,陳叔寶還喜歡吹牛皮,依仗長江天險總是對北邊的隋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強硬形象,經常要么叫囂“有種你過來,看我不踩死你”,要么叫囂“別惹我,小心我過江踩死你”,一如“宇宙中心國”的金同志,時不時對老美搞的恐怖宣傳戰“核摧毀華盛頓,化白宮為火海”那樣,語調激昂、氣勢磅礴。
然而吹出來的牛皮不是好牛皮,意淫出來的勃起是假陽剛。等隋軍真的打了過來,專會做艷詩、建豪宅、好酒色和吹牛皮四項本領的陳後主,唯一做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不僅自己跑,還要帶著張麗華、孔貴嬪等美女,藏身枯井之中,最後被捉住的時候,場面之滑稽、狼狽,可想而知。
亡國後的生活:喝大酒、吃驢肉、要官做
亡國後的陳叔寶在長安過上了降王生活,雖然猢猻散了,愛妃被咔嚓了,但隋文帝還算比較仁義,沒有難為他,不僅給他以三品官員身分上朝、參加宴會,還擔心他國亡傷心,下令在他面前不準演奏江南音樂。這優渥待遇的背後有很多因素在起作用,但其中一條必屬隋文帝“枕邊風”效應。吹“枕邊風”的不是別人,正是陳叔寶的妹子寧遠公主,也就是隋文帝的愛妃宣華夫人,也是後來第一個被隋煬帝姦淫的後母。
降王陳叔寶的生活很是放縱,經常喝大酒,每天和子弟通宵喝酒,一喝就是一石,很少有清醒的時候,而且特別喜歡吃驢肉。隋文帝開始時還想叫人規勸,後來想了想還是放棄了。本來這看似放縱的生活會持續下去,隋文帝也慢慢的淡忘了這個人物,直到某一天一件事打破了這種沉寂的局面。
這件事記載於 《南史·陳後主紀》,是說負責監守陳叔寶的官員某一天向隋文帝匯報,說陳叔寶表示自己身無秩位,入朝不便,希望新皇帝能賞一個官做。聽聞這種訊息後的隋文帝,臉上的表情必定在短時間內經歷一種由錯愕到疑惑再到鄙視的三級連變,用現在的網路用語來形容其內心世界,應是:“暈”、“我去,幾個意思?”、“我靠,SB!”不過,作為最高領導的隋文帝還是需要講究講話藝術的,講出來的話既不能低俗直白,又不能空洞乏味,稍作思索之後,說了一句很有見地的評價:“陳叔寶全無心肝!”
“陳叔寶全無心肝!”七個字蘊含著很大的信息量,包含了所有對於陳叔寶的否定性用語,諸如“沒心沒肺”、“不要臉”、“垃圾”、“丫就是一坨米共”.....總之,這七個字,足以把陳叔寶厚顏無恥、卑鄙齷齪的形象釘在歷史的恥辱樁上。
就這樣,陳叔寶的演出看似砸了,不僅砸了,而且還落得比蜀後主劉禪更臭的名聲。然而,真相真的如此簡單嗎?
背後的真相:我要活下去!
其實,真相遠不是看上去那么簡單。
陳叔寶再傻,估計也會明白為了在亡國後不至於再面臨亡族滅種的危險,需要自己做得不僅是忘掉曾經的種種輝煌和尊貴,忘掉國恥家仇,而且需要極度的低調,低調到甚至不惜自貶形象,以痴人、蠢人的面目示人,以此來麻痹敵人,在這殘酷、冷漠的亂世,在這殺機重重的社會,延續自己和家族的生命。
當然,這需要演戲,需要演一出精彩的雙簧戲。這齣戲的一方必須是新主子,是進攻方、強勢方,另一方是自己,是防守方、弱勢方。按照傳統套路,需要前者先出招,然後自己來“被動”應招,這好比是一場厚黑高手的巔峰對決,兩位詐力相當的人物,需要在一場高質量的對決中,摸清對方的底牌,熟悉對方的功力,在一場看似遺憾的平局中,互相釋然。這傳統套路的經典之作首見於司馬昭與劉禪之間的對決,我想陳叔寶起始也是想有樣學樣、照葫蘆畫瓢的,只不過沒有成功。
沒有成功的原因起始很簡單,因為隋文帝根本不想出招,不想演這齣看上出多此一舉的假戲。這其中的原因,固然跟宣華夫人的“枕邊風”有很大關係,但更重要的可能是隋文帝其實早就看穿了陳叔寶是怎樣的貨色,擁有怎樣的底牌,認為不值得出招。然而,陳叔寶並不知道隋文帝的底牌和心思,對方可以沉默不出招,但自己卻不能無限期等下去。這樣,就出現跟傳統戲路完全不同的劇情反轉:本是進攻方的遲遲不出招,最終卻變成了被迫迎敵的防守方;本是防守方的被迫出招,反而變成了積極進攻的強勢方。這很弔詭,也很有趣。
然而,不管劇情如何反轉,這齣必須上映的大戲終究還是上映了。不管隋文帝再怎么不願應招,再怎么討厭陳叔寶,他終究還是向對方亮出了底牌。而陳叔寶再怎么不堪,他終究還是明白了對手的意圖。於是,他大可以長出一口氣,大可以過上安穩的日子,大可以繼續喝大酒、吃驢肉去了。一個亡國之君,既然已經背負上無盡的罵名,再多一條無恥的罪名似乎並不打緊,反正最關注的活命的問題已經解決,這已經足夠。手錶都有了,還要啥腳踏車?
陳叔寶在隋朝又存活了15年時間,最終死在了病榻之上。從手段為目的服務的標準來看,陳叔寶無疑是成功的,儘管他走了一條與劉禪看上去不同的道路,然而不管是什麼的路,能通的就是好路....
記得周董有句經典的廣告詞:“不走尋常路”,陳叔寶很好的詮釋了這一點....
南北朝 陳叔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