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酒·少年罕人事

如此詩之所示,從少年時代的“游好在六經”,到歸隱之後的“竟抱固窮節”,淵明歸隱前後之人生,乃是一幅完整的人生。傳統思想是其一生之精神命脈。亦如此詩之所示,淵明在黑暗時代之中的莫大孤獨寂寞,並非一種消極低沉的狀態,而自具一種超越向上之精神。讀淵明詩,可以知其人。此詩語言簡煉自然,而包蘊深刻廣大。全詩包蘊著淵明一生的心路歷程與心靈境界。此詩辭氣和婉,而精神凜然。“竟抱固窮節”之節字,“披褐守長夜”之守字,皆如鎔錘而成,凝聚著深沉堅實的力量。又簡煉、又豐富,又溫潤,又剛強。此正是淵明詩歌的甚深造詣。

作品信息

【名稱】《飲酒·少年罕人事》
【年代】東晉
陶淵明像陶淵明像

【作者】陶淵明
【體裁】五言詩

作品原文

飲酒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①。
行行向不惑,淹留遂無成②。
竟抱固窮節,饑寒飽所更③。
敝廬交悲風,荒草沒前庭④。
披褐守長夜,晨雞不肯鳴⑤。
孟公不在茲,終以翳吾情⑥。[1]

作品注釋

①人事:指與人交往。游好:玩好。六經:即《》、《》、《》、《春秋》、《》、《》六部儒家經書。這裡泛指古代的典籍。這兩句是說自己少年時很少和人交遊,志趣在研習古代的經籍。 
②行行:不停的走。這裡指光陰的流逝。向:接近。不惑:四十歲。《論語·為政》:“子曰:吾四十而不惑。”不惑就是志強學廣,能明辨是非的意思。淹留:久留。這兩句是說年近四十,而一事無成。 
③抱:持。固窮:能安於窮困。《論語·衛靈公》:“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君子窮且益堅,不象小人那樣窮困之後便胡作非為。節:操守。更:經歷。飽所更:備歷饑寒之苦。這兩句是說始終抱著“君子固窮”的操守,備歷了各種饑寒之苦。 
④敝廬:破房屋。前庭:屋階前。這兩句是說房屋破敗,悲風交作,野草沒庭。 
⑤褐:粗布衣,貧賤者所穿。披褐:披衣。晨雞不鳴:晨雞不報曉。這兩句是說披衣起來,坐守長夜,很難熬到天明。 
⑥孟公:劉龔,字孟公,東漢人(見《後漢書·蘇竟傳》)。當時有文士張仲蔚,家裡很窮,住的地方蓬蒿沒人,時人都不注意,只有劉龔知道他(見《高士傳》)。陶淵明《詠貧士》詩云:“仲蔚愛窮居,繞宅生蒿蓬。……舉世無知者,止有一劉龔。”翳:掩蔽。作者以張仲蔚自比,認為沒有像劉龔那樣能了解自己的人,所以心中真情就始終不能表露了。[2]

作品鑑賞

隱逸,是中國歷史文化之一項特殊傳統。真正的隱士,是對抗黑暗社會與異己現實之志士。從伯夷起,隱士代不乏人。而用詩歌對隱逸心態及生活作出深刻、完整寫照的第一人,乃是陶淵明。此詩即為一好例。
起筆兩句,淵明自述平生安身立命之根本。“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人事,指交際應酬之俗事。《後漢書·黃琬傳》云:“時權富子弟,多以人事得舉。”人事語義同此。游好,意兼愛好與涵泳體會。游好實為一種極高明的讀書態度與方法(與死讀書相對)。《禮記·學記》云:“故君子之於學也,藏焉、息焉、游焉。”晉杜預《春秋序》云:“優而柔之,使自求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游好之謂也。或以為游好謂泛泛讀書,那是誤解。六經,指儒家群經。淵明《歸園田居》起云:“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正可與此詩起筆相互發明。“少無適俗韻”是因,“少年罕人事”是果。淵明天性與世俗不合,故極疏於人事交際。而“性本愛丘山”與“游好在六經”,正謂淵明之天性,既愛好大自然,又愛好傳統文化。在晉代,“學者以老、莊為師,而黜六經”(晉乾寶《晉紀總論》)。淵明則好六經,足見其為人之特立獨行,其平生得力之所在。淵明既深受儒家思想之教養,遂樹立起以天下為己任之志向。可是,“行行向不惑,淹留遂無成。”時光荏苒流逝,漸近四十之年,仕途蹭蹬不進,遂至一事無成。不惑,語出《論語·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有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下句,蓋用《楚辭·九辯》“蹇淹留而無成。”此二句語甚含婉,實則暗示著淵明平生之重大轉折——棄官歸隱。其時淵明四十一歲,剛過不惑之年。淵明棄官歸隱之真正原因,本非仕途之達與不達,而是感憤於政治社會黑暗。所以接著說,“竟抱固窮節,饑寒飽所更。”固窮,語本《論語·衛靈公》:“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意謂君子固然有困窮之時,但不像小人窮則失掉品格。固窮,亦可解為君子固守其窮。大意都一樣。淵明自謂始終抱定固窮之志節,縱然飽經饑寒交迫之困苦,亦決不向黑暗勢力屈服。此二句,實為全詩的精神之所凝聚,足見淵明平生得力於儒家思想之深。以上,從少年之志趣說到中年之歸隱,以下便發舒歸隱以後之情懷。“敝廬交悲風,荒草沒前庭。”秋風吹過破舊的房屋,荒草生滿門前的庭院。隱士的生活,不僅是饑寒的,也是寂寞的呵。“披褐守長夜,晨雞不肯鳴。”披衣坐守長夜,長夜漫漫,晨雞不肯報曉。淵明是因為夜寒而無眠,還是由於心情而不寐,或二者兼之,不必拘說。唯此二句詩,實富於象徵意味,可以說正象徵著時代的黑暗與志士的操守。時代愈黑暗,志士愈孤獨。此一層意味,亦可以體會。“孟公不在茲,終以翳吾情。”孟公是東漢劉龔的字。晉皇甫謐《高士傳》卷中載:張仲蔚,平陵人,隱身不仕,善屬文,好詩賦,常居貧素,所處蓬蒿沒人。時人莫識,唯劉龔知之。淵明借用此典,乃以仲蔚自比,悲慨時無知己如劉龔者,則自己之真情亦只有隱沒於世矣。詩篇的後半幅,呈示為一種大孤獨大寂寞之境界。但是,在這大孤獨大寂寞中,乃有一種竟抱固窮節的精神,頂天立地;亦有一種尚友古先賢的志向,貫通古今。所以,這又是一種極高的境界,向上的境界。
如此詩之所示,從少年時代的“游好在六經”,到歸隱之後的“竟抱固窮節”,淵明歸隱前後之人生,乃是一幅完整的人生。傳統思想是其一生之精神命脈。亦如此詩之所示,淵明在黑暗時代之中的莫大孤獨寂寞,並非一種消極低沉的狀態,而自具一種超越向上之精神。讀淵明詩,可以知其人。
此詩語言簡煉自然,而包蘊深刻廣大。全詩包蘊著淵明一生的心路歷程與心靈境界。此詩辭氣和婉,而精神凜然。“竟抱固窮節”之節字,“披褐守長夜”之守字,皆如鎔錘而成,凝聚著深沉堅實的力量。又簡煉、又豐富,又溫潤,又剛強。此正是淵明詩歌的甚深造詣。[3]

作者簡介

 陶淵明 (365~427)晉宋時期詩人、辭賦家、散文家。一名潛,字元亮,私謚靖節。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出生於一個沒落的仕宦家庭。曾祖陶侃是東晉開國元勛,祖父作過太守,父親早死,母親是東晉名士孟嘉的女兒。陶淵明一生大略可分為三個時期。第一時期,28歲以前,由於父親早死,他從少年時代就處於生活貧困之中。第二時期,學仕時期,從公元393年(晉孝武帝太元十八年)他29歲到公元405年(晉安帝義熙元年)41歲。第三時期,歸田時期,從公元406年(義熙二年)至公元427年(宋文帝元嘉四年)病故。歸田後20多年,是他創作最豐富的時期。陶淵明被稱為“隱逸詩人之宗”,開創了田園詩一體。陶詩的藝術成就從唐代開始受到推崇,甚至被當作是“為詩之根本準則”。傳世作品共有詩125首,文12篇,後人編為《陶淵明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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