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信息
“居安思危,防險戒逸”的詩箴——李白《蜀道難》
拼音 | shī zhēn |
五筆86 | YFFY TDGT |
繁體 | 詩箴 |
成語 | 詩歌箴言 |
原文
◎ 詩言志。志者,心境之謂也。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古仁人教化一方,必以發人性之本善為經緯,舉凡親友之情,故土之思,忠義之懷,惻隱之念,安居之樂,行旅之憂,造化之勝,興亡之慨,寂照之明,忘機之趣,敦倫盡分,慕賢舉善,道義互勉,皆所在焉。後世之人慾心漸熾,遂有自詡體、賣弄體、諂諛體、香艷體,悉皆應時而出,遂令性德不彰,而溫文爾雅之風尚未盡失。若今之報告體、廣告體、標語口號體、牢騷體、訐罵體、狂悖體、油滑體,則又等而下之矣。
◎ 詩固有凡聖之分,高下之別。高士偶然咳唾,必臻上品;匹夫才起念頭,便是敗筆。古今之詩有不可以同日語者,不特以才學智巧為涇渭也,心境迥異故也。賢者重義輕欲,其為情也蘊藉,其為詩也雋永;鄙俗之士多重欲而輕義,其為情也濃膩,其為詩也狂任。
古人云:“竹密不妨流水過,山高豈礙白雲飛。”今人曰:“世路難行錢作馬,愁城欲破酒為軍。”其霄壤之判也若此!
◎ 詩道式微,其來有自。昧於“格物”,宋儒開亂世之門(注1);不求“放心”,西風摧性命之樹(注2)。邇來聖學失傳,鄭聲如沸。時人昧於自性,認私慾為本真,嗤良知曰誕妄,為文為藝,但求立異標新,竟售其私,罕有復示人以上善之道者也。嗟爾處成周之治,弗懷板蕩之憂;睹褒妲之淫,豈味關雎之什?世情遷更,殊非人力可挽。當今之季世,詠古之瑤章,苟非超邁拔俗之士,其心未平,其情未達,欲得其佳處之一二者,未為易也。
◎ 余讀三百篇(《詩經》(注3)),每感其氣必沖和,志必淳正,鬱郁於內,發而為詩,渾然天成,不假雕飾。風雅綿延,至漢唐而不泯。宋元而後,世漸涼薄,偶有格高氣清者,必是孤高獨邁,於唐人汪洋溫潤之風,有不復望其項背者也。蓋唐詩若春風,和煦處見生機;宋詩如夏山,高峻處見繁美;清詩似秋水,冷肅處不乏空明;若今之佳什可譬之冬雲,於留連處自得雅致。或有追前邁俗者,余以孤陋,恨未及見也。
◎ 詩貴一團和氣,讀之如臨瑞靄,如被祥雲。此等功夫只在詩外。待人之道在恕,責己之道在誠。寬恕他人,則心中之怨可息;反省自己,則身外之患立消。內外無憂,吉祥至矣。久則其情也溫潤,如水中之玉,晶瑩而無光;其志也敦厚,如石上之松,堅貞而能曲。發而為詩,不亦善乎。
◎ 古之智者“游於藝,進於道”,凡有所作,貴於氣定神閒處得之,故於詩情畫意,皆稱雅事。近世之作,多於慷慨激越處得之,所謂“文章憎命”、“憤怒出詩人”是也,每每讀之,令人氣躁神傷,縱非鄙俗,其去溫柔敦厚之旨也已遠,不足為後世子孫之訓也。
◎ 詩非利器,其大用在於涵養品格,溫潤情志。古人所謂哀而不傷,怨而不怒者,求其平也。後世有以詩歌為鼓角戈矛者,多以時世乖變,情遷於境之故也。其高亢激越之聲,或可為一時之權,終不可為百世之宗,以其究非詩之正格故也。
詩有浩然之氣,在於包容萬類,和光同塵,如春風化物,不露痕跡。或有以疾言厲色為圭臬,其勢如電閃雷鳴者,可以為,可以不為,賢君子自有取捨之度也。
◎ 詩之於言志也,志得其正則申之,以廣其明,失其正則省之,以戒其過,詩之功也;且曰揚他人之善則不邀(邀譽),戒自家之非則無怨,詩之用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臨事而惑,事過而悔,人之情也。而有懊悔與懺悔之別焉。懊悔者惱於事,懺悔者責於心。往者俱已矣,惱之實無益;良知不可昧,懺之則當為也。學而不知非,非學也;知非而不改於行,非誠也。夫懺,知非而戒於後者也。常懺己非,謂之洗心去污,正言直行。及至純淨純善,明德復明,智慧顯矣,勝業成矣。人不知懺,不可以為道。人不為道,藝愈進而蔽明,詩雖工而無益,縱有虛名,益增其累耳。古今才學之士為名所誤者亦眾矣,後世學者不可不知也。
◎ 客來問詩,余無以對。固問,余悵然曰:何必曰詩,亦有孝悌而已矣。君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孝悌也者,其為人之本歟!
世有不明於孝悌倫常之道者,沐祖宗世代之德而不思承傳,兀自縱情任性;受天地養育之恩而不知感戴,動輒呵風罵雨;於聖人垂教之處,不念其化育之恩,但竊其文藝之絕,恃才傲物,輕薄父兄,欣欣然欲以詩自鳴。久則師友避其芒,至親怪其僻,厭厭然若遠之。於其人也,近不足以齊家,遠不足以化俗,自高其技,鮮有應者。其道既不行於世,遂爾怨天尤人,懷兩間不遇之心,生愴然千古之嘆。然猶不知自省,或援朋結黨,互售其非,或孑然一身,憤世而沒,則才有何益焉。舍其溫良淳厚之本,而汲汲然逐末於辭章之工麗勝巧,甚或耽緬沉溺於情志之乖舛疏任,不亦昧於詩之旨乎?
◎ 讀書萬卷,下筆如神,才傾百世,名冠一時,非吾所慕也。世有循古道而直行者,行必忠於事,言必悅人心,父兄愛其恭,家室重其義,子侄敬其慈,鄉黨懷其仁,朋友著其信,則夫子所謂“溫柔敦厚”者,非斯人而何耶?雖不著一字,吾必謂之吾之師也。從之以學詩,不亦宜乎。
愚嘗學詩十餘年,以德未修故,業重障深,智慧微淺,心不開解。及有所作,多綺語、妄語、昧語、自欺語、欺人語,陡陷文字習氣而已。其於誠意正心敦倫盡份之道,瞭然無益。深究之下,每每愧汗無地。因思先聖傳詩之旨,教化之恩,乃作此十語,非欲責人,惟期自勵耳。士君子有志於詩,或將有以為共勉乎?
末學殷文謹識。己丑九月十五日於懺心齋。
相關注釋
注1:聖人以天下為心,以私慾為污染心志,蔽明障智之物。故欲“明德”復明,要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大學》)。宋儒不明“格物”乃格除物慾之義,誤解為“推究物理”。則天下萬物無有窮盡,其理亦無有窮盡,而人生也有涯,孰能於百年之內遍推究之?此論一出,貽患千年。世人不復知修身之本矣!
注2:《孟子》:“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放心,即放失之本心;西風,西洋文化放縱物慾之風氣也。
注3:《詩經》共收集了311篇詩歌(又稱詩三百),其中6篇為笙詩,只有標題,沒有內容,現存305篇(既有標題又有文辭的)。到了戰國時期,禮崩樂壞,大量樂譜失傳,僅存的歌詞則編入《詩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