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結緣山水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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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沈孝輝在吉林省露水河林業局永清林場工作,這是他1968年大學畢業時,用令人羨慕的礦工一職換來的。在林場,他作過調度、庫工、倉庫管理員、材料員、食堂職員、教師,一共幹了10年。這10年對他最大的改變是,使他“從一個城市生態系統的人,變為森林生態系統的人”,而最主要的動因就是那次長白山之行。
沈孝輝的這番“森林情結”在當時幾乎無人理解,包括他當時的妻子。1977年,全國各地興起了一股“回城熱”,城裡來的同事紛紛托人走路子,他的妻子也早就心動了,而這時,沈孝輝卻提出要去長白山保護區工作。他幾次試圖說服妻子:“城裡有什麼好的?長白山多好,山清水秀”然而,這些理由對於急切地盼著回城的妻子,似乎太無力,妻子甚至懷疑沈孝輝是不是對家庭不滿意才想到要去長白山。1978年,抱著“妻子總有一天會理解的”想法,沈孝輝只身前往長白山。第二年,他的妻子費盡周折借調到國家林業部。
負疚長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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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孝輝的第一份工作是管理保護局科研所的情報資料,這期間他閱讀了大量的環境資料,從一個只有熱情的“自然愛好者”,發展成“理性思考者”。80年代初,他接手了保護區的核心工作--資源保護管理,並且開始了寫作和攝影,他對這個時期的評價是,“生活得很快樂、充實,人際關係融洽”。
然而,這種怡然自得的生活沒過上多久,北京傳來妻子病重的訊息。妻子因為是借調,戶口、住房都解決不了,一直帶著孩子寄住在妹妹家。長期生活、工作上的寄人籬下,使她積鬱成疾,患了嚴重的肝病,並很快轉為肝硬化。這時有人傳言,沈孝輝肯定是有了新歡,不然怎么連妻子都不顧呢。沈孝輝只是苦笑的說:“我是有了‘新歡’,那就是長白山”。
1985年,沈孝輝調到位於北京郊區的林業幹部管理學院,林業部也破例照顧了他們一間屋子。這是一間50年代留下的工棚,屋子的四壁皆由茅草糊上黃泥,其中一面在他們入住沒多久就倒了。屋子終年不見陽光,“只是偶爾在夏日的黃昏能看見從對面高樓的玻璃上反射出的陽光”。在這種生活條件下,沈孝輝的妻子病情更加惡化,但她依然天天上班,因為她想“不努力工作,正式調到林業部的機會就更小了”。而沈孝輝則對長白山依然魂牽夢縈。
1986年8月28日,是沈孝輝30歲的生日,一個來自長白山的訊息改變了他的後半生:當天深夜,從朝鮮半島登入的第15號颱風,攜帶大雷雨進入中國,橫掃長白山的南坡和西坡,近1萬公頃的原始森林嚴重倒伏,倒伏蓄積121萬立方米,有關林業部門決定進山撿拾風倒木。沈孝輝頓感大事不妙,因為長期在長白山工作的經驗告訴他,風倒木不能撿。火山爆發、森林的天然失火、颱風等自然現象其實有助於森林的更新。比如,在長白山經常能看見一排排長得齊刷刷的大樹,就象人有意種的,而實際上,這是一排以倒木為育床的樹籽長成後的模樣。也就是說,人類眼中的天災對自然界而言並非災害,而是自然界平衡了億萬年後形成的一種調節手段,而人類無休止的掠奪才是真正的災害。沈孝輝曾在長白山的密林深處見到一大片草地,問當地人才知道,這兒自從人們撿風倒木後就再也沒長過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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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前後,沈孝輝的妻子因病重離開了人世。回想起這段往事,沈孝輝沉默良久,“我對不起長白山,也對不起我妻子,他們兩個我都沒保護好”。撿拾風倒木後,長白山海拔1600米以上的森林拒絕更新,退化為高山草甸,海拔1600米以下,營造人工林失敗,森林恢復推遲100-150年。
而因為這次直言,沈孝輝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成為林業系統中的“不受歡迎者”,調往林業部工作之事也因此拖了幾年。不過,這些挫敗並沒有動搖他,1996年,當他得知長白山將開始新一輪的撿拾風倒木時,連夜寫了一篇《長白山,一夜颱風刮來十年人禍》的報導,在《中國林業報•綠色周末》編輯部主任胡堪平的鼎力相助下發表。文章中確鑿的事實終於引起林業部的重視,並及時派出調查組前往長白山,制止了這次以撿拾風倒木為名的砍伐。
尋夢白馬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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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7月25日,綠色營從北京出發,花了幾乎一個月的時間在滇西北的崇山峻岭調查走訪。一路上,沈孝輝經常是沉默的,大多時間在用相機和筆記錄自己的見聞和思索,只在偶爾幾次討論會上,談到對滇西北這片原始森林的保護時,他變得慷慨激昂,措辭激烈。
滇西北和中國其他幾個主要保護區一樣,雖然是國家級的保護區,卻受地方政府的轄制,關係到地方的眼前利益時,保護區就成了任人宰割的“肥肉”;保護區周圍的百姓依然以落後、原始的方式生活、生產,隨著人口的增多,森林的破壞加劇、承載力下降,形成惡性循環。
綠色營的行動引起了中央有關領導的重視,滇金絲猴出沒頻繁的施壩林區被下令嚴禁砍伐。然而,施壩林區周圍的林子卻因此遭到了加倍的掠奪。回到北京後,沈孝輝開始寫一本關於此行的書,書名叫《雪山尋夢》。書寫好後,上海、瀋陽等五、六家出版社爭這本書的出著作權,左思右想後,沈孝輝將這本書稿寄給了雲南的一家出版社,希望能通過在雲南發行這本書促動當地政府。然而,就在《雪山尋夢》的書稿送廠印刷時,雲南省有關部門卻下令停出此書。幾天后,沈孝輝接到出版社一封簡短的信:“因期限問題,退回書稿……”。最後,這本書拖了近一年才由瀋陽出版社頂著壓力出版。就在此書付印前不久,雲南傳來訊息:熱情配合綠色營的白馬雪山保護區董德福局長被撤職,滇西北森林砍伐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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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96年起,每年暑假都會有一群新的學生組成綠色營,奔赴一個個自然保護區,沈孝輝是其中重要的策劃人之一,活動的目的漸漸由“促動地方環境保護”轉為“向大自然學習”。1999年暑假,在沈孝輝的提議下,綠色營將前往新疆阿爾泰山哈那斯保護區,“這是人一生中必須去一次的地方”。末了沈孝輝說:“聽說保護區已被擠走,旅遊公路一直修到了哈那斯湖邊,原本完美的自然景觀正面臨著來自無序開發的破壞。”
沈孝輝認為,這幾十年結緣環保對他的最大改變,就是將他變成了一個“自然的人”。的確,人們看到的,是一個對個人的名利平靜、淡泊,對內心的追求專注、熾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