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況
【作品名稱】水調歌頭·送章德茂大卿使虜
【創作年代】南宋
【作者姓名】陳亮
【作品體裁】詞
原文釋義
原文
水調歌頭
送章德茂大卿使虜
不見南師久,謾說北群空。當場只手,畢竟還我萬夫雄。自笑堂堂漢使,得似洋洋河水,依舊只流東。且復穹廬拜,會向藁街逢。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注釋
章森,字德茂,廣漢(今屬四川)人,紹興三十年進士,於孝宗淳熙十一年八月(1184)、十二年十一月(1185)兩度出使金國,見《宋史·孝宗紀》。“大卿”,鴻臚卿、光祿卿等之別稱,見《賓退錄》卷三。章森時為試戶部尚書而出使,其原職蓋為某卿。
“南師”,北伐之師。
韓愈《送溫處士序》:“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以駿馬比喻人才。這裡反用韓語,言非無人才,引起下文讚美章森意。
言章隻身使虜,卻有力敵萬夫的勇概。
“自笑”,仿佛代章說話的口氣。下文“得似”,豈得似,是反語。
“洋洋”,大水貌。《詩·衛風·碩人》:“河水洋洋。”這裡用來讚美章的大才。蘇軾《送呂希道知和州》:“無言贈君有長嘆,美哉河水空洋洋。”用法意思正相似。
李白《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詩·小雅·沔水》:“沔彼流水,朝宗于海。”《尚書·禹貢》:“江漢朝宗于海。”“朝宗”每用來比喻諸侯朝見天子。
“且復”,姑且再一次。“穹廬”,氈帳,即今之蒙古包。《後漢書》卷六十六《鄭眾傳》:“眾云:臣誠不忍持漢節,對氈裘獨拜。”這裡是反用。
“藁街”,漢長安街道名。這裡兩句當用《文選》丘遲《與陳伯之書》“對穹廬以屈膝”和“方當系頸蠻邸,懸首藁街”句意。李善註:“陳湯上疏曰: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懸頸藁街蠻夷邸間。”
“都”,都邑;“壤”,土壤;“封”,封疆。雖稍不同,實只一意的變文。
“恥臣戎”,以向戎狄稱臣為恥的人。意謂像這樣的人,難道沒有一個半個嗎?
“千古英靈”,指先聖先烈,承上“堯舜禹”來。
“磅礴”,廣大貌。《史記·封禪書》:“磅礴四塞。”韓愈《送廖道士序》:“氣之所窮,盛而不過,必蜿蟺扶輿,磅礴而鬱積。”是“磅礴”有郁而不通意,故下文說“幾時通”,言幾時方才能夠通達呢。
以中國比太陽,如日中天。與上句分讀。
作者
陳亮 (1143~1194)南宋思想家、文學家。字同甫,原名汝能,後改名陳亮,號龍川,人稱龍川先生。婺州永康(今屬浙江)人。婺州以解頭薦,“因上《中興五論》,奏入不報。”孝宗淳熙五年詣闕上書論國事。後曾兩次被誣入獄。光宗紹熙四年策進士,擢為第一,授建康軍節度判官廳公事,未到任而卒。有《龍川文集》、《龍川詞》。存詞70餘首。
作品賞析
賞析一
有人批評陳亮的這首詞並非“高調”,也就是說,這首詞寫的太直,不含蓄,因而談不上上乘之作,其實,這種評價十分片面。一般情況下,詩詞應寫得含蓄,力戒平鋪直敘,但也不能一刀切。沒有真情實感的詩詞,即使寫得再含蓄,也浮泛無味,直中有深情,直而有興味,直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美感。因此,氣勢逼人的披文入情的直接感染力量,仍能使讀者耳目一新。
苟且偷安的南宋朝廷,自與金簽訂了“隆興和議”以後,兩國間定為叔侄關係,常怕金以輕啟邊畔相責,藉口又復南犯,不敢作北伐的準備。每年元旦和雙方皇帝生辰,還按例互派使節祝賀,以示和好。雖貌似對等,但金使到宋,敬若上賓,宋使在金,多受歧視;故南宋有志之士,對此極為惱火。
公元一一八五年(淳熙十二年)十二月,宋孝宗命章森以大理少卿試戶部尚書銜為賀萬春節(金世宗完顏雍生辰)正使,陳亮作詞送行,便表達了不甘屈辱的正氣,與誓雪國恥的豪情。對這種恥辱性的事件,一般是很難寫出振奮人心的作品,但陳亮由於有飽滿的政治熱情和對詩詞創作的獨特見解,敏感地從消極的事件中發現有積極意義的因素,開掘詞意,深化主題,使作品氣勢磅礴,豪情萬丈。
詞一開頭,就把筆鋒直指金人,警告他們別錯誤地認為南宋軍隊久不北伐,就沒有能帶兵打仗的人才。“漫說北群空”用韓愈《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的字面而反其意,以駿馬為喻,說明此間大有人在。“當場”兩句,轉入章森出使之事,意脈則仍承上句以駿馬喻傑士,言章森身當此任,能只手舉千鈞,在金廷顯出英雄氣概。“還我”二字含有深意,暗指前人出使曾有屈於金人威懾,有辱使命之事,期望和肯定章森能恢復堂堂漢使的形象。無奈宋弱金強,這已是無可諱言的事實,使金而向彼國國主拜賀生辰,有如河水東流向海,豈能甘心,故一面用“自笑”解嘲,一面又以“得似……依舊”的反詰句式表示不堪長此居於屈辱的地位。這三句句意對上是一跌,藉以轉折過渡到下文“且復穹廬拜,會向藁街逢”。“穹廬”,北方遊牧民族所居氈帳,這裡借指金廷。“藁街”本是漢長安城南門內“蠻夷邸”所在地,漢將陳湯曾斬匈奴郅支單于首懸之藁街。這兩句是說,這次遣使往賀金主生辰,是因國勢積弱暫且再讓一步;終鬚髮憤圖強,戰而勝之,獲彼王之頭懸於藁街。“會”字有將必如此之意。兩句之中,上句是退一步,承認現實;下句是進兩步,提出理想,且與開頭兩句相呼應。這是南宋愛國志士盡心竭力所追求的恢復故土、一統山河的偉大目標。上片以此作結,對章森出使給以精神上的鼓勵與支持,是全詞的“主心骨”。下片沒有直接實寫章森,但處處以虛筆暗襯對他的勖勉之情。“堯之都”五句,轉而激憤地提出:在堯、舜、禹聖聖相傳的國度里,總該有一個、半個恥於向金人稱臣的人吧!“萬里腥膻如許”三句,謂廣大的中原地區,在金人統治之下成了這個樣子,古代傑出人物的英魂何在?正氣、國運何時才能磅礴伸張?最後兩句,總挽全詞,詞人堅信:金人的氣數何須一問,宋朝的國運如烈日當空,方興未艾。
全詞不是孤立靜止地描寫人和事,而是把人和事放在發展變化的過程中加以表現。這樣的立意,使作品容量增大,既有深度,又有廣度。從本是有失民族尊嚴的舊慣例中,表現出強烈的民族自尊心、自豪感;從本是可悲可嘆的被動受敵中,表現出打敗的必勝信心。馬卡連柯說過:過去的文學,是人類一本痛苦的“老賬簿”。南宋愛國詞的基調,也可這樣說。但陳亮這首《水調歌頭》,由於立意高遠,在同類豪放作品中,要高出一籌。它通篇洋溢著樂觀主義的情懷,充滿了昂揚的感召力量,使人仿佛感到在暗霧瀰漫的夜空,掠過幾道希望的火花。這首詞儘管豪放雄健,但無粗率之弊。全篇意脈貫通,章法有序。開頭以否定句式入題,比正面敘說推進一層,結尾與開頭相呼應而又拓開意境。中間十五句,兩大層次。前七句主要以直敘出之,明應開頭;後八句主要以詰問出之,暗合開篇。上下兩片將要結束處,都以疑問句提頓蓄勢,形成飛噴直瀉、欲遏不能的勢態,使結句剛勁有力且又宕出遠神。詞是音樂語言與文學語言緊密結合的特殊藝術形式。詞的過片,是音樂最動聽的地方,前人填詞都特別注意這關鍵處。陳亮在這首思想性很強的《水調歌頭》中,也成功地運用了這一藝術技巧。
他把以連珠式的短促排句領頭的、全篇最激烈的文字:“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適當地安插在過片處,如高山突兀,如利劍出鞘,因而也充分地表達了作者火一般的感情,突出地表現了作品的主旨。
以論入詞而又形象感人,是此篇又一重要特色。陳亮在《上孝宗皇帝第一書》中說:“南師之不出,於今幾年矣!河洛腥膻,而天地之正氣抑鬱而不得泄,豈以堂堂中國,而五十年之間無一豪傑之能自奮哉?”在《與章德茂侍郎》信中說:“主上有北向爭天下之志,而群臣不足以望清光。使此恨磊磈而未釋,庸非天下士之恥乎!世之知此恥者少矣。願侍郎為君父自厚,為四海自振!”這首《水調歌頭》便是他這些政治言論的藝術概括。葉適《書龍川集後》說陳亮填詞“每一章就,輒自嘆曰:‘平生經濟之懷,略已陳矣!’”可見他以政論入詞,不是虛情造作或抽象說教,而是他“平生經濟之懷”的自覺袒露,是他火一般政治熱情的自然噴發。梁啓超《中國韻文裡頭所表現的情感》一文認為這類作品“都是情感突變,一燒燒到白熱度,便一毫不隱瞞,一毫不修飾,照那情感的原樣子,迸裂到字句上。我們既承認情感越發真,越發神聖;講真,沒有真得過這一類了。這類文學,真是和那作者的生命分劈不開!”這些話,可能有過甚其辭之處,但對理解和欣賞這首詞還是有啟發的。陳亮此詞正是他鮮明個性的化身,是他自我形象的一種表現。
在抒發愛國豪情壯志、促進詞體發展的大合唱中,陳亮高亢雄壯的歌喉征服了千百年來的“聽眾”。在陳亮所有的愛國詞中,這首送章德茂(名森)的《水調歌頭》獨樹一幟,寫的頗具特色。整篇立意深遠,章法整飭。
賞析二
這首《水調歌頭》是陳亮為即將出使金國的章德茂寫的。“大卿”是對他官銜的尊稱。“使虜”指出使到金國去。宋人仇恨金人的侵略,所以把金稱為“虜”。這首詞採用通篇議論的寫法,言辭慷慨,充滿激情。詞的上片緊扣“出使”的題目,下片的議論站得更高,觸及了整個時事。
“不見南師久,謾說北群空”兩句,概括了章德茂出使時的形勢。“南師”指南宋軍隊,由於南宋朝廷對金國實行妥協投降政策,南宋軍隊已經很久沒有向敵人發動進攻了,這就越發使金人感到南宋政府怯懦好欺。“謾說”就是休說。“北群空”是用“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的典故。原意是說,伯樂善識馬。他一過,好馬都被選出,冀北的好馬就空了。這裡以馬群中沒有良馬比喻朝廷上缺乏人材。這兩句的意思是說,主人由於好久沒有看到南宋軍隊的進攻,於是便胡說南宋整個朝廷都沒有人材了。
在這種形勢下,章德茂出使金國,困難實在不小。在敵人面前要做得不卑不亢、恰到好處是不容易的。陳亮深知此點,於是便給朋友鼓勁。從“當場只手”到上片結束,都是作者鼓勵章德茂的話。“當場”指章德茂出使,會見金國統治者的場合。“只手”,古代有“只手擎天”的話,指章德茂象只手擎天那樣能夠獨立支撐危局。“畢竟還我萬夫雄”是說經過較量,章德茂必能恢復宋國使臣作為萬夫之雄的形象。當時出使金國的人有的在敵人的威脅下屈服了,這裡是讚美章德茂是能夠恢復不屈服的英雄形象的。
“自笑堂堂漢使”以下三句,是說章德茂心中充滿了做一個堂堂漢家使節的正氣,有著威武不能屈的崇高節操,就象那浩浩蕩蕩向東奔流的黃河流水,是任何力量也屈服不了的。“自笑”,自己會意的一笑,是樂觀主義的表現。“得似”,好象。“依舊”,依然、仍舊。“且復穹廬拜,會向藁街逢”的意思是說:你暫且到金人宮殿里去拜見一次吧,總有一天我們會制服他們,把金貴族統治者的腦袋掛在藁街示眾的。“穹廬”,北方少數民族用氈搭成的圓形帳篷,這裡喻指金人的宮殿。“藁街”,漢代長安城內外國使臣集中居住的地方。漢將陳湯出使匈奴,曾把不服管理的郅支單于殺了,回來要求把單于的頭掛在藁街,作為對“犯漢”者的懲戒。
上面那些話是陳亮對友人的期望,也表現了一個愛國者藐視強敵的豪邁氣概。正因為這樣,當他注視現實時,朝廷的投降政策就更使他憤怒不已,於是他便在詞的下片發了一通義正辭嚴、慷慨激昂的議論。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三句,是指千百年來養育了華夏子孫的祖國大地,在這裡主要是指北中國。堯、舜、禹是上古時代的帝王。都、壤、封就是國都、土地、疆域的意思。面對著大好河山,作者痛心地問道:“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意思是說,在這片孕育著漢族文化的國土上生長著的偉大人民當中,總該有一個半個以投降敵人為恥辱的志士吧!緊接著“萬里腥膻如許”以下三句說:可是為什麼現在祖國的萬里江山到處都被金人蹂躪,到處都是難聞的羊膻味?偉大祖先的英靈究竟在哪裡?祖國的磅礴正氣什麼時候才能壓倒敵人的邪氣而貫通於天地之間?作者的這一連串責問,完全是針對朝廷上的主和派而發,在他的心目中,這些主和派是不折不扣的千古罪人。“恥臣戎”指以投降敵人為恥辱的愛國志士。“戎”指戎狄,這裡就是指金人。“如許”,如此的意思。
詞的最後兩句表達了作者對抗金事業的信心。“胡運”,金國的氣運。
“何須問”,即不必問的意思。“赫日”指中午光線耀眼的太陽。這兩句是說:金朝的氣運已經快完了,它的滅亡是肯定的,因此不必多問,而宋朝卻象太陽剛升到了中天,前景是很輝煌的。
從陳亮的這首詞,讀者可以看到南宋抗金派詞的一個特色:充滿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抗戰必勝的堅定信念。這種詞使人振奮,使人鼓舞,帶有積極的浪漫主義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