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經歷
楊志軍1977年考入青海師範大學中文系,這是不同尋常的年代,因為學習機會的難得,他的學習非常刻苦。就是在大學生活中,他比較系統地閱讀了一些文學著作,接觸到一些自學不可能涉獵的學科,改變了自己的知識結構,也喚醒了他的寫作欲望,他甚至沒有經過思考和衝突,就直接選擇了以寫作為目的的工作,做了一個記者。
楊志軍的真正寫作是在大學畢業後,有些評論者大體上有個分期:
一、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是寫作的積累和崛起期。這個時期的重要作品是1987年發表的長篇小說《環湖崩潰》,1988年發表的長篇小說《海昨天退去》。
二、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紀初,是寫作的沉實和噴發期。這個時期有“荒原系列七卷本”,重要作品是長篇小說《大悲原》、《失去男根的亞當》、《江河源隱秘春秋》、《天荒》、《大祈禱》等;紀實文學《無人部落》、《亡命行跡》。
三、2005年起,是寫作的轉型和延伸期。這個時期的重要作品是《藏獒》、《藏獒2》、《藏獒3》、《敲響人頭鼓》、《遠去的藏獒》。
1982年春天,楊志軍大學畢業進入《青海日報》社當記者,有六年時間常駐草原,與草原藏族牧民、草原靈犬藏獒共同經歷荒蠻而溫暖的草原生活,獲得深厚真實的荒原體驗,成為與荒原休戚相關、血脈相連的生命共同體。
從這時候開始,直到1995年離開青海定居青島,楊志軍多次深入青藏高原腹地,完成了一個荒原作家最為重要的經歷、經驗和宗教頓悟,寫出了創作早期的代表作品《環湖崩潰》、《大湖斷裂》、《海昨天退去》,出版了文集《楊志軍荒原系列七卷本》,被譽為中國荒原作家第一人。
1995年,楊志軍調到青島,供職於青島新聞出版局《通俗文藝報》社,後該報改為《青島財經日報》。從這時起,楊志軍沉潛於創作,出版了紀實與虛構的多部作品,其中引人注目的是“中國知青民間備忘文本”的《大祈禱》、《無人部落》,其後由《環湖崩潰》《混昨天退去》組成的“公民文本”《高原大劫史》出版,作家汪曾祺曾在小說最初發表時稱其為“一部震撼人心的罕見傑作”,被台灣的評論文章譽為“華語世界一流精品”。編輯亦稱“漢語殿堂終於有了回歸漢語天性、天賦和天良的自由敘述,渾融、恣肆、嶙峋、恢廓、精微,盡展自然荒原和精神荒原輝煌的黑暗。”
2005年——2008年,楊志軍出版《藏獒》系列三部曲,迄今發行一百多萬冊。《藏獒》出版後,立刻引起了狼文化與獒文化的爭論。有記者在問到楊志軍是如何看待狼文化的泛濫的時,楊志軍回答:我是一個道德至上主義者,我認為無論你乾什麼,無德即是可惡。而狼文化完全無視人之為人的基本行為準則,公開提倡弱肉強食、貪得無厭、損人利己、無信無義的強盜哲學、市儈哲學,把狼子野心當作人的正常之心,視弱者為草芥,置弱勢人群於不顧,是極端利己主義的惡性膨脹。在這裡需要說明的是,所謂“狼文化”與狼這個物種毫無關係,很多壞提倡、壞主意、壞思想都是人強加給狼的。比如,狼的貪婪只針對食物,是生存的需要,它要活下去就必須這樣。人的貪婪則表現為驕奢淫逸、損公肥私等。狼在現實中越來越少,幾近絕跡,是自然中的悲劇角色,“狼文化”卻大行其道,是社會中製造悲劇的角色。“狼文化”首先是對狼這個物種的侮辱、強姦和歪曲,其次才是對人類社會和道德標準的踐踏和戕害。所以我在《藏獒2》中用很多筆墨寫到了狼,既寫了狼的荒野原則:兇狠殘暴,也寫了狼溫情脈脈、義氣多情的一面。草原上的人都說,狼是“千惡一義”的動物,也就是一千匹惡狼中必有一匹義狼,或者說,狼做了千件惡事之後,必有一次義舉,這匹義狼在哪裡?這種義舉是什麼?我想有所表現和挖掘,以便多層面、多角度地表現狼。作為自然的代表,藏獒和狼不是此消彼長的關係,而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它們相輔相成,互為依存,對立而統一,既是大草原上的一對永恆的冤家,也是在維持生態平衡中缺一不可的雙方。針對記者問到德國漢學家顧彬(Wolfgang Kubin)曾說姜戎的小說《狼圖騰》“對我們德國人來說是法西斯主義,這本書讓中國丟臉。”的言論,楊志軍表達了他的看法:其實《狼圖騰》里有很深刻的悲憫,裡面對狼的描寫完全是人道主義的,尤其是作者對草原生態一天天被破壞的憂患,令人感動。一個從苦難歲月中走來的中國作家,是不會宣揚法西斯主義的。也就是說“法西斯主義”跟姜戎沒關係,有關係的是“狼文化”,這個獠牙猙獰的所謂“文化”,絕對是法西斯主義的。而“狼文化”並不是起源於《狼圖騰》,它起源於中國傳統文化中最腐朽的那一部分。魯迅的《狂人日記》就是對“吃人”的“狼文化”的批判,“救救孩子”也是從狼性十足的腐朽文化中拯救民族靈魂的吶喊。
自然與人的關係的寫作
縱觀楊志軍出版的重要作品書目,我們就能大致瞭然楊志軍的創作軌跡與關注視點,他的所有已出版作品,幾乎都打上了鮮明的荒原烙印,可以稱之為一座荒原雕刻。在二十世紀的八十年代,楊志軍就以獨立邊緣的姿態選擇了他的書寫方向,他一開始進入的就是荒原,而不是社會普遍趨同的主流話語的表述;他自覺地認同了自然,而沒有把自己匯入喧囂沸騰的群體性寫作潮流。這是一種非常奇特的現象,他似乎一出場就表明了此後一生的創作軌跡,而且目標明確,信念堅定,仿佛是荒原天然擇定的不二人選,要為荒原發出它們靜默的聲音。回首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氛圍,楊志軍的寫作不啻是一個異數,一個神秘而獨特的文化存在。他一樣被社會大潮所裹挾,但在潮流中他汲取的是個體所需的養分,於是在潮流中他第一次清醒自覺地選擇了自我,而這個第一次他奇蹟般的保持至今。他極少跟隨某個文學派別,縱使受到一些大師的影響,也不會沉迷其中,亦步亦趨,他一直讓自己游離於派別之外,也沒有一個圈子限定他,他的思考和書寫從一開始就具有了邊緣的氣息。這使得評論界在面對楊志軍時不知所措,無法用既知的評論語言和評論思維去評論他,也無法把他歸入任何一個流派範疇,他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文化異數。實際上,楊志軍是極為典型的八十年代人,他的八十年代特徵非常鮮明,可以說他保留了八十年代最引人注目的知識分子特點:激情、理想、對終極意義和終極價值的探索、終極關懷、人文精神的持續燃燒和恆久綻放。從這樣的責任和使命出發,楊志軍最終抵達的是自然的荒原,他在荒原找到了他的精神家園,他一切寫作的根柢。
這是一個非常奇特的文化現象,楊志軍既沒有去反思政治歷史,也沒有去尋找傳統文化之根,更沒有在各種外來思潮中確定一條書寫捷徑,而是直接把他的觸角探進了自然,探進了人與自然驚心動魄的斷裂。時至今日,我們再來反觀八十年代的創作,可以確證的是,楊志軍的意識是超前的,他的思考和寫作由於超越了許多同時代人的視野,而與八十年代有了相當的距離,甚至隔膜。如果文學史要討論這一現象,恐怕也難以界定他的寫作出處,他就像是一個突兀的建築,令人愕然地置身於我們所熟知的文學樓宇之間,沉默而堅韌地持久散發著他的獨有的氣息,固執而倔強地把他關於自然的生命信息傳達出來,他的急迫和堅定,他的耐力和憂患,構成了他的龐大的荒原體系。
楊志軍所書寫的荒原有一個實指的地域,那就是青藏高原。他清晰準確地闡釋了以往被我誤讀的一些概念:在地理位置上,青藏高原被稱之為“世界屋脊”,聳立在地球最高處,是真正意義上離天最近的地方。這種自然所呈現的形態與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原”是不同的,青藏高原雖然名為高原,但實際上山與原不分,行走在茫無際涯的原野上,也就是行走在高入雲天的山頂上,大山大到極限就是原,高原高到絕處就是山,山原一體,渾融一片,是對“山”、“原”詞語概念的模糊,也便有了混沌中清晰的高原面貌。青藏高原創造的是逆光式的深邃,靜默無語的大美。而青藏高原的水更是源頭的水,長江、黃河、雅礱江、瀾滄江、怒江、雅魯藏布江都發源於山峰極頂,那些水源之山都是在人文經典和社會意識中取得了崇高地位的山,都是人類精神的制高點。正因為如此,“山水”的意義在青藏高原就非同一般,它涵蓋了全部自然的生命魅力,有著至高至純的精神向度,成為人類關於生老病死的思考的源頭。
楊志軍詳述了他所熟知的荒原,他的聲音迴蕩在那塊地球第三極的高大陸上。也許有很多身處其中至今仍生活於斯的人比楊志軍更熟悉那片地方,但恐怕很少有人像他這樣了解和悲憫那個自然意義的高原,他是一個深入內里又出乎其外的荒原傾聽者和傾訴者,兩者兼而有之的身份讓他比他者更敏銳更深沉地看到了荒原的靈魂,看到了荒原自然形態表象之下的生命呼吸。他展示那一條亘古以來的漫長荒原路途,在行走的游吟中洞悉自然的存在和秘密。是一個地理的青藏高原,是一個自然的青藏高原,卻成為最為純粹清澈的神性高地。
這是一個長長的高原梳理,也是一幅行吟者的醒目地圖,在荒原的行走,無疑便是在人類高地的跋涉,其自然的地理路途標記,正是精神漂泊的雕刻記錄:中國農耕文化與遊牧文化的分界線也是唐蕃分界線的日月山,盛傳水怪出沒的中國最大的鹹水湖青海湖,柴達木盆地中世界最大最壯觀的鹽湖鹽景,死寂之最的大戈壁,氣勢磅礴的茫茫大崑崙,羚羊野驢競相奔逐的可可西里無人區,寥廓無涯的唐古拉山頂荒原,長江源頭沱沱河,太陽一樣耀眼的格拉丹冬雪山,綠野無極的藏北高原,雪山低頭迎遠客的念青唐古拉山,地熱升騰雲蒸霞蔚的羊八井,山岩嵯峨的拉薩峽谷,臥馬塘的萬山封閉的水邊坦地上深藏的寺院,峰巒奇拔的橫斷山,凌虛而下的怒江,大水橫溢的瀾滄江,峻急翻滾的金沙江,險峰聳峙的雀兒山,橫穿草原的雅礱江,雪峰突起的折多山,浪涌如峰的大渡河,峭壁連城的二郎山……
經歷了荒原的數年行走,楊志軍對荒原的自然視角已經深入到哲學思考,他清醒而犀利地看到了荒原之於人類的意義,它對人類生活的深刻影響。楊志軍進入了他的世界,他的行走的蹤跡在荒原漸行漸遠,延伸到荒原的腹地,他的心與荒原的心臟一起跳動,荒原抓住了自己最為忠實的代言人。他坦承荒原是一種象徵,是一種生命的體驗,是他經歷過的危險的心理歷程,而對一個作家來說,沒有什麼比這種歷程和體驗更重要的。他與荒原有一種奇異的彼此認知,因此他能夠坦然地接受命運對他的惠顧。他洞徹每個人身上都擁有人類命運的全部形式,所以他慶幸自己生在西部而荒原給了他自然演變的全部啟示,自然的苦難和人文的苦難成全了一個雖然寂寞卻很充實的作家。正是荒原讓他深刻地洞悟了作家的終極追求應該是靈魂的再生和精神的永恆。
這樣的思考成為楊志軍關於自然與人命題的基石,也是他一生精神漫遊的依憑。這個在黑夜徒步走過荒原的獨行俠,在完成了他的自然淘洗之後,終於獲得了最可寶貴的荒原啟示。他知道人類在浩闊的荒原面前只是一粒浮塵,人們所能做的就是謹守生活的激情,保有對自然的尊崇,與自然和諧共處,——楊志軍的方式是把自然賦予他的責任進行到底,他以言說的方式讓自然的生命到達永恆:“文學是馬拉松賽跑,如同生活。生活是賽耐力,而不是賽速度。我希望我的耐力好一些,希望自己有很久遠更充沛的投入——目的不算什麼,過程就是一切。”他在書寫的過程中感知到了神性的光輝在照臨人類的那一刻所產生的巨大喜樂,從而感恩於由自然女神的導引而使文字有了樸素華美的紋理,並進而為自己是自然的寵兒喜極而狂。他把自己當作荒原的任何一個生命物種,與它們同在,與它們同悲喜,敏感、依賴、奉獻於荒原,與荒原結成結實的聯盟,為對方顯現彼此特殊的慷慨。
由此,楊志軍比他人更早更深地寫出了荒原的痛與哀歌,他在和荒原的對話,和藏地牧人的交流碰撞中,看到了荒原雄渾的文化長河裡沉澱的金塊。楊志軍之所以把青藏高原作為一生書寫的坐標,源於荒原給他的啟示。這是最為本真純粹的自然,是承載人類精神的荒原,是地理意義和靈魂意義上的神性高地。由此出發,楊志軍在獨立的行走中,完成了自然與人的生命探索。他書寫的是自然,內在的文化肌理是生命,而人、動物、荒原正是自然的所有內涵。
因此楊志軍明確指出,人類在荒原的生存體現著本能的精神張揚與先天自覺,因為自然生存條件的艱難,物質生存條件的匱乏,所以在荒原就必然要憑藉一種本能與自覺才能活下來,而人類在長久的荒原生活中,已經把精神演化成了一種文化景觀,一種文化人格,人在自然和文化狀態中所持有的信仰和敬畏,也就成為一種精神本能與先天自覺。由是他也有著鮮明的立場認知,知道自然與人只有和諧相處才可以共生共存,人與自然與人才可以表現出非常強大的親和力。他啟示人類,人只有與自然融為一體,其綿延不斷的繁衍生息才有了可能,荒原所表現出來的精神核心是人類對土地無條件的眷戀,生命對自然絕對的依賴,也因此,所有的現實存在都是具有生命的物體,包括人、動物、荒原本身。
生命意識是楊志軍荒原行走的巨大收穫,也是他作品的核心內容與價值指向。因著對生命的虔誠與悲憫,楊志軍洞悉了荒原的本質,那一種沒有欲望和功利,超越了世俗與卑微的,對自然無條件的親近,是荒原精神最可寶貴的內涵。所以楊志軍認為,一個人一生所能做的最有價值的,就是虔誠地熱戀,對自然,對靈魂,對生命。一個社會,不管有什麼樣的政治秩序和經濟體制,都同時必須有一個健康優良的道德標準成為人們的內心依恃。荒原精神是關於人類和自然榮夭與共的精神,是關於生命強韌不息的吶喊,是靈魂得以棲居的高大陸。他曾經發出這樣的呼喊:“它讓你在走出絕地之後發現你的存在形式依然是一個血肉豐盈的軀體而不是一堆白花花的骨殖,讓你在越過死亡線之後發現你的生命境界正在接近該海拔的明亮,從此你將不甘心僅僅盤根於潮濕的窪地在瀰漫不散的陰暗中蠅營狗苟。”正是由於這樣的思考,楊志軍的作品顯現了極為豐富壯觀的生命景象,生命成為至高無上的信仰,他給生命以溫暖,讓生命穿越歷史穿越自然,在向神性高地攀緣的路途完善生命。
於是,青藏高原所沉澱的荒原意識植入楊志軍的骨髓,荒原成為他的精神歸宿,負載了他的完整的精神意義:回歸自然的前衛思想,返本還原的先鋒意識,崇尚光明的淨土理想,生命永恆的終極關懷。
人物作品
一、《藏獒》三部曲的民族融合
2008年1月,楊志軍的《藏獒三》終結版問世。歷時三年,楊志軍沉浸於他的藏獒世界,他的血液和呼吸成為他的藏獒的血液和呼吸,成為那些存在於天地之間的藏獒的流動的生命。不知是楊志軍活在藏獒的靈魂里,還是藏獒附著於楊志軍的軀體,他關於藏獒的寫作,無論是作為童話被評判,還是作為治思考的產物被質疑,甚至作為機會主義的贅生物被批評,似乎都不能無視一點,那就是他與藏獒在靈魂上的不可分割。藏獒,既是荒原大地的自然生物,也是承載楊志軍生命意識的終極理想。楊志軍以他的藏獒書寫,完成了他的生命追問。這也許不是一個終結,他對人類精神和生命價值的終極思考,不會止於此。以他的寫作理想而言,他還沒有抵達目的地,他正在路上,但以他的寫作現實而言,他到達了一個驛站,換乘一匹馬,準備再次出發。從環湖開始,他一直在荒原奔跑,沿途所經的白晝與黑夜,都是他作品中光明與黑暗的交匯,人性與野性的糾斗,直到《藏獒》三部曲,他終於彈奏出了荒原安魂曲,而生命和理想的餘音,則成為漫漫荒原路上不可複製的輓歌。
二、重建信仰與情感的理想
閱讀《藏獒》三卷本至少解釋了這樣一個疑問:是什麼支撐著一個作家,歷時三年為一種動物作傳?沿著《藏獒》三卷的脈絡走下來,只能確認了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楊志軍在恢宏的中國當代歷史中,以他獨立的思考,描述了我們曾經經歷或者正在經歷的真實。嚴絲合縫地還原一種真實幾乎是不可能的,楊志軍以最大的可能寫出了歷史的真實,他的道德訴求,人與自然的憂患,生命追問,信仰建樹的籲請,都有歷史和現實的聲音對應,都是對歷史的反觀,對現實的反映,都沉澱著歷史和現實存在的真實基座。一部《藏獒》,他不僅是在寫一種動物,亦是在召喚一種情感,一種在我們的歷史和現實中業已消失,不再被我們珍視的情感,一種博大、深摯、高貴、樸素的情感。
《藏獒》三卷本是這樣的三位一體:藏獒、父親、作者。從這個視點出發,到了《藏獒三》,楊志軍已然分不清藏獒、父親和自己的身影了,他們是讀者視野里迷離而溫醇的情感撫摸,在黑暗的夜裡,他們在大地上的行走,光照了孤旅的人。如果說在《藏獒》、《藏獒二》里只有父親的情感是噴涌而出的清泉,洗滌了罪,撫慰了藏獒,感動了牧民,那么在《藏獒三》中,生命被情感復蓋,藏獒、父親和作者成為情感的河流洶湧的大浪,而勒格紅衛、桑傑康珠也都令讀者懷有了悲傷的情感。抒情是楊志軍小說的特色,但在《藏獒》三卷本,他似乎是第一次呈現了節制,小說在一種厚重的內斂中,擁有了豐沛完滿的張力。
三、《藏獒》的江湖是文化與道德的最高期許
楊志軍借著父親和藏獒表達了他對當下文化現實的態度,在藏獒身上他似乎看到了自然與人彌合的曙光,人類缺失的文化精神和道德準則如此醒目地閃耀在藏獒的生命,通過藏獒,人類收穫了沉甸甸的果實:道義、良知、責任、真善、悲憫、仁慈、勇往直前……《藏獒》放大了我們的渴望和需要,人性的光輝燭照著孤獨的靈魂,一種靈動優異的動物所攜帶的感動,在集體的閱讀狂歡中打碎了我們鎧甲般堅硬的心靈外殼,讓我們知道別一種溫暖的文化況味。這實際上是關於人的閱讀,人心、人性、人的精神文化表達,經由藏獒生命的完成,抵達了各種人群的心靈旱地。藏獒世界的生命規則與彼此間的仇恨無關,它們的憤怒和仇恨都來自於人類的意念,所遵行的也是人類的意志,天賦的忠誠和信諾讓它們懂得愛與善,後天磨礪的勇敢和堅韌讓它們實現俠義的本能,但在和人類的共處中,它們最為本真自然的生命狀態卻被剝蝕,被掠奪,被扭曲和粉碎。它們是自然的精靈,帶著雪山聖水全部的精華出沒於荒原深處,它們的存在,是自然雄壯的聲音,是草原強悍的力量,也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卻被淪落的人性打入了黑暗的煉獄。藏獒們之間的打鬥無不帶有人類的烙印,它們的忠於職守是天然的本分,卻被人類濫用而浸染著血腥暴戾。藏獒則更多地被寄寓了人類的道德幻想和生命幻想。幻想在小說中生長、實現、破碎,其實正是現實社會的經驗和反射。這是一種更為成熟深刻的文化思考,他關注的不僅是生命本身,還有人和自然危機前景的宏大命題。野性和人性都是藏獒最美好的品格,野性讓藏獒生髮出蓬勃的生命活力,無論在荒原還是在人的領地它們一樣秉持天賦為職守而戰,人性則使它們擁有高尚高貴的道德品行,並且在荒原保持了單純自然的生存態度。因此藏獒是和諧完滿的文化尺度,也是楊志軍對人類社會的最高期許。
作者語錄
楊志軍: 獻給你的哈達,是我的心靈駿馬
⊙就地理來說,它高曠而寒冷,就精神來說,它馨香而溫暖——我的青藏高原它就是阿媽的乳汁,餵大了我的軀體,也餵飽了我的精神。
⊙我出生於青藏高原,在那裡被峻拔的雪山、遼闊的草原映襯了四十年,然後悄然離開。我知道我出生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我離開的目的也是為了尋找,我似乎已經找到了我想找到的——青藏高原的靈魂,我想知道,那被我們因為朝夕相處而看淡了的東西,是不是遠遠地看著會更加清晰。
⊙是的,我的預知並沒有欺騙我,在我用眼光清晰地捕捉到我過去生活的全部內涵之後,我突然發現我可以回答一個許多人問過我,但許多次我都無言以對的問題,那就是人為什麼活著?為了希望,真的是為了希望。青藏高原為希望而存在,藏地的文化為希望而燦爛,我們為希望而吃飯而睡覺而行走。一個懂得如何為希望而信仰、而做事、而活著的人,就有了一半青藏高原的氣質。
⊙大概就是因為青藏高原的氣質感染了我,多少年來我都在焦灼地思考這樣一些問題:我們的道德淪喪了嗎?我們的信仰丟失了嗎?我們的精神殘缺了嗎?我們的心靈不再美好了嗎?當我看到那么多人,或騎著腳踏車、機車,或坐著汽車、火車、飛機從四面八方走向青藏高原的時候,我知道他們和我一樣,也是帶著同樣的問題,走向了河流的源頭、山脈的源頭、信仰的源頭、精神的源頭。我不知道他們找到答案沒有,但有一點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明白,那就是希望並不會因為失望或絕望的存在而失去光彩。
⊙都說我的家鄉是人類的最後一塊淨土,是的,我喜歡“淨土”這個詞,淨土的意義就在於它讓我們的內心生出了一片永不污染的綠地、一股清俊涼爽的風,你帶著它可以抵禦所有的不幸,預防所有的心靈疾病,就像我們通常期待的那樣:蓮花自馨,金剛不壞,所有的生命都將因為有了精神而常青不衰。
⊙我想我一生的使命就是回報,用我的心、我的血,回報我的故鄉青藏高原。她給我的寒冷和冰涼我忘了,她給我的溫暖和熱情我永遠記得,一點一滴都記得。所以我一直在寫,二十多年來,我的幾乎所有文字,都是關於高原故鄉的描述。這樣的描述讓我愉快、幸福、輕鬆自如。
⊙我的祖輩是河南孟津的農民——他們是成吉思汗蒙古鐵騎的後裔,我的父輩和我自己曾經是藏族地區遊牧高地的一員,這樣一種地緣背景讓我有幸經歷了三種截然不同的文化對人的塑造。遊牧文化的自由、浪漫與熱情,農耕文化的道德、秩序與堅忍,海洋文化的凝聚力、果敢性與獨闖意識,三種文化的三種優勢讓我如此痴迷,我相信中國人的現代形象和未來人格,就應該是這三種文化內部優勢的雜交或者綜合。它首先要克服的,當然還是這三種文化越來越凸現的劣根性,那就是遊牧文化的易於滿足與散淡隨意、農耕文化的僵化守舊與膽小怕事、海洋文化的抹殺個性與冷漠無情。
⊙我的作品的走向應該就是為了這樣一種建樹——依託青藏高原和我所生活的青島以及我的祖國,建樹中國人的現代形象和未來人格。一個作家的使命大概就是肩負著良知去建樹,建樹已經被歷史挖空了的精神家園以及關於“人”的全部內涵,既忠於社會的良知,也忠於人類的理想。而當務之急就是把心靈交給信仰,信仰是超越所有宗教的一種精神現象,它首先關注的是道德認同和自我完善,是人生境界的無限提升,是人與環境之間最有價值的和諧。願我和我的作家同道,用我們勤勞的雙手擦乾淨信仰路途上的所有污跡。
⊙剛剛寫完《藏獒二》,《當代》編輯又希望我能修訂我二十多年前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環湖崩潰》,他們將重新發表。一部作品在二十年以後還具有生命力,具有新鮮感,這是令人欣慰的。它讓我想起了1987年的年初,《環湖崩潰》首次在《當代》問世後,十一個藏民漢子來到我家的情形,他們從海北藏族自治州岡察縣遠道而來,就為了給我說幾句話:“我們知道你寫了青海湖,寫了我們藏民,青海湖是我們藏民的神湖,你說要保護,對著哩。你寫了我們藏民的事你就是藏民的朋友,以後到我們岡察縣哈爾蓋草原來,哈爾蓋草原就是你的家,扎西德勒,扎西德勒。”說著雙手捧過來一條潔白的哈達。那一刻我感動得不能言語。“哈”是“口”的意思,也有“口說心裡話”的延伸意,“達”是“馬”的意思,送你一條潔白的哈達就是送你一匹來自心靈的駿馬。對一個作家來說,還有什麼比騎著讀者送給你的心靈的駿馬更踏實呢?騎著讀者的駿馬,送給讀者的也應該是駿馬,但願我的哈達——我的心靈駿馬也能帶給讀者安慰,不至於使他們的旅途過於疲勞難受。
⊙哈達是高貴而平凡的。它讓我享受,也讓我平靜,更讓我知道了珍惜信任,珍惜文字,也珍惜平凡的意義。
⊙2006年即將過去,又是一個棲息的驛站、一個準備出發的開端,路依然很長很長,我們看不到它的盡頭,只需要走好眼前的每一步。
人物著作
長篇小說《海昨天退去》、《失去男根的亞當》、《隱秘春秋》、《天荒》、《支邊人》、《迎著子彈纏綿》、《無人區》、《無人部落》(紀實)及中篇小說《大湖斷裂》等;藏地小說系列:長篇小說《環湖崩潰》、《大悲原》、《亡命行跡》、《敲響人頭鼓》、《藏獒1》、《藏獒2》、《藏獒3》、《伏藏》、《西藏的戰爭》及中篇小說《原野藏獒》等。
《藏獒:在都市中嚎叫》2006年湖南文藝出版社
《尋找楊志軍——通向彼岸的多種可能》2010年青海人民出版社
作品評價
他的所有已出版作品,幾乎都打上了鮮明的荒原烙印,可以稱之為一座荒原雕刻。在二十世紀的八十年代,楊志軍就以獨立邊緣的姿態選擇了他的書寫方向,他一開始進入的就是荒原,而不是社會普遍趨同的主流話語的表述;他自覺地認同了自然,而沒有把自己匯入喧囂沸騰的群體性寫作潮流。這是一種非常奇特的現象,他似乎一出場就表明了此後一生的創作軌跡,而且目標明確,信念堅定,仿佛是荒原天然擇定的不二人選,要為荒原發出它們靜默的聲音。回首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氛圍,楊志軍的寫作不啻是一個異數,一個神秘而獨特的文化存在。他一樣被社會大潮所裹挾,但在潮流中他汲取的是個體所需的養分,於是在潮流中他第一次清醒自覺地選擇了自我,而這個第一次他奇蹟般的保持至今。他極少跟隨某個文學派別,縱使受到一些大師的影響,也不會沉迷其中,亦步亦趨,他一直讓自己游離於派別之外,也沒有一個圈子限定他,他的思考和書寫從一開始就具有了邊緣的氣息。這使得評論界在面對楊志軍時不知所措,無法用既知的評論語言和評論思維去評論他,也無法把他歸入任何一個流派範疇,他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文化異數。實際上,楊志軍是極為典型的八十年代人,他的八十年代特徵非常鮮明,可以說他保留了八十年代最引人注目的知識分子特點:激情、理想、對終極意義和終極價值的探索、終極關懷、人文精神的持續燃燒和恆久綻放。從這樣的責任和使命出發,楊志軍最終抵達的是自然的荒原,他在荒原找到了他的精神家園,他一切寫作的根柢。
楊志軍既沒有去反思政治歷史,也沒有去尋找傳統文化之根,更沒有在各種外來思潮中確定一條書寫捷徑,而是直接把他的觸角探進了自然,探進了人與自然驚心動魄的斷裂。時至今日,我們再來反觀八十年代的創作,可以確證的是,楊志軍的意識是超前的,他的思考和寫作由於超越了許多同時代人的視野,而與八十年代有了相當的距離,甚至隔膜。如果文學史要討論這一現象,恐怕也難以界定他的寫作出處,他就像是一個突兀的建築,令人愕然地置身於我們所熟知的文學樓宇之間,沉默而堅韌地持久散發著他的獨有的氣息,固執而倔強地把他關於自然的生命信息傳達出來,他的急迫和堅定,他的耐力和憂患,構成了他的龐大的荒原體系。
獲得榮譽
長篇小說《海昨天退去》獲全國文學新人獎;
長篇小說《環湖崩潰》獲《當代》文學獎;
長篇小說《藏獒》 獲:《當代》文學拉力賽年度總冠軍;第二屆長篇小說年度最佳入圍獎;第二屆長篇小說年度最佳讀者獎;新浪最佳文學類圖書獎;中國最佳風雲榜讀者最喜愛的作品獎;中國小說學會排行榜第一名;香港“紅樓夢文學獎”入圍獎;入選台灣十大暢銷書排行榜;入選國家新聞出版署“向青少年推薦的一百本優秀圖書”;入選國家新聞出版署、中國作家協會、中國科學家協會向青少年聯合推薦的“優秀長篇小說”;榮獲全國第十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優秀圖書獎;入圍第七屆茅盾文學獎。
2006-2010中國作家富豪榜
簡介:中國作家富豪榜被媒體譽為“中國文化界的奧斯卡盛典”,每年通過深入調研,發布當年度中國版稅收入作家財富排名,均引發巨大轟動,迅速吸引億萬讀者火爆熱議作家群體,關注文學原創。自2006年由吳懷堯首創至今,成為亞洲規模最大的文化盛會,每年引爆全球媒體關注,在華人世界迅速形成現象級話題。
2010年 | 第1-5名:楊紅櫻(版稅2500萬)| 郭敬明(版稅2300萬)| 鄭淵潔(版稅1950萬) |
2009年 第四屆 | 第1-5名:鄭淵潔(版稅2000萬)|郭敬明(版稅1700萬)|楊紅櫻(版稅1200萬) |
2008年 第三屆 | 第1-5名:郭敬明(版稅1300萬)|鄭淵潔(版稅1100萬)|楊紅櫻(版稅980萬) 饒雪漫(版稅800萬)|馬未都(版稅745萬 ) 第6-10名:郭妮 | 于丹[北京師範大學教授] | 何馬 | 石康 | 滄月[作家] 第11-15名:明曉溪 | 王曉方 | 余秋雨 | 王立群 | 當年明月 第16-20名:蔡駿 | 麥家 | 韓寒 | 楊志軍 | 海岩 第21-25名:池莉 | 安妮寶貝| 易中天| 畢淑敏 | 李西閩 |
2007年 第二屆 | 第1-5名:郭敬明(版稅1100萬)|于丹[北京師範大學教授] (版稅1060萬) |
2006年 第一屆-- | 第1-5名:余秋雨(版稅1400萬)|二月河(版稅1200萬)| 韓寒(版稅950萬) 蘇童[作家] (版稅900萬)|郭敬明(版稅850萬) 第6-10名:唐浩明 | 易中天 | 鄭淵潔 | 楊紅櫻 | 姜戎 第11-15名:安妮寶貝 | 王蒙[國務院參事] | 陳忠實 | 賈平凹 | 鐵凝 第16-20名:海岩 | 周梅森 |張平 | 余華 | 莫言 第21-25名:阿來[作家] | 池莉 | 張悅然 | 劉心武 | 劉震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