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天下未嘗無魁奇智略之士,當亂離之際①,雖一旅之聚,數城之地,必有策策知名者出其間,史傳所書,尚可考也。鄭燭之武②、弦高③從容立計,以存其國。後世至不可勝紀,在唐尤多,姑摭④其小小者數人載於此。
武德⑤初,北海賊帥綦公順攻郡城,為郡兵所敗,後得劉蘭成以為謀主,才用數十百⑥人,出奇再奮,北海即降。海州臧君相帥眾五萬來爭⑦,蘭成以敢死士二十人夜襲之,掃空其眾。
徐圓朗據海岱,或說之曰:“有劉世徹者,才略不世出,名高東夏⑧,若迎而奉之,天下指揮可定。”圓朗使迎之。世徹至,已有眾數千,圓朗使徇譙、杞,東人素聞其名,所向皆下⑨。
裘甫亂浙東⑩,朝廷遣王式往討,其黨劉�勸甫引兵取越,憑城郭,據府庫,循浙江築壘以拒之,得間則長驅進取浙西,過大江,掠揚州,還修石頭城而守之,宣歙、江西必有回響者,別以萬人循海而南,襲取福、建,則國家貢賦之地,盡入於我矣。甫不能用。
高駢之將畢師鐸攻駢,乞師於宣州秦彥,彥兵至,遂下揚州。師鐸遣使趣彥過江,將奉以為主。或說之曰:“僕射順眾心為一方去害,宜復奉高公而佐之,總其兵權,誰敢不服?且秦司空為節度使,廬州、壽州其肯為之下乎?切恐功名成敗未可知也。不若亟止秦司空勿使過江,彼若粗識安危,必未敢輕進,就使他日責我以負約,猶不失為高氏忠臣也。”師鐸不以為然,明日,以告鄭漢章,漢章曰:“此智士也。”求之,弗獲。
王建鎮成都,攻楊晟於彭州,久不下,民皆竄匿山谷,諸寨日出抄掠之。王先成往說其將王宗侃曰:“民入山谷,以俟招安,今乃從而掠之,與盜賊無異。旦出淘虜,薄暮乃返,曾無守備之意,萬一城中有智者為之畫策,使乘虛奔突,先伏精兵於門內,望淘虜者稍遠,出弓弩手炮各百人,攻寨之一面,又於三面各出耀兵,諸寨鹹自備御,無暇相救,如此能無敗乎?”宗侃矍然。先成為條列七事為狀,以白王建,建即施行之。榜至三日,山巾之民,競出如歸市,浸還故業。
觀此五者,則其他姓名不傳,與草木俱腐者,蓋不可勝計矣。
注釋
①亂離之際:社會動盪不安的時候。
②鄭燭之武:鄭國的燭之武。魯僖公三十年,秦、晉兩國攻鄭,鄭國派燭之武出使秦國,遊說秦王退兵。燭之武為秦王分析形勢,曉之以利,秦國退兵。晉國見此情況,也鳴金收兵。
③弦高:本是鄭國商人,以販牛為業。經商途中遇到秦軍出發去襲鄭,他一方面火速派人回國報告,一方面偽裝成鄭國特使,以12頭牛作為禮物,犒勞秦軍。秦軍以為鄭國已經知道偷襲之事,只好班師返回。
④姑摭:姑且選取。
⑤武德:唐高祖武德年。
⑥數十百:數千。
⑦帥眾五萬:率領五萬兵馬。
⑧東夏:中原東部地區。
⑨所向皆下:所到之處,都望風披靡。
⑩亂浙東:在浙東地區起事。
循:沿著。
得間:如果有機會。
過大江:渡過長江。
掠:占領。
別:另外。
盡入於我:全部歸入我的版圖。
乞師:向人借兵。
彼若粗識安危:他若是稍微懂得進退安危的時勢。粗識,稍微懂得。
就使:即便是。
竄匿山谷:逃到山谷中躲起來。
抄掠:四處擄掠。
旦:早晨。淘:搜捕。
曾無:完全沒有。
奔突:攻擊,出擊。
鹹:都。
矍然:驚竦。
浸:逐漸地。
譯文
天下並不缺乏具有雄才大略的智識之士,每當社會動盪不安之時,即使只有數百人聚在一起,或者在只有數城之地的範圍內,也必定會湧現出能夠出奇謀、劃異策的高人,這從史書的記載中可以輕易地查到。比如在先秦時期,鄭國的燭之武和弦高,沉著冷靜地定計,最終保全了自己的國家。後代的此類事例舉不勝舉,在唐朝尤其多,這裡姑且選幾位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為例。
唐高祖武德初年,北海(今山東益都)郡義軍首領綦公順到處攻城略地,在攻打郡城時卻被郡兵所敗,後來得到劉蘭成作為謀士,僅用了數千人,出奇兵抖擻精神再戰,北海郡便宣布投降。海州(今江蘇連雲港市西南)的臧君相率領五萬人馬來爭奪北海,劉蘭成派遣二十名敢死隊員趁夜色發動突然襲擊,一舉擊潰了敵兵。
徐圓朗占據今山東、江蘇一帶,有人勸告他說:“有個叫劉世徹的人,才智超群,舉世罕見,在東部地區聲名卓著,如果把能他請出來並且奉之為主,那么天下可以唾手而得。”徐圓朗接受了建議,馬上派人去迎請劉世徹。當劉世徹到來時,帳下已有數千名願意聽從號令的人。徐圓朗派他去攻取譙(今安徽亳縣)、杞(今河南杞縣)一帶,由於東方的人早就聽說過他的大名,因而劉世徹所到之處,無不望風披靡。
裘甫在浙東地區起事,朝廷派遣王式前去討伐。裘甫的副手劉�勸他率兵攻取越州(今浙江紹興一帶),憑藉那裡高大的城牆,利用那充實的倉庫,並且沿浙江構築防禦工事以抵抗官軍,如果有機會就長驅進取浙西,且渡過長江,占領揚州,然後掉回頭整修、加固石頭城(今江蘇南京)的防禦設施,準備在這裡堅守,宣(今安徽宣城)、歙(今安徽歙縣)一帶及江西一帶必有人起來回響,我們再分出一萬人馬沿海南下,襲取福州和建州(今屬福建)一帶,這樣,國家財賦的主要供應地,就全部歸入咱們的版圖了。然而,裘甫拒不接受劉�的計策。
淮南節度使高駢的部將畢師鐸進攻高駢,因為兵力不足,便向宣州的秦彥借兵,從而攻克了高駢所坐鎮的揚州。畢師鐸派人催促秦彥及早過江,準備推他為主。有人勸告師鐸說:“假若您想順應民心為一方減少災難,就應當重新奉高駢為主。在外人看來,您仍然在輔佐高駢,而實際上,您掌握著他的全部兵權,誰敢不服?況且秦彥任節度使,廬州(今安徽合肥)、壽州的人難道能服氣嗎?我實在擔心功名成敗難以預料。方今之計,不如立即派人制止秦彥渡江,他如果稍有頭腦,懂得進退安危之勢,就必定不敢貿然前來,即使他將來指責咱們不守信用,您仍然不失為高駢的忠臣。”畢師鐸很不以為然,次日,他將此事告訴了鄭漢章,鄭漢章說:“這是位有識之士。”他們再派人去尋那人,可惜已經無影無蹤了。
王建鎮守成都,大舉進攻盤踞在彭州(今四川彭縣)的楊晟,可是久攻不下,老百姓多逃入山谷之中藏身。於是,王建手下的各寨士兵每天都四出擄掠他們。王先成見此情形,便前去勸說王建的部將王宗侃道:“老百姓逃入山谷,就是為了等候國家招安,現在你們追蹤擄掠他們,這種行徑與強盜沒有什麼不同。你們一大早出去搜捕搶掠,直到天快黑時才返回營寨,根本沒有防敵之意,萬一城內有智識之士為他們出謀劃策,讓他們乘虛反擊,先把精兵埋伏在城門內,當望見外出搜捕搶掠的軍隊漸漸走遠,然後出動弓弩手和炮手各百人,攻打軍營的一面,並在其餘三面都設有疑兵,使得各寨的士兵都全力忙於自保,無暇救援其他軍寨,這樣你們能不吃敗仗嗎?”王宗侃聞聽大驚,翻然醒悟。王先成為此列舉了七條寫成狀子,以便提交給王建,向他提出建議。王建當即採納,並付諸行動。公告貼出去才三天,藏在山中的百姓爭先恐後地出來,就如同回歸市場一樣,都逐漸地恢復了原來的職業。
讀了這五條記載,我不禁想到,其他姓名不傳、與草木同化為土灰的智識之士,必定數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