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大理政權(1856年-1872年)。1856年由杜文秀在雲南大理建立的農民起義政權,1872年被清軍滅亡,總計16年。
大理政權的建立
鹹豐六年(1856)三月,滇西北鶴麗鎮標千總張正泰聚集無賴游勇,歃血為盟,成立“合義堂”。七月,屠殺鶴慶、麗江、劍川回民,進圍鄧川、浪穹,兵鋒指向大理。大理及郊區回漢衝突不斷升級。八月初,大理回民驚恐萬狀。回民父老求知府唐惇培制止。唐惇培表面上召集回漢士紳商訂“互保”條約,實則以堵防張正泰為名,將回族團練全部調往上關防守。回民又請求知縣毛玉成保護,毛玉成率眾向唐惇培和迤西道林廷禧請命,均遭拒絕。毛玉成垂淚而已。此時有貴州回民呂藩,住在豐城莊,素以多策謀稱。情勢危急,回民都來找他問計,表示願意聽從他的驅使。呂藩說:“某日黎明,團練漢人將來奪村。我們預先準備好引火之物,埋伏在附近漢村中。等到他們出兵,各村同時放火,他們會心慌意亂,不戰自潰了。”大家按照他的主意辦理,各個回民村莊幸得一時保存。大理城內回民看到求官府保護無望,只好分區設防,築起木柵,防備攻擊。初九日,團練期滿,迎團於四鄉。火燒回族村寨、清真寺。初十日,團練圍攻大理西門,回民拚死抵抗,血戰數日。後賴有死士50 餘人,奮力占有武營軍庫,得火藥若干、大刀多柄、陳舊火槍多枝,得以暫時勉強抗拒。蒙化回民於事前兩日得大理回民求救書。“忠義堂”的領導人即在清真寺開會,決議救援。他們通知各村共募得志願青年近千人。共舉馬天有帶隊衝鋒,藍金喜、馬朝珍、馬金保統帥中軍,馬三進士辦下關糧草事務,馬雲霄督後隊,杜文秀則訂行軍律例、掌軍法。同時通知“永勝堂”,共起彌渡、趙州回眾,會師大理。
八月初五,雞鳴起行。卯時,已距下關不遠,遙見關外漢團來屠下關、營頭上、小關邑等處回民。紅旗②業已進關,有即與城內漢團會合之勢。馬天有出其不意,揮眾而上。紅旗軍驚潰,馬天有遂入下關,進據大理。清軍團練均未大戰而散,知縣毛玉成、迤西道林廷禧,死於亂軍之中。知府唐惇培逃往賓川,死於途中。提督文祥時在姚州,分兵回救,為時已晚。其時,張正泰急向大理奔來,回民軍分三路出擊,大敗張正泰軍。
杜文秀暨蒙化回民,既據有大理,遠近回民,應者日眾,勢力漸大。藍金喜、馬金保、馬朝珍、馬良、杜萬榮、馬名魁等,都自矜有功,各不相下;藍金喜貪財務得,御下寡恩,更失人望;更有甚者,藉機報復,侵擾人民。回民內有識之士,都恐自開釁端,遺人間隙。便發起大會,共同商討。會中藍金喜等競相夸伐,獨有文秀沉默不語,最後才說:“欲舉大事,須收拾人心,不當專尚武力,且漢眾我寡,尤須重用漢人。”大家都佩服他的見解,呂藩尤力贊其議。於是下令嚴禁殺戮無辜,擄掠民財,並厚葬知縣毛玉成。對同情回民的文祥夫人予以撫慰。於是回漢仇殺的局面,頓成過去。而援回抗漢之師,轉化成協和回漢各族共同對抗腐敗的清朝地方政權的團體。
九月二十五日,杜文秀被推為“總統兵馬大元帥”,升壇授命,授呂藩為軍師,馬金保為中軍將軍,楊榮為驃騎將軍,劉綱為平東將軍,陳義為鎮西將軍,馬良為平北將軍,朱開元為平南將軍,藍金喜為奮勇將軍,楊德明為左翼將軍,寶文明為右翼將軍,馬天有為前軍將軍,馬朝珍為後軍將軍,張子經為總理軍機正參軍,馬國忠為總理軍機左參軍,馬印圖為總理軍機右參軍。馬安國為都掌教,管理伊斯蘭教事務。此後又陸續設官授職。大抵武職為將軍、大將軍、都督、中郎將、翼長、領軍、指揮、先鋒、統制等,文職為參軍、大參軍、參議、參謀、主政、主簿、司務等;又有大冢宰為文職之最高領導,大經略為武職之長,有大司馬為軍事要員,承審司為司法之官。任用之人,開始以回民為多,其後則漢人之數目大增。對各少數民族舊有之土司根據其原來職位之高低授以撫夷大都督、撫夷大將軍、宣政司、副宣政司等職。做到“外連夷長,內結漢民,進無異心,退有餘地”①。宣布起義軍的綱領:“遙奉太平天國南京之號召,革命滿清。”
杜文秀手訂《管理軍政條例》,內有關於帥府執行5 條,關於鎮守官吏執行14 條,關於軍令執行28 條,關於行營23 條①。略見其政治建樹之大概。一、保舉官員,須審查才能,酌量功勳。果然堪授此職,方可保舉前來。亦須循序漸進,勿得越級濫保。若有不論才能功勳,或私自受賄,或親故濫行保舉,實屬不重名器。一經查覺,本人罷職,該保舉官濫保一員,降一級,二員降二級;如至十員以上,罷職。
一、地方稅課,舊有例者,方準抽收。不得私加名目,妄自徵收。如土產等類,亦不準勒逼抽取。違者,一經查覺,小者記過,大者參處。
一、府廳州縣各衙門內,不須多養閒人。至六房書吏,兩班差役,以及門房籤押各行,須擇忠厚明白者用之。一切猾吏,不準任用,以為民害,並量其事之輕重勞逸,每月分別等第,給以工食,不準私索民間分文。如有私索一兩至五(十)兩者,杖一百追贓;自十兩以至二十兩者,杖二百,追贓抄家;自二十兩以至五十兩者,擬絞;至一二百兩以上者,擬斬。
一、文武官員,無論鎮守地方,或攻開地方,不準估娶民間婦女,為妻作妾。違者,罷職。
一、發兵征討地方,須委統帶官一員,即如元帥親臨。所有各將官,無論何職,務須聽號令,勿得違抗。如違,準管帶官按所訂軍令認真懲辦,而統帶官亦須秉公提調,量能委派,不得於所喜之人委以平順之事,故意使之成功;亦不得於所惡之人,委以兇險之事,故意使之獲罪。如違,實屬存心偏袒,有負委託至意,應參處拿問。
一、帶兵官經過投誠地方,如有擅入村寨,妄動一草一木,姦淫嚇詐等情,查出,不論官兵,均梟首示眾。
一、族分三教,各有根本,各行其是。既同營幹事,均宜一視同仁,不準互相凌虐。違者,不拘官兵,從重治罪。
一、官兵如經過文武廟宇,不準駐紮。違者,治罪。
杜文秀深受清廷實行的反動民族政策之害,從永昌慘案和丙辰慘案中他認識到,直接下令殺害回族人民的罪魁禍首是清廷各級官吏,挑撥回漢“互斗”的也是清廷,漢族人民也“同受其害”,是無辜的。杜文秀為此制訂和執行了正確的民族政策,大力改善回漢關係,加強民族團結。他“重用漢人”,“不分漢回一體保護”,“回人犯罪較漢人定罪加嚴”。在他的297 名統屬官職中,漢、白、彝、景頗、傈僳、納西等族官員就有284 名,回族官員僅13人。文職36 名內閣參軍中,大都為漢、白族。十八大司中漢族有大司寇李芳園,大司成梁國玉,大司略董飛龍;白族中有大司衛姚得勝;彝族有大司防李文學。杜文秀指出:“至若迤西,回之受職者數千,漢之受職者數萬。”大理政權軍隊中,“漢兵十之七八,回民(兵)十之二三。”他對漢族和其他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和宗教信仰十分尊重。杜文秀在民族政策方面用力最勤,效果最突出。民族問題在當時當地是最不好解決的問題,杜文秀成功地解決了。從而實現了回、漢、白、彝、納西、傣、傈僳、景頗各族人民聯合反清的政治局面,為大理政權堅持18 年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杜文秀依李芳園的建議,“改正朔,蓄全發,易衣冠”。廢除府廳州縣制,把屬地改為64 四,每設大使1 人(鎮守使)、參軍1 人(州縣官)、主簿1 人(管財務)、承審司1 人(管司法)。進而嚴明法制,廉潔吏治,穩定了社會秩序。傳說,當時滇西“偷盜絕跡,夜不閉戶”。
杜文秀採取了一系列恢復和發展生產的措施。對發展農業、商業、礦業、手工業生產極為重視。興修水利,發貸耕牛、籽種給農民耕種。農忙季節則避免大量調動軍隊和徵調夫役。規定“田賦征糧米,除丁銀”。“地方稅課,舊有例者方準抽取。不得私加名目,妄自徵收”。“每年征糧一次,其餘大小苛斂一律豁免”。並輕征商稅招徠外地商人、商販和手工業者免稅;在交通要道或險要地帶派兵保護,以利外地商人通行;在外商貿易之地設立專門辦事機構;對進入滇西貨物數量及其價值進行登記,如其在境內被盜或遺失,由地方當局負責賠償;整修道路,促進滇西與四川和緬甸之間的貿易;在大理南門外、永昌、騰越等地設立行店和貨棧為商人提供方便。滇西地區商業和手工業發展較快,一些城市的商品經濟比較發達。大理城內呈現出一片繁榮景象,滇西地區“百姓安居樂業”。
伊斯蘭教受到了保護,還有了一些發展。掌教阿訇有一定的地位,有的大掌教直接參與政事②。文秀下令修復了各地被清軍毀壞的清真寺,在大理城內新建了幾座清真寺,各清真寺設立“經館”,聘請著名經師擔任“經館教諭”、“訓導”,發展經堂教育,培養伊斯蘭學人。同治元年(1862)刊刻《古蘭經》,名曰《寶命真經》,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古蘭經》刻本。自鹹豐六年(1856)杜文秀得大理建立政權,延攬人才,勵精圖治,擴充軍隊,向四方發展。經11 年之久,至同治六年(1867)十月,大理政權已奄有雲南之半。昆明西之鎮南、姚州、趙州、彌渡、賓川、雲南、鄧川、浪穹、雲龍、麗江、鶴慶、劍川、永昌、永平、龍陵、騰越、順寧、雲州、緬寧、永化、蒙化、大姚、姚安、廣通、中甸、維西、祿豐、安寧;昆明南之思茅、普洱;昆明北之羅次、武定、元謀、祿勸,均已歸大理政權掌握。其最盛時已占有雲南53 座城池。昆明東之曲靖、尋甸,表面上受雲南政府的任命,實際上暗中聽從杜文秀的指揮。貴州方面,則有金萬照、張翎翔、馬河圖等,占據新興府及普安廳所屬各州縣。陝西、四川方面,則有藍大順、藍二順、藍朝鼎等先後攻至綿竹、西安。這幾方面都是大理政權的別動隊。此時大理政權幾乎掌握西南各省。
四反圍剿
鹹豐六年(1856),大理政權建立伊始,提督文祥奉朝廷命自姚州向大理進發。都司何有寶奉恆文命西上,與文祥會師。何有寶驍勇當前鋒,所向披靡,從鎮南直攻至紅岩、趙州,距大理30里。杜文秀親率大軍前往迎敵。暗派呂藩誘說何有寶之子自清。文祥擬誘捕何有寶父子斬之。何有寶殺捕者,遠遁。杜文秀揮兵掩殺,文祥營潰亂,退回鎮南。清軍第一次西征,被杜文秀擊敗。十年(1860)二月,提督褚克昌傾師西犯,連陷姚州、大姚、雲南等縣後,又分兵進攻紅岩、彌渡、賓川。大理震動。杜文秀親率大軍於紅岩、趙州對敵,急調揚威大都督蔡發春於雲州星夜來援,乘其不備,相繼克復紅岩、彌渡、雲南縣等要地。時迤東南友軍馬如龍率領東南回民義軍赴迤西援助,自曲江出發,取道通海、.峨(峨山),出易門,入南安州(今雙柏)。宜良漢族諸生李芳園亦率部由安寧經易門至南安州,聯合攻取廣通縣,進占楚雄,截斷褚克昌後路。褚克昌糧運不濟,軍心動搖。七月,蔡發春攻克褚克昌的賓川大營,褚克昌兵敗身亡,全軍覆沒。清軍第二次西征,也被杜文秀擊敗。
同治二年(1863)八月,署雲南布政使岑毓英鎮壓了迤東曲靖等地回民起義軍,率大軍西征,破杜文秀於羅川,進占楚雄,分軍取景東,復元謀、鎮遠。鄧川、雲南、趙州、浪穹、鶴慶、彌渡、賓川均不戰而得。繼陷永北,敗杜文秀於鎮南。岑毓英遂命張潤、張愉等攻上關,錢大川攻下關。杜文秀督師力戰,清軍攻上下關者皆敗。杜文秀揮兵追擊,諸城已失復得。岑毓英腿部中傷,命李惟述扼楚雄,餘部退歸省城。清軍第三次西征,歷時一年,終被杜文秀擊敗。
同治六年(1867)正月,馬如龍已降清,為臨沅鎮總兵,繼署提督,久久無功,不為清廷大吏信任,急於立功自效。清軍分中路(西路)、北路和南路發起攻勢。中路又分為二支:一由參將楊振鵬、副將李惟述指揮,自楚雄攻鎮南;一由參將楊先芝、游擊合安國指揮,奪取姚州。北路由昭通鎮總兵楊盛宗指揮,自昭通進攻永北,再出鶴慶、麗江,攻占上關。南路由署騰越鎮總兵田仲興和署普洱鎮總兵李錦文指揮。其一自景東攻蒙化,一自普洱攻威遠、雲州和緬寧。馬如龍親自率兵9000人,在楚雄、定遠之間往來策應①。四月,杜文秀分三路反攻,一出大小驃川進攻楚雄;一援鎮南,攻大姚;一馳援姚州。馬如龍本與杜文秀同時起兵反清,其部下大都為回民,今馬如龍同室操戈,屠殺同族兄弟,部下多不樂意。合安國、楊振鵬且與杜文秀暗有聯絡。馬如龍軍容雖盛,實無戰志。未幾,楊振鵬潰於賓川,合安國潰於姚州,李惟述退保楚雄。其北路楊盛宗潰於永北,撤回昭通。南路以“瘴疫盛行,糧餉不繼”為藉口,田仲興退守新平,李錦文部撤歸普洱①。馬如龍稱病,引兵東歸昆明。清軍第四次西征,又被杜文秀擊敗。
反招撫
清朝雲南地方當局對大理政權實行軍事圍剿不能得手,巡撫徐之銘奏請朝廷從事招撫。以馬德新為雲南伊斯蘭教著名學者,人望甚著,馬如龍與杜文秀同為回民,遂委馬德新、馬如龍出面遣人西上議和。同治元年(1862)二月,派馬載堂抵大理,招撫未成,馬載堂反被杜文秀說服留居大理任職。五月,遣督標中軍副將楊振鵬奉命再赴大理勸降。行前馬德新、馬如龍分别致函杜文秀。楊振鵬尚未到大理,五月十五日杜文秀即致書楊振鵬,說明不可議和及難於議和之故,並勸其“無煩尊駕到榆”。其文云:想滇南大勢,自興師以來,我等所據城池不少,所戕官員甚多,而今竟轉和息,復予官職,是無異殺刺史者為刺史,殺宰相者為宰相。體制何存?在朝廷豈不慮貽笑於天下後世乎?推其心,不過因江南未靖,西洋復來,各省紛爭,天下鼎沸,暫為緩此急彼。俟彼處稍定,必將舉全師以壓我境。迨至彼時,我兵已散,我將各離,始知朝廷包藏禍心,則謀不及施,勇不及逞,嗷嗷待斃,悔之晚矣。此不可和者,一也。數年以來,我兵到處,殺其父母,奪其子女,摟其玉帛,焚其房屋。凡受害者,無不飲恨於心。所恃者,用威之後,繼之以恩。縱有一二不平之人,亦因兵權在我,一切精壯盡為我用,彼即思逞,附和無人。若一從和,則精壯散,兵權分,不平之人於以得計,暗中調為,乘隙生變,以雪前仇,以報前仇。彼時外兵壓境,內患迭興,真使我等手足無措,必將坐受其困矣。此不可和者,二也。
當此時也,我以圖謀大事,漸民以仁,摩民以義,凡有驅策,莫不聽命。則此時之民,無不視我為父母,即視彼為仇讎。為我驅策,無不聽命。若一從和,是為朝廷之民,歸之朝廷。彼又將視朝廷為父母,視我為兄弟。一旦有變,猶欲驅百姓以迫敵,則是驅兄弟以攻父母。有是理乎?有是理乎?況為兄弟也者,勢必顧父母以攻抗傲之兄弟,未有順弟兄以攻恃怙之父母。此不可和者,三也。
若一從和,則半年兩載之後,或朝廷另委督撫,另委提鎮,來滇視事,將現受其職者調往別省。欲不從,則抗違君命。欲從之,則虎已離穴。當乎其際,勢必不從。不從,即叛矣。昔日之叛,實因滅回激成,猶可說也。後日之叛,必因違君命而起,有何言哉?則前日之誤,猶為不誤,後日之誤,終為大誤矣。此不可和者,四也。
天下穆民,本屬一家,何分低昂,今之所設都督、將軍、先鋒、統制等官,外雖各有官職,而內實顧持教門。所以遠近親友,無不樂從。若一受大清之職,則某也身榮顯貴,某也食貧居賤,富貴失望,貧賤攸分,人心含怨,勢必至操戈入室,同類相傷,禍有不可勝言者矣。想朝廷以和相議,以官相餌者,盡在此矣。此不可和者,五也。
抑或謂:既受清職,權自我操。遠近親友,莫不尊親。豈不思曩日之督提鎮州縣府廳,實因滅回之故,遂至戕殺多員。彼朝廷命官尚難免此,況由叛而得之官乎?異日人思報復,心懷不平將謂我殺官而得官,彼又殺官而得官,又何不可乎?出乎爾,反乎爾,事有必至者矣。此其不可和者,六也。至若迤西,回之受職者數千,漢之受職者數萬。十八土司俱各襲職。文則劃策,武則立功。三教同心,聯為一體,縱不能遠期大成,亦可以偏安小就,效法南詔,歷年八百。其諸時勢,差堪自信。若一從和,則回之受職者固無庸議,漢之受職者將置之於何地乎?富貴失望,貧賤交迫,勢必至操戈入室,同類相殘,禍有不可勝言者矣!此難於和者,一也。
凡此舊官,秩然有序。若謂現在城池,即令守其土者仍舊職守,我迤西官多地少,安彼則此怨,安此則彼怨。況此同僚,視為手足,一切英雄,素有大志,誓不願為貪官所屈。若一從和,則各率兄弟,分別四方。昨接來函,傳集百議,無一應者。此難於和者,二也。
現在迤西邊患已息,內政就緒。府廳州縣安堵如常。士農工商,各歸本業。同心捍衛,眾志成功。一聞講和,紛紛聚訟,情願敵愾,不願從和。猶恐誤中奸計,別生事端,則已安之地,反遭蹂躪。揆之人情,和之一說,不惟回不願,而漢更不願矣。此難於和者,三也。②文秀對於當時不能妥協的局勢,洞若觀火。大理政權領導集團反抗清政府情緒之熾烈,更躍然紙上。同年冬,徐之銘、馬德新派田餘慶三赴大理招撫,被杜文秀斷然拒絕。三年(1864)四月,馬德新親赴大理“和談”,當他勸杜文秀接受清政府委任的官職時,杜文秀義正詞嚴地說:“以一個合法運動的領袖,竟卑怯地放下武器,從壓迫者手裡接受一個平凡的職銜,我深深替這些人感到羞恥。”①馬德新大理之行也以失敗告終。稍後杜文秀致馬德新函說:“官吏反覆無常,前車在鑒,未可信也。且滿人奪我中夏,主政二百餘年,今之官吏大都忘其根本。吾三迤,回漢一心,誓絕滿虜,有進無退。況今者太平天國業已克復十有餘省,石達開奉命來滇,將與吾歃血為盟,互相援助,掃盡腥膻,以安吾民,指顧間事耳。”②這裡指朝廷為“滿虜”,革命情緒堂堂正正,坦然無諱。徐之銘的招撫政策宣告完全失敗。
東征昆明
同治六年(1867)六月,杜文秀以雲貴總督勞崇光病卒,岑毓英引軍征黔未歸,馬如龍圍剿滇西“喪師而歸,人望頓失”,昆明空虛,遂決計東征。他調集20 萬大軍,兵分五路,以揚威大都督蔡廷棟為大經略,大司戎馬國春為總指揮,率大司平馬興堂、大司寇李芳園等十八大司①統攝之。杜文秀誓師,云:此次出師,本為興漢,戒勿濫殺。如臨其境,如遇其民,各當發明宗旨。但得回漢一心,以雪國讎,是為至要。統兵官等須知仁義之師,以道德為甲冑,以親愛為戈矛,以相應之攻擊。我軍有三事焉:始則鋤滿,次則拊漢,三則除奸。而彼軍反對,然反戈矛相見。彼殺我先殺,彼止我先止。
戰勝攻取之際:毋肆擄掠,毋貪財貨,毋凌婦女。遇官吏頑梗不服者,殺之。良善被挾者,撫之。諸惡元兇,法所必誅,嚴加懲辦,理宜不赦。②又傳檄三迤,宣布東征的原因、目的、任務和有關政策,號召回漢各族被壓迫的人民團結起來共同反對清朝統治者,文云:總統兵馬大元帥杜,為興師五路,收復全滇,除殘暴以安良善事:竊思滇南一省,回漢夷三教雜處,已千百年矣。出入相友,守望相助,何嘗有畛域之分?慨自滿清僭位以來,虐我人民二百年余於茲矣。妖官偏袒為計,石羊起釁,池魚皆殃;強者逞鴟張之威,弱者無鼠竄之地。爾時百姓危若倒懸,可惡妖官猶安然高枕,置蒼生於不問,棄黎庶其如遺。甚至漢強則助漢以殺回,回強則助回以殺漢,民不聊生,人心思亂。
本帥目擊時艱,念關民瘼,不忍無辜之回為漢所殺,更不忍無辜之漢被回所殺。爰舉義師,以清妖孽。志在救劫救民,心存安回安漢。至大事之圖成,惟天命之是聽。無知妖官窮謀詭計,倒行逆施,殺協鎮者封以協鎮,殺都郵者授以都郵。高明退身,庸愚墮計。始也助漢以殺回,今也助回以殺漢;繼也助漢以殺漢,今則助回以殺回。鴻溝之血未乾,烏合之師突至;妄思螳臂以當車,奚啻雞卵之擊石。
今者小計略施,月奏三捷;雄師半出,功收數城。然妖官未除,禍根猶在;全滇不取,億兆難安。況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用是師興虎隊,將選龍驤,糧運千倉,餉籌百萬,槍炮在其前,弓弩列於後,長矛伏中,短刀相接,分五路以並進,效一怒而安民。劍戟橫空,勝氣騰雲,千里旌旗蔽日,威鎮雷動九天。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
凡爾城鄉紳耆,遠近士民,達務知時,不乏俊傑,轉禍為福,定有同心。或率眾而來歸,或開門而效順,定當量才而錄用,不別戶而分門。自此烽煙永靖,同登衽席之安;如其天命有歸,共成王霸之業。豈不樂哉!豈不快哉!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機,行將後悔。況天命人心,去之久矣,縱背城航海,亦奚以為!檄文到日,凜遵勿違!此檄。③
五路大軍出動,東北路由大司衡楊榮等指揮,出武定、祿勸,攻占富民,再東取嵩明、尋甸;東路由大司政劉誠、大司隸劉綱、大司勛米映山等指揮,沿迤西大道東進,經楚雄、祿豐,進攻安寧;東南路由大司戎馬國春指揮,由祿豐下易門,占領昆陽、新興,然後轉戰晉寧、呈貢;北路自鶴慶、麗江攻取永北;南路由順寧、雲州、緬寧攻取景東、鎮遠和威遠等地。前三路為主力,後二路旨在防禦清軍兩翼攻擊。大軍東下至楚雄,守將李惟述不能支,遂得楚雄。馬如龍遣夏毓秀抵禦於祿豐,未及戰,退守安寧,再退守梁家河。七年正月,大軍已迫近昆明近郊。二月,清軍中回族將領楊振鵬、田餘慶、楊先芝向義軍投誠。至此,昆明西北南三面,悉在重圍之中。大司政劉誠駐潘家灣、梨煙村、夏家窯、馬街、漁村。大司平馬興堂駐柴村、麻園、黃土坡。大司勛米映山駐大小普吉、馬村、小壩。大司疆段成功駐五華寺、西嶽廟、土壩河。大司藩安文義、大司戎馬國春駐萬壽宮。大司衛姚得勝由呈貢據澄江。大司寇李芳園則奉蔡廷棟,由富民過尋甸,破嵩明,擊楊林。清軍自楊林退駐大板橋、小偏橋一帶。清軍僅餘東路由昆明通宜良的糧道,“尚可繞越行走”。馬如龍據守昆明,所部兵才15000 人,署總兵合安國、守備馬雲龍、軍功馬學林等回族將領謀以獻城。事泄,被馬如龍誅殺。
清廷任命劉岳昭為雲貴總督,岑毓英為雲南巡撫。岳昭駐曲靖以圖尋甸。毓英西上赴援,取道宜良,攻陷小板橋、金馬寺、古亭庵,進至大樹營,得與如龍會合,打通了滇南與省城交通線。此時清軍勢稍振,連奪呈貢、武定、元謀、祿勸、羅次、晉寧等地。毓英四出督戰,與義軍激烈爭戰。澄江與楊林兩地的爭奪尤為劇烈。雙方死亡慘重。楊林之戰,義軍槍彈傷毓英鼻部,幾貫頭腦。
同治八年(1869),清軍調集了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的湘、川、黔、粵等省大軍入滇,攻陷楊林後進攻嵩明。此處為義軍東路指揮部,由大司寇李芳園、大司平馬興堂率20000 精銳駐守。清軍長期圍困,城內糧械俱絕。李芳園、馬興堂被俘。尋甸陷於孤立無援,守將馬天順亦降。東征大軍總指揮大司戎馬國春聞訊後病逝於昆明城郊萬壽宮。使東征大軍由優勢轉為劣勢。此時,大司疆段成功與馬如龍戰於五華寺,馬如龍腹部中炮傷。段成功糧盡,求於蔡廷棟。蔡廷棟與段成功素有隙,竟拒不與。復貸於馬清,亦不得。段成功遂與如龍約降。八月十三日,段成功率所部5000 人降清。所部有不願降者,仍鏖戰至兩日,始定。清軍以法國開花大炮轟擊,起義大軍在昆明近郊200 座營壘全線瓦解。蔡廷棟詐降,逸歸。自此各大司軍心動搖,或敗或退,義軍最後在土堆地方激戰兩月余,十一月十六日土堆失守,義軍將士壯烈犧牲。杜文秀多年培養的精銳,喪失幾盡。義軍歷時一年十個月之久的圍攻昆明戰役,以失敗告終。
大理保衛戰
此後,清軍得以從容整理昆明附近州縣,並分遣楊玉科、李惟述等率師西進。大理方面由進攻轉為防禦。雙方互有大勝負。大司衡楊榮調度軍事,楊榮驍勇有餘,智謀不足,滇西軍事部署大不如清,以致清軍節節西上。同治十一年(1872)三月,清軍迫近大理。楊榮迎戰,時敗清軍。董飛龍、蔡廷棟守下關,雖居重圍,無怯色。楊玉科行反奸計,陰說董飛龍降。董飛龍焚屋廬,易紅旗,清軍遂入下關。上關守將馬國璽見下關火起,亦縱火逃。兩關俱失,大理的屏障盡撤,戰事進入城郊。時楊榮以出賣杜文秀與大理政權為條件,暗中投降了楊玉科。杜文秀親冒槍矢,指揮作戰。十一月大理環城各壘盡失,外援已絕,然城內皆百戰餘生,誓死抵抗。清軍用開花洋炮四面環攻,並挖地道穿城下點燃火藥攻之,東城牆被炸毀10 余丈。義軍死守,清軍仍不能進。清軍以27 門大炮排列城牆,向下轟擊,義軍退守帥府和幾座清真寺內。二十五日,杜文秀召開大理政權最高軍政會議。杜文秀主戰,楊榮主降,爭論激烈。楊榮說:“今兵臨城下,內缺糧草,外無救兵,如背城決一死戰,吾所願也。我斃清軍多矣,我雖死,亦得所償矣。惟兵敗之後,玉石不分,雞犬不留,恐吾人死後,游墳誦經之人亦不可得耳。”他要杜文秀“舍一人之身,救數萬生靈”。杜文秀氣憤地說:“汝言是也。吾願舍我一身,救閤城百姓。我庇此儔十八年矣,但願汝能庇之十八日也。今我當全體同仁,以閤城百姓交於汝,何如?”榮說:“卑職願負此任。”此時杜文秀的子女已被騙作人質,帥印也被竊走獻給楊玉科。會後,杜文秀家屬、親友、傭人共百餘人,全部服毒自盡。杜文秀親率將士數百人出帥府,配合義軍,向清軍猛攻,奮力血戰,直至二十六日天明,撤回帥府。
杜文秀血戰歸來,按回民習慣換水(沐浴淨身),請河州老巴巴念“討白”(懺悔詞),然後升帥座,再次囑咐楊榮說:“我今以閤城百姓交汝矣。”遂升黃呢大轎,有經生二人隨從。文武分班跪送,哭泣不能成聲。大理百姓堵塞街頭哭送,他們都想最後再看一眼給他們帶來10 多年安定生活的杜大元帥。杜文秀不時揭起轎簾向沿途百姓點頭致意。轎出大理北門,杜文秀取出胸前預藏的孔雀膽毒藥,服之。轉至蘿蔔營東,清軍遣四轎夫來接,至五里橋下與楊玉科相會。杜文秀說:“楊大人,本帥湊汝成功。不干城內百姓之事,汝須另眼相看。”楊玉科說:“此事皆因受逼而起,奏明皇上,終須分辨。”杜文秀說:“勝者為王,敗者休。尚何言也。”言畢,杜文秀頭漸垂於胸,毒發氣絕。時在同治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午時,是年杜文秀50 歲。楊玉科取其首級連同帥印、衣冠,派人送省。當地回民將其遺體葬於下兌村。文秀有3 子3 女,長子宗楊、次庚楊、次成楊並次女,均於大理城破後被岑毓英處死。長女鳳楊,任東征昆明的監軍,同治八年(1869)五月於嵩明被俘,被馬如龍殺害於昆明白鶴橋。幼女於襁褓之中被保姆從大理帶出,逃至雲州,得以長大成人。
十二月,岑毓英到達大理。初九日,楊榮等已降的大理政權高級軍政人員悉數被殺。十一日,清軍將大理城內外回民驅趕至洛陽村,四面圍困,一聲炮響,開始屠殺,男女老少無倖免者,大屠殺持續了三天兩夜,數萬人倒在清軍屠刀之下,洱海為赤。事後清軍斬人耳人手,裝滿數十大筐,馳送昆明,炫耀戰功。
大理革命政權的歷史意義
大理政權與太平天國革命運動相輔相成,堅持鬥爭18年,勢力發展到西南三省(雲南、貴州、四川),西北一省(陝西),沉重打擊了腐朽的清朝統治。雖然最終失敗,但革命反清的抗爭精神永存,激勵著更多的仁人志士為推翻清朝封建統治而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