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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方士華
那是1954年秋後,我上國小不久的一個晚上。父親把我叫到他的身邊說:"把你白天學的課文給我念一遍。"我不害怕,因為這些天在學校里即象念又象唱地讀那幾課書,不用看課文也快背下來了。於是,就著豆油燈那昏黃的燈光,翻開書從頭念起來:"第一課,開學了。第二課,我們上學去。第三課,學校里老師同學很多。第四課,……。"隨著小嘴的一張一合,小手指一起一落的沿著字行移開去。念著念著,頭上的汗珠也出來湊熱鬧了。我順利的念完了,抬頭看父親,昏黃的燈光中隱約看出父親臉上的笑。是笑我念得好呢?還是笑我頭上的汗珠?
過了幾天的晚飯後,父親照例聽我把課文念了一遍後,慢慢地說:"你能倒著念嗎?""倒著念?""就是一課書從後往前念。"我想,自己正著念得很好,倒著念還不一樣。誰知一試,根本不是那回事。喔!原來往日那流利的念書竟是順口溜。這我才知道,這些天我認的字,正象七月十五的棗,多半生少半熟。不過,自衛的本能使我舉起了盾牌:"老師只讓俺正著念,沒讓俺倒著念。"誰知父親把臉一沉說:"正著念過不算數,倒著念過才算數,今後就看你倒著念的怎樣。"那時七歲的我,別的懂得少,可懂得不聽父親的話不行。其實,不要說打,就是罵,父親也很少罵我。只要他那臉對我一沉,就足以使我膽戰心驚了。
經過一段時間,我已經不怕父親用倒著念來考我了。可誰知,父親也拿出新的辦法來對付我。一天晚上,我翻開書走到他身邊,只見父親慢條斯理的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片,將紙片兩次對摺後,在摺疊處用剪刀一剪,展開後,於紙片中間出現了一個玉米粒般大小的洞。父親把紙片蓋在書上,稍加移動,一個字完整的從洞中露出來了。父親歪著頭看著我問:"這個字怎么念?"
我傻眼了,因為念不出,卻也不敢亂念。至此我又知道,前些天所以能念下來,是因為"前呼後應"的結果。象現在這樣"前不靠村、後不靠店"的情況,又把自己難住了。"這個辦法厲害!"我犯罪似的低著頭,想不出藉口,也不再找藉口。父親看我念不出,便將紙片在書頁上慢慢移動。我看到這個字周圍的字逐個在洞中亮相,從往日念書的情境中,我把這個字認出來了。
從那以後,父親一有空,就拿出紙片幫我識字。父親不識字,但他能看出字筆畫的多少。所以,他總是先讓我念筆畫少的,後念筆畫多的。如果一個字很快能念出來,父親就把它叫做"熟字";如果等一回才念出來,父親就說這個字"半生不熟";一個字念不出,父親就把它叫做"生字"。父親就這樣檢查我識字的生熟情況。父親不識字,但他後來竟能判斷出我一個字念的對錯。方法是,讓我念某個字時,他記下這個字的發音,念了其他幾個字後,再讓我念這個字,如果兩次發音相同,他便認為我念對了;否則,就判斷我念錯了。這個方法對那些半生不熟的字還很有效。臨睡前,父親的紙片常常在書頁上毫無規則的移動著,而我卻疑心父親能透過紙片看到下面,因為他常能找到我那些生字。
春節後,父親外出做工,長時間不在家,難以有空幫我識字。只是在回家吃飯時過問一下。而後來,父親過問的次數也少了。
其實,我已完全用不著父親的幫助了。父親給了我聰慧的心靈,給了我百折不回的意志和毅力。憑著這些,我順利地念完了國小、高小、中學,直到大學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