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資料
《火燒樓》屬短篇小說,由作者風哽咽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作者介紹
作者:風哽咽
曾寫過短片小說 《今晚的月亮》 。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欣賞
火燒樓
火燒樓一樓一底坐北朝南,像一個陳舊的過時了的大柜子,被主人可有可無地拋棄在大機關的深處的通常的人一般不會在往裡面走,走進去了,那裡不管是男是女,大人還是小孩,都會立即判斷出你是這地方以外的人。
火燒樓四周多灌木,密密的兩片桉樹林使深處的公共廁所顯得隱隱約約,把一個個去廁所的人弄得很有詩意。林間時有貓和兔在躥,樹下開滿紫色的扁竹花發出窸窸的響逗得放學回來躺在吊床上的小女孩尖聲尖氣的叫。雞們結群覓食,悄聲悄氣地在草叢裡走,嘰嘰咕咕地叫聲很輕柔,像是商量著什麼。夾在草葉里的樹枝極多,放學回來的小男孩邀了同學闖進林里拾柴,把它們堆起來,點上火,再趴在地上一陣亂吹亂抓,竟也燃起熊熊大火,任幾個大人在樓前喊也止不住,燃來燃去的,大人也攏去了,住在樓東頭的男大學生在那拿根數棍走來走去把幾個汗流浹背眉花眼的小人指揮得團團轉,這下火燒樓的人都有從廚房出來看,像是要等著那裡的燒烤。小男孩的母親停止了彈琴從視窗探出頭來看,心想,小男孩今晚的日記有素材了,只是中心思想是什麼呢?小男孩的母親皺著眉頭想。
火燒樓一東一西有兩條石板路,各通向機關的繁花區。東路曲曲折折高高低低,不規整的台階一年四季都是陰濕濕的;苔蘚濃濃鬱郁貼住階壁,石階下間或伸出一兩支頂小黃花的野草,這些野草跟周圍的灌木一樣,顯得自由自在。在這條路上來走的人不多,走的,大多是心裡輕閒的人,他們把來這裡走路喊作散步,散步的走路自然要不同於走路的,身子很鬆懈,一走一搖一晃的,隨便把眼光往哪裡一放,都有顯出一種對客體事物的端詳和欣賞,自在的野花野草受到這種目光的撫慰,要比沒受到這種目光時不知要嫵媚多少,因而常常是借了幾縷晚風來搖頭晃腦的,惹了端詳的人走過了還回眸一笑。
西石板路就不同了,雖然是石板,卻很寬,受了主人的約束,做出一副很有紀律的模樣,不但拐彎的角度很直,石梯的階級也排列均勻。而且被清掃的痕跡很重。少有野花野草的影子,有了也是三五兩日的光榮,便被清潔工認真地拔出扔掉或被上學的小孩踐踏了去。這石板路繞來繞去地,把綠化帶切成了一塊一塊後,徑直一抬腳步上了大道。大道一側儘是高樓住宅,直延伸到辦公室、俱樂部、圖書館及至門外的大馬路。火燒樓里的人走在石板路時,來得及整理自己的衣冠,或吞下剩在手裡的半片饅頭,用餐巾紙了嘴,才一步上了石階走入大道。入大道的人與道邊住宅樓出來的人逐漸匯成了一股向前波動時,做主人的從容感才有了,禁不住回頭用了憐惜的眼光,看一眼接住大道這一頭的火燒樓。
火燒樓面對是東西走向的圍牆,青灰色的牆磚終年浸浸的,異常茂盛的灌木亂蓬蓬地遮去牆大半截身子,沒有巨石,少了依託,這牆是任誰也得費了力才攀得上的。樓上就幾個讀國小二、三年紀的小孩,惟一的一個國中生覺得長腳步長手地去努這個力又未免無聊,大人們誰乾呢?所以,牆這邊灌木里溜達的人其實多了份心思,覺得自己是被關住了,而被關住的眼光若是放了出去的那邊,必是外面了,覺並不以為牆那邊的人也同樣這么想著。走上大道的人,所以憐愛地看自己的家園,除了是自己的家園,還為了家園那邊有比這邊更廢人研究得多的景象:為什麼只見又矮又密的果樹,又彎又長的路,還有桃花、菜花,甚至有魚塘,卻就不見人呢?那邊的人在乾什麼?上完廁所往回走的小女孩幾次三番地在灌木邊小徑上駐足眺望,至多看得見一片不是全貌的果樹林。要去上廁所的小男孩見了,只得繞道走,又不甘心,躬身拾起一塊碎石直扔過牆,截斷了小女孩搭在那邊的目光。踩在小女孩飛一般逃去的背影,小男孩得意地上完廁所回來,也站在小女孩剛才站過的地方看,也不過看見一群樹幹和樹下的池塘。小男孩回頭發現了自家廚房石階下看著自己的小女孩,便一腳踢開一粒土坷垃,嘴裡哼一聲,跑進樓里叮叮咚咚地上了樓;立即,小女孩也一甩辮梢,邊脆聲叫媽媽邊奔回廚房。
火燒樓在可有可無的狀態下被啟用了。沒理由分到住宅而又暫無去處的,剛調來的,單身的,給外單位人情的,做臨時工的,一家一戶的被房管所的人領來,甩給他們鑰匙,走了。居民們一個個來到大柜子樣的火燒樓前,先看圍牆下的公用廁所,由廁所通向東西門的小徑,再打量樓前四四方方的石板路平壩,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平壩邊格局簡陋、整齊的廚房,和廚房上空森森的樹林上。最後自言自語著:還可以,挺好,寬敞的話,小男孩的母親說:好地方,哪能讓它空著!小男孩率先上了樓。各家紛紛進各自的房間,關上門。一時間壩子乾淨了,一家一家像進了柜子里的各個抽屜,去抽屜里鬧騰去了。
火燒樓這才根基牢了似的,端肅地面朝圍牆的那邊。太陽從東邊起來,穿過樹林,一時間院壩灑滿了太陽花。又見一朵太陽花再裡面蹦來蹦去,忽而在窗欞上,忽然一下子不見了,扁足葉叢里的野貓竄出來,跳到小女孩面前愣著,原來,那朵太陽花在小女孩裙邊了。小女孩正找,小男孩收了亮閃閃的那朵花把頭縮進自家窗子去了。
別的房子裡人出來,把防盜門弄出了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後各家各戶在先後彼此照面、打個招呼,都是將自己收拾得筆挺、光亮、伸展了的,就好像吃飯、睡覺、上廁所一律是這個樣子,使你覺得人活得真不麻煩。火燒樓卻不然了,它是大機關的邊境,很寂靜,也很潦草,還特別敏感,好像整個這個地方的黎明都是由它來接住一樣。
天沒大亮,樓房裡就起了響動,各間抽屜里的人憋了一夜要急著跳出來似的。西過道這邊面朝東南的窗子有一扇推開,女主人探半個身子看外面,高聲喊她兒子:冷囉!加件衣服!朝東南的房間就都知道了,不用看天,自然而然地準備好衣服。東過道面朝北地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來小女孩地母親,一邊把話碎碎地丟給在屋裡的男人,一邊喊小女孩的名字是要她趕快起來的意思。一邊沓沓地跑下了樓。十幾二十秒的功夫,東頭廚房響起鑰匙啟鎖的聲音,小女孩的母親煮早飯了。小女孩的母親把廚房弄得雪亮。由小男孩家的廚房望過去見裡面人影不停地晃動。聽著那被女主人弄得有節制的流水聲,可以判斷小女孩的母親在乾哪一件事了。除非她躬著腰出來,一隻手握了小掃把,在廚房外小女孩望小男孩的台階上來回掃,把台階上昨夜的落葉掃成一堆露出白生生的地。差不多這時,小孩就站在那裡了。小女孩八九歲的模樣,身子很細很軟,穿著她母親一年四季織在她身上的,或紅白,或玫黃,或紫藍的絨線衣褲,腿拉得老長,看她的人像是不耐煩看下去似的,把目光移上去自然就看見了頭。小女孩的身子細,腿長,卻生了一顆很大的頭,有一張白白淨淨的臉,眉眼鼻嘴各處很伸展,很大大咧咧地組合在上面,格外地顯出腦後兩根細辮子上的結子在翻飛。小男孩看了禁不住悄聲俏氣對他媽說,小女孩很妖精,特別像一根豆芽。小男孩的母親卻了有些羨慕小女孩的樣子,對小男孩說女孩子就是要這樣。
小女孩坐在小凳上讓她母親為自己編織小辮時,小女孩的父親端了便盂笑嘻嘻地從她們身邊走過,在小徑上碰到解小便出來,一手提馬桶一手拉褲鏈,跡拉著拖鞋哼小曲的胖男人,笑一笑,點個頭,過去了。女廁所這邊的人輪流著洗痰盂馬桶,把水用得嘩啦嘩啦的響還聽得到男廁所那邊咳嗽、吐痰的聲音。喊兒子加衣服的女主人姓黃,從廁所出來走得最快,她選了西邊小徑走,落葉被踩得嚓嚓響。西邊小徑是小男孩母親在早上選擇的路走。小男孩的母親要去教書。教書的人可不想多跟別人扯閒話,端直而專心地朝前走。走到一塊兒了,黃抬起沒有血色的臉,朝小男孩的母親客氣地打招呼,使勁地笑,女教師矜持的點頭輕聲問候,把黃的聲音稱得既明亮又清晰,笑意比其他人也都要不含糊,由不得女教師回頭多看她一眼,感覺那背影在晨風重蕩漾得真快樂,想這真是一個把快樂簡化得很了的女主人。女教師搬來不久暑假裡的一天,黃臉色蒼白地回來,激動得要命時碰到在院壩看書的女教師,女教師就成了黃傾訴的第一個對象。黃拉了女教師的手,指著脖子上的傷痕,將她的金項鍊怎樣被搶劫的全過程,聲情並茂地演示一遍又一遍,然後她坐在樹下吃飯邊吃飯邊回憶,聽的人多起來,一直連問帶答到了黃昏。沒過多久,又聽到一陣高聲,還在回味搶劫故事的人幾乎都推開窗往外看,心想又怎么了?黃在樹下手握一根竹蒿,號啕著罵述兒子,說是游泳的人都回來的,早過了游泳池關門的時間,兒子沒回來,不是在水裡能在哪裡?她狂奔至游泳池,將竹蒿插進水裡挨著挨著地戳,企圖戳著一具人誰知戳到天黑盡。有人飛跑去報信說她兒子從遊戲室回來了,她才一甩竹蒿又奔回家,在樹下罵兒子怎么不短命。奇怪的是她的丈夫和兒子坐在那不吭聲,像樓里大學生聽音樂那么凝了神,不知情者會以為黃在向誰講誰家兒子淹了又找回來的事。女教師一家人在樓上竊笑,那母親用竹蒿在水裡戳,不是要認定兒子已成屍體了嗎?這樣堅強的冷靜居然淡淡地抹在一個面色蒼白的小個子女人身上。
東西過道兩頭分別住些單身漢,未婚的或已婚分居的,聽他們口音都不是重慶人,擔又區別不出是哪一專縣的,想必各自的鄉音里吸收了他鄉的精華,再加進重慶腔調,就進化成了獨屬的游居外鄉的大學生的口音,自成體系。他們要與眾不同些,很寬鬆地下樓,或哼歌、活打口哨地在小徑上走去又走來,先後端了搪瓷杯盞從一伙食房回來,坐在平壩石桌上吃飯,和走來走去的從各個抽屜里出來的人說話。按人的多少年齡大小,黃簡潔極了地先喊了他們,命名為老大老二老三老么。女教師心想,他們什麼時候互相了解的呢?幾個人也和悅,喊黃為黃姐。黃姐把飯桌擺在門前大樹下,招呼幾兄弟過去吃鹹菜,黃姐的兒子並不因為母親努力打撈過一次而有所害羞,把幾個學生親親熱熱地叫叔叔。小男孩坐在自家廚房裡母親身邊吃早點,滿耳灌進大樹下的熱鬧聲。被排在最後的老么對一日三餐的態度表現得持重,一個人鑽進廚房,把雞蛋在鐵鍋里煎得滋啦啦響,奶香四溢。然後端了出來獨占石桌一角,很體味地吃,偶爾抬頭不經意地問女教師這么早起來練琴累不累?小男孩的女孩開頭幾次總是天真地笑笑,謙和地說不的話,後來幾次小男孩的母親警覺了,試探著詢問:你中午多火燒樓廣播辛苦嗎?老么滿足地轉去洗碗不吭聲,一會兒樓上響起音樂聲,正是老么屋子裡的。於是火燒樓的全體知道,老么買音響了。惟有最西頭房間裡的小戈不以為然。小戈也是大學生,因為早分來些年,言談舉止少了青春卻懶得多移幾步去在一塊兒的。小戈一天到晚顧自上樓下樓,用手撐了腰或摸了腦勺發聲練嗓。這會兒他慵慵懶懶地收拾好餐具要上樓,他母親坐在樹下喊了他問,晚上想吃什麼?這母親等著與女教師家的小姑娘結伴去買菜時嘮叨她兒子,那小戈在她母親的嘮叨裡面驕傲得不行,益發往俊處長,加上會唱歌,果然找他玩的姑娘不少,其中還有樣子生得自在,走路一擺一款的知識少婦,惹得那母親每日笑嘻嘻地坐在樹下,幸福地渲染自己內心的焦灼。只是那小戈在小男孩家尋鋼琴練歌時被彈琴的女教師看出,那小戈單純得很。女教師認為男孩子成了男人後就不該太單純了,理由是女孩子會少了依靠。
小戈的母親收碗時,樓下過道口搬來不久的人家才開了門。出門來倒水的女人,披著散發,拖一身肥短的綿綢衣褲,倒了水便站在大門口,面對了幾家廚房邊梳頭邊說話。梳完頭說過話,回屋去端了盆子出來,放在大門口梯坎下,正對了小男孩家廚房的地方,小男孩立即不顧一切地奔出來守住盆子。一隻大烏龜從盆里爬出來,探頭探腦地沿石壩草叢移動那蠢笨的身子,被幾個大學生3喚作陳姐的烏龜的主人,很自豪而又複雜地向觀者講述烏龜的飲食規律,搞得小男孩悄悄問她母親,是不是養烏龜比養人不容易些。不幾天,小男孩在早上端出了自己的小盆子,也放在梯坎邊;再幫助小烏龜從水裡爬出來,也沿草叢邊移動身子。小烏龜行動敏捷,又短小細的尾巴擺動得像一根蟲,爬到離小女孩梳頭不遠的地方。小男孩得意極了地跑過去,幫他母親用淘米水餵小烏龜,陳姐這時過來提醒母親,要給烏龜切瘦肉吃。說畢一扭擺地先到樹下,要給黃姐看她做的乾豇豆。
等上班的人走了,門前幾張石桌石凳被放上了她們曬的乾豇豆,遠遠的有人那邊樓房裡過來,向陳姐請教做乾豇豆的知識。都不知道或難得知道,陳姐是從哪裡搬來的,大家只對大烏龜和大烏龜背刻得有字,以及乾豇豆感興趣。只有小男孩和小男孩的母親一直睜著無邪的眼睛,看她家牆上那張圖。小男孩覺得那張圖和那隻背上有字的烏龜一樣神秘,黑白兩條肥蟲首尾相銜,一隻眼睛像黑豆子,禁不住問她母親那是什麼東西?女教師想了想說,那是八卦圖。八卦圖是什麼東西呢?女教師想,八卦圖是易經的什麼符號吧?便不吭聲了。
小男孩隨母親推上腳踏車要離開院壩,經過小戈家的廚房時,女教師與樹下的母親打了招呼飛身上車,卻見兒子停在樹下看廁所方向的草叢,原來火燒樓的雞放出來啄食了。女教師家小姑娘才從農村帶上來的小母雞,跟在雞們後面,脖子一伸一伸地覓食,小男孩看了撇撇嘴痛惜地說,媽,我們的雞被裹野了。這才也飛身上車去了。他們從西邊的石板路上去。大學生們互相喊了聲走吧,就先後朝大道上去。學哲學的老大,邊走邊吃饅頭邊用手握了一卷書的手拍拍小男孩的頭,要超過小男孩走;老二雖然是四川人,口音卻是最複雜,慢吞吞地拖著鞋,很認真地在鎖廚房;心理學研究生老三很少回來,回來就在石壩中滔滔不絕,對酒當歌可通宵達旦,他客氣地和女教師點個頭,讓她往前奔;老么最後從屋裡出來,音樂聲才在這時終止。小戈不理會這一切,憑窗吊嗓,他不急,像是在外面一個廣播局兼做什麼。小女孩隨地笑嘻嘻的父親走東邊的小路,書包在她父親手裡提著,小女孩的紅的、黃的、紫的衣裙在遠處草葉里一點一點閃過。其實在大門口她便要和小男孩相遇的。他們都要走進對面的國小大門,只見小男孩在車上掀起衣角飛奔,顯得與小女孩毫不認識的陌生樣。石板剩下等上夜班的黃姐,不上班的陳姐。晚上才去俱樂部賣票的胖女子小秦,小秦顫顫地蹣跚過來和黃姐說話,若小男孩還沒走,定附了她母親的耳邊說,三角形過來了。而他母親就輕輕地拍一下小男孩的嘴。火燒樓的抽屜一個一個關了,死寂寂的。烏龜收進去了,雞們朝草叢縱深處走,女教師家的小姑娘先靠在門邊,面朝樓上女教師家的窗戶,她把從那裡流出的歌曲接住,邊織毛衣邊唱: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錯過……她身後那條通向圍牆的小徑旁,是大片大片的頂紫花的扁竹草,小姑娘的目光一會兒離開毛衣,撒到扁竹草上,再游開,越過牆壁頭攀上了菜花邊的果樹上。小姑娘在她主人走後想著屬於她一個人的心事。
火燒樓各家廚房裡飄香時,圍牆這邊的樹林裡多了兩架吊床。小女孩在東邊的吊床里盪呀盪的,罩著白尼龍襪的腿翹得老高,撒開的粉紅尼龍花裙帶角,在扁竹葉的紫花上拂來撩去,紫花們跟著石階里那些黃花學,搖頭晃腦地高興。這情景叫西邊吊床里的小男孩看了很輕視。小男孩的吊床拴得很謹慎,他母親極看重這一點,是男孩而不是女孩的吊床,所以不但謹慎並且結實。小男孩即使在與小女孩完全一樣的吊床里,也沒忘了比小女孩持重,特別用批評的目光掃了一眼站在雞群里不肯歸家的小母雞。他承認這樣好些,比起那隻下落不明的兔子點點來,雞畢竟要幸福些。
圍牆那邊先漸漸模糊,火燒樓各家各戶預備吃晚飯了。廚房外平壩上,不斷地響起歌聲,每一支歌曲都唱得並不完整,尤其不是一個人唱。這個先唱出一首歌的第一句,那個人接過第二句去唱,另一個人早把這第三句延伸了出去,一口氣唱到了第三句第四句。這些歌聲都不嘹亮,模模糊糊像霧,在石桌、石凳和林間繚繞。桔黃色的燈光穿過各家的廚房的騰騰的熱氣,薄薄地染在平壩一塊一塊的石板上。胖一點的中年男人踩著石板,用美聲唱法把一支外國歌曲哼得裊裊顫顫,連樹葉兒的翻卷,都像是受歌聲的感染,與風無關。女教師在樓上彈琴,幾個大學生一齊隨了琴聲唱,把悠揚而精緻的美聲壓過圍牆的那邊。這時小戈從西頭繞過來,逮住大學生們的尾音往深處引,字正腔圓地把歌詞唱個明白。終於東頭樹下傳出夾著鍋鏟的黃姐的笑聲。胖中年男人率先端碗來吃飯,正像他率先哼起歌一樣地熱情綿綿,把飯吃得很努力,很響。等男生齊聲漸漸也模糊了,潮濕的空氣里忽然濾出一絲隨意的、悄聲悄氣的歌聲,它是從小男孩家廚房的小窗里,輕輕飄出。小姑娘讓火燒樓寧願靜下來了。
樓下喊吃飯,琴聲嘎然而止,樓梯響起一陣沓沓的腳步聲,小男孩身後,小男孩的母親和父親,把琴鍵上未完的鏇律掛在自己嘴上哼著,一家人進了廚房。似乎這時,火燒樓的人才正式吃晚飯。外面若有人說話,或有人走進來,各家廚房紛紛探出吃飯人的頭看,問找誰?大家都知道反正不是火燒樓的人。(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