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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黃龍渡口。
夜色正濃,風漸漸的大了起來,捲起地上的細微浮雪,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後又向遠方的大地不捨的拋去。天空墨色一片,沉寂的籠罩著已經荒蕪的渡口,除了遠處村里隱隱約約的幾點燈火,這個世界已是一片黑暗。
時近三更,狂風大做,悽厲的呼嘯聲讓人膽寒。冰冷的河水仍未結冰,被狂風卷著一波又一波無休止的衝擊著已經坍塌的渡口。岸邊早已乾枯的蘆葦在寒風中簌簌發抖,被無情的河水三三兩兩的捲入河中,隨波浮沉著。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在這黑色的世界裡卻並無影蹤。
一個青衣老者垂手默默的站在渡口的邊緣,狂風象刀鋒一樣划過他的面容,卻看不到任何反應和表情,面上石刻般的皺紋說明了歲月的滄桑。老者標槍般的筆直的站立著,象一座石像般沒有一點生氣,只有鼻孔輕輕透出的兩道微不可見的白煙才讓人感覺到這是一個活人。
奇怪的是大片的雪花落在了老者的臉上並沒有融化,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雪花就從頭到腳的厚厚的覆蓋了老者的全身,如果有光亮的話,遠遠望去,就象某個頑童粗製濫造的雪人。
河水翻滾著,黑沉沉的河面上從遠處突然出現一個黃色的光點,不停的晃動著,忽隱忽現。
青衣老者明顯是看到了光點,他緩慢的將臉上的覆雪輕輕的抹去,然後伸手入懷,從懷中摸出一小截蠟燭和一個舊油紙摺疊的燈籠來。輕輕又摸出火摺子,迎風一晃,點燃了手中的蠟燭,然後右手輕抖,摺疊的燈籠隨即展開。老者小心翼翼的將蠟燭放入了燈籠之中,似乎是燈籠底部不平,本是極易辦的小事,卻費了老者好大的功夫。
油紙燈籠放出淡淡的黃光,映在老者的臉上,老者眉頭皺了一下,又從懷中摸出兩根摸索的光滑黃亮的一長一短的拇指粗的竹竿來,將短的一根輕輕套入燈籠中,然後又將長的那根橫向套在了短竹竿的連線埠上。老者輕輕吐了口氣,臉上竟冒出汗來,看的出做這件事讓老者有些緊張。老者將燈籠放置胸前,奇怪的是本應在狂風中搖晃的燈籠在老者的手中卻靜靜的一動不動,甚至連燈籠中淡黃色的燭光都似乎凝固了一般一動不動。
燈光映照著渡口下的河水,河水偶爾濺起幾滴水珠撒在了老者的臉上和身上,老者仍然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河面。遠處黃色的光點漸漸的大了起來,雖然仍然在起伏,但已不再忽隱忽現。
光點越來越大,已看得出是一個燈籠形成的光團。約一盅茶的時間,光團似慢實快的已接近了渡口,看得出光團是掛在一支小船船頭的燈籠發出的,小船在河水中起伏著,忽上忽下,一個個浪頭打在船上,小船卻在浪與浪之間的間隙快速的行進著,雖然似乎隨時都可能被河水吞沒似的,但每次都有驚無險的成功穿越。
小船越來越近,但見船上站著一個大漢,虬髯如鐵,錦袍半敞,露出漆黑的胸膛和捲曲的胸毛。大漢拔出水中的長篙,輕輕向岸上一擲,“奪”的一聲,長篙猛的落在了青衣老者兩步外的雪地上,插進堅硬的地里足有半尺深,震的浮雪和冰晶四處迸散,長篙桿身兀自顫動不停。大漢伏下身來,從小船的船頭摸出一卷繩索,隨手一拋,繩索已緊緊纏在了長篙上,大漢用力一拉,小舟就似飛箭般的來到了渡口。
青衣老者仍然紋絲不動的站著,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絲毫不為大漢行為所動。虬髯大漢一縱身躍上了離水兩丈高的渡口,重重喘了口氣,“兀娘賊,這鬼老天,害的老子拚命的趕路,總算按時趕到了。”聲音不大,卻是異常嘶啞。
錦袍大漢走到青衣老者身前,上下打量著老者。半敞露出的胸膛熱氣騰騰,雪花落在了胸膛上轉瞬不見。但見大漢面上創痕斑駁,最為可怖的是一條從眼眶直至嘴角的刀痕,新肉翻起,就似一條蚯蚓,甚為叫人觀之心驚。
青衣老者緩緩道:“三月十六?”
錦袍大漢聞之點了點頭,接聲道:“不知兄弟是哪一日的碼頭?”
老者沒有答話,冷冷道:“你曉得規矩。”
大漢哈哈笑了兩聲,道:“哪裡來的那么多規矩,會裡的規矩實是多了些,老子以前殺人的時候從來就不講規矩。”
老者沒有開口,只是用鷹隼一樣的目光盯著大漢,半晌,忽然道:“信物?”
大漢對老者的目光毫不在意,漫不經心的從錦袍衣角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烏木牌來,黑黝黝的外表甚是光滑,木牌正中央刻著古篆的“三月十六”四個紅字,字型入木極深,鐵筆銀鉤,在燈籠的微光下就如一條欲破壁飛騰的紅龍。木牌前沿穿了一個小空,一條小指粗細的虎筋從小空穿過,木牌整體看來,甚是古樸。
大漢將烏木牌握在掌心,對著老者道:“風雪入中州”,之後一雙豹眼眨也不眨的望著青衣老者。
老者仔細望了望大漢手中的烏木牌,點了點頭,應道:“驚雷動九天。”又接著道:“情況怎么樣?”
大漢又哈哈的笑了起來,“總算到了自己地頭了,這幾日四海幫和江南蘇家著實追的老子好緊,他奶奶個熊,裡面確有幾個點子比較扎手,連蘇家老四都跟過來了。嘿嘿,老子也不是吃素的,雖然吃了這幫龜孫子一刀,卻也沒叫討了便宜去,四海幫的青面劍客變成了無頭劍客,哈哈,真他奶奶的痛快。”
青衣老者仔細看了看大漢面上的那道刀痕,輕嘆一聲,問道:“這一刀是誰下的手?”
大漢的眼睛縮了起來,惡狠狠的厲聲道:“蘇家老四蘇遠南,不是他老子早就過了中州了。”
老者輕輕搖了搖頭,“你的運氣真好。”大漢不解的瞠目望著老者,“這一刀如果再偏兩分就會從脖子入刀,但不知為何,刀勢似是突然改變,力度和準度都弱了不少,蘇遠南是江南有數的高手,如果不是他存心要放你一條生路,便是你在混戰中突然挾住一人令他投鼠忌器,而且你挾此人必是身在左側,蘇遠南的右手刀匆忙間換成了左手刀才會有失,而且此招應是他的殺招“斜風細雨”,他忙中換手,刀招雖然沒變,但出手時機已失,才留下你一條性命,不然,嘿嘿,你的大好頭顱早已不在你的項上了。”
大漢聞之目瞪口呆,喃喃道:“正是如此,那日四海幫的三個狗賊和蘇家老四將老子困在了林中,蘇家老四自恃身份先未出手,只是四海幫的三個狗賊圍攻老子,老子知道不妙,就用暗器先拼掉了一個,然後又賣了個破綻頭上吃了另一個小子一劍,可是也結果了他,奶奶的,老子的鐵頭功可不是白練的。這時候蘇老四忍不住了,也出了手。這個龜孫著實厲害,要不是他與青面劍客想抓老子個活口,嘿嘿,老子早就被埋在林子裡了。可笑的是那個狗屁青面劍客似乎身有暗疾,居然也會腳步發軟,不知道之前在那個小娘皮的肚子上耗盡了精力,枉費了這龜孫在江湖中好大的名聲。老子當然不能就這么跟他客氣,順手就拿他做了擋刀的肉盾,把蘇家老四氣的直瞪眼,哈哈,最後老子一脫困,就取了他龜孫項上人頭,好歹出了口胸中惡氣。”
大漢言罷,忽然緊了緊身上半敞的錦袍,給老者抱了個拳,正色道:“在下十年前也在江湖上有小小薄名,人稱“鬼頭”鮑操,卻不知前輩高姓大名,怎的如此料事如神?”大漢顯然心下駭然,頗為吃驚這青衣老者竟似身臨其境般僅從自己面上的一道刀痕即將自己的拚鬥境況估摸了出來,仔細觀察又看不出修為的深淺,雖為會裡規矩所不許,卻也得問問才心安。
青衣老者低著頭看了看手中的燈籠,長嘆了口氣,道:“十五載奔波苦,轉回頭百事空。老夫甲一,三月三。另奉勸你一句,十年前就沒有“鬼頭”鮑操這個人了,十年後當然也不會有,如果有,那只能是個死人。”
大漢鄭重的點了點頭,突然顯得有些後怕,這一條是會裡的死規,違之必死。忙道:“多謝前輩良言。”
青衣老者忽又道:“那青面劍客究竟是如何落入你手?”
大漢回憶道:“那時青面劍客正對老子使一招“春風拂栁”,長劍震盪,連點老子胸前五處大穴,這鬼孫雖然有些功力,但老子還不放在心上,關鍵是蘇老四也出手了,老子正不知該怎么辦,誰知青面劍客這個龜孫突然右腳一軟,招式立散,老子一個欺身,點了龜孫三處大穴,才抓在身前,蘇老四刀就過來了,驚的老子一身冷汗,本以為老子就這樣交代了,好在還拉了個墊背的,奶奶個熊,結果蘇老四投鼠忌器臨時變招,好在只是面上中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