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章華忠作品類型
散文書籍簡介
後沙灘不僅是我童年時代的樂園,而且還是我中年時代的夢窟，我的許多夢正是做在這個夢窟中的。夢在後沙灘
我的家鄉坎門有個海灘，叫後沙灘。小時侯，我經常到後沙灘去溜達、玩耍和游泳，同她交上了朋友，對她有著很深的感情。對於我來說，後沙灘是我童年時代的樂園。而且到現在，我雖年已半百，但我的夢卻是經常飛落在後沙灘中……後沙灘是個天然海灘。當海水落潮退淨時，整個沙灘呈長方形，東西長近四百米，南北寬約百幾十米，地勢平坦。每天潮起潮落的規律是：潮水自東向西漲去，又自西向東退回，一晝一夜兩回漲落，每回漲落一個循環五六個六七個小時不定。由於是沙灘，沒有泥漿，因而後沙灘里的海水是碧藍碧藍的，而且每次捲起的浪濤向沙灘撲去散開後的海水先是白汪汪，而後也碧藍碧藍的。雖然，後沙灘南北兩端頭都有大山，且向東面直線延伸至千米外的海上，在很大程度上將海上來風阻擋在山外，但這裡的浪濤卻是依舊訇然作響，顯得很有生氣。後沙灘有很多沙子，分三個沙帶。第一個沙帶是西面的最高處，沙最粗，落潮時呈乾性，即乾沙層；第二個沙帶在粗沙的下首，沙粗細居中，落潮時呈乾濕相雜之間，即乾濕沙層；第三個沙帶在東面，即地勢最低處，且又經常被海水淹沒，不管漲潮或落潮總是呈濕性，即濕沙層，濕沙層的沙最細。不過，當海水漲平時，這三個沙層都被淹沒，看不見，看見的只是一片汪洋了。後沙灘是個天然的沙灘，不但有水，有浪，有沙，而且還有許多迷人的東西和美麗的故事。正是由於有了這後沙灘，這才使我的童年生活過得生氣和快樂，使我至今仍忘記不得，而且最使我不能忘懷的有這么幾起事情。
後沙灘是個天然的游泳場。記得在我七歲的時候，每逢夏天我就到後沙灘學游泳。當然，那時我還沒有學會游泳，不敢一個人去，我是跟著識水性的小朋友去的。那時，在我們小朋友圈中算同村的陳高慶、陳高尚和陳必偉他們三個人的水性最好，而且他們又同我合得來，所以我幾乎每次的學游泳都是跟著他們去的。不過，在跟他們去之前要做三件事，這三件事便是帶上一條內褲（游泳結束後，大家到岩石洞中將濕褲子脫下，把帶來的乾褲子換上），一隻一端開了口的毛竹筒（換好褲子後，大家又一起到滿是海水的礁石坑裡捉小海蝦，捉來的小海蝦便放入毛竹筒里，裡面盛了半筒剛從海里舀來的水）和一條年糕（做完這兩件事，此時大家的肚子都會感到餓了，因此彼此又帶上濕褲子和盛著小海蝦的毛竹筒還有雪白的年糕到糧油加工廠，然後拿出各自帶來的年糕輪流放到輾米機的煙囪口，讓熱騰騰的煙霧伴隨著輾米機的轟轟聲，把年糕轟軟轟熟，接著大家吃進肚子裡去，這才算完成了當天的游泳和玩耍，大家這才回家去），而且必須是叫家裡人不知道，也就是說短褲、毛竹筒和年糕是偷出來的。當然，對於這三樣東西，那時在父母的眼裡是夠得上偷了，因為那時我的父母是不允許我去海上游泳的，因為在父母看來，在海上游泳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況且先前在後沙灘曾發生過玩水的小孩溺水而死的事情，所以我要去學游泳就必須瞞著父母，否則父母如果知道後要是追究起來就有可能將高慶、高尚和必偉他們牽涉進去，這樣一來，高慶、高尚和必偉下一次肯定不敢再帶我去游泳了。由於這些原因，我每次出去游泳總是瞞著父母，而且所帶的東西一件也不敢落下。由於我做事認真，又瞞了父母，每次準時出去又準時回來，且從不惹父母生氣多話，從不叫高慶、高尚和必偉為難，因此，在高慶、高尚和必偉的心目中，我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他們很相信我，把我當成了知己。
然而有一次我卻失信了。那是夏天的一個中午，父母還在自己的房間裡午睡，高慶、高尚和必偉便叫我出去游泳，並帶來了同村的許多“小泳友”，於是我同往次一樣照例去拿我的那“三樣”東西。可誰料，衣廚上了鎖，褲子拿不出；而毛竹筒也不知飛哪裡去了，找不到；至於年糕那就更不用說了，父母不知何時把浸年糕的酒瓮搬到自己的房間裡嚴加看管了：看來父母對我早有戒心。然而，游泳是不能不去的，更何況高慶、高尚和必偉又帶了這么一大班人來，如果不去，這不但會失面子，而且還會傷和氣，我同高慶、高尚和必偉他們的關係是這般的好，這失面子傷和氣的事我是不會幹的，可我今天的“三樣”一樣都拿不出，怎么去游泳呢？我明白：我所帶的“三樣”東西是每人每樣一份，大家是從來不向他人出借的，而且也是無法借用的，因為游泳而捉小蝦，吃年糕，是每人都必需的，至於換褲子那就更不用說了。可是今天我一樣也沒有，這如何是好？當時，我有點急了。但高慶、高尚和必偉催得緊，沒等我想出什麼辦法來，他們便命令那些同來的“小泳友”將我給拉走了。到了後沙灘，自然是游泳，而且大家都顯得異常的興奮。不過，在這熱鬧的場面中我卻發現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這就是多數的“泳友”們在躲避我，遠離我，不與我一同游泳，他們似乎都在生我的氣。我知道：我今天“三樣”一樣也沒帶來，這就很失了大家的信任。不過，此時的我卻也有異於往日的想法：第一，沒有褲子，我不換，挨兩三個鐘頭，待回到家向父母要了褲子再換也就得了；第二，沒有毛竹筒，那就不捉小海蝦，不玩，也就罷了；第三，這第三起事情委實有點難辦，因為年糕每人只有一條，等下到了烘年糕時，我卻拿不出，不知大家會怎么說我的吶，我該怎么辦呢？我曉得，褲子和毛竹筒沒帶這不礙大家的事，大家不至於十分怪罪我，可沒有年糕這可是一起十分媽媽的事，因為幾個鐘頭下來，那時大家的肚子都已經餓了，而我也一樣，但誰又會將自己的年糕分一點給我吃呢？這的確是一起非常媽媽的事情。然而，我的心事終於被高慶看出來了，於是他邊衝著我喊道：
“忠弟，怎么，還在想剛才的事？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來，來來來，你快過來，我們潛水。”接著他便叫了幾個小兄弟過來把我拖了過去。
到底高慶是大哥，比大家懂事，會疼人，會關照我這個已失了大家信任的小弟弟，這可見高慶這個人不但是個游泳好手，而且還頗能當“泳友”們的頭，大事小事非得他招呼處置不可，否則，大家是很難長期合在一起的，今天的事不就證明了這一點嗎？因此我對高慶是非常佩服的。
到了高慶的身邊，我便跟他學潛水。
潛水，我已向高慶學過一段時間，掌握了一些技巧，但同高慶相比還相差甚遠。高慶潛水技術是很高超的，他不但能潛三十多米遠，還能在水下睜著眼睛，看見海底世界許多有趣而神秘的東西，他還將這些秘密告訴給我。在第一次跟他學游泳至今，我不但潛水潛得近，而且總是緊緊地閉著雙眼，因此我從來就沒有見過海底里的東西，不知道海底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世界。然而這一次潛水前高慶便很給了我許多鼓勵，不但教我在水下如何閉氣，如何划動雙臂，如何蹬腿前進……並且要我睜開眼睛看看這海底世界。他還說“這是一起很有趣的事”“不看看這海底世界太可惜了”聽高慶這樣說，我便動了心，於是當我一頭扎進水裡去後，我便睜開眼睛，一瞧，果然，這海底里的東西也真多：水清澈透明；沙一道黃一道白，每道間隔約五十公分，像田徑場上的跑道似的自南向北很有規律地排列著；前方時不時有一群閃著磷光的小魚在游弋，見我一近，便動了一下尾巴，“嗖”地一下竄走了，然而又有一群小魚在不遠處游弋，嬉戲……；青蟹在吹著水泡，白蝦在揮動著長長的鬍鬚，好像它是在唱歌，跳舞，又仿佛是在歡迎我這個來自人間既熟悉又陌生的不速之客，還有貝殼……這海底世界太奇妙了！這真是一個神奇的世界！……然而我終於憋不住，終於浮出水面了。“怎么樣，下面好看么？”當我一站起身高慶便過來問我。
“好看，好看，太好看了！”我激動地回答著。
接著我又潛了好幾次水，飽嘗了海底世界的樂趣。
這次來後沙灘，我不但潛水技術有了長進，比以前潛得遠了，而且還親眼觀賞了這神秘而奇怪的海底世界，我非常的高興。我感激高慶，感激剛才拉我去潛水的那班小兄弟，要不是他們，恐怕我今天是見不到這海底世界了，這可能會使我遺憾終生的，因為如果這次不潛水，遠離了大家，恐怕會與大家產生隔閡，甚至會永遠地隔絕起來，說不定我從此再也不會到後沙灘來潛水，那就永遠會不知道這海底世界了……太陽偏西時，我們終於結束了潛水。
接下大家便鑽進岩石洞裡去換褲子，並將濕褲子放到礁石上去曬，而後大家又去捉小蝦。由於我沒有帶褲子，也沒有帶毛竹筒，因而我便獨自一人躲進岩石洞裡去了，以免看見他們捉小蝦而壞了心情。不過，此時高慶卻鑽進岩石洞裡來，手中捏了條短褲，對我說：
“我的褲子你先拿去換吧。”
“你呢？”我明白，今天除了我，大家與往常一樣都只帶來一條短褲，高慶也不例外，如果我穿了高慶的褲子，那他就沒得換了，這如何是好？我不無擔心地問他。
然而高慶卻堅定地說：“我說給你換你就換唄，你別管那么多好了。我會有辦法的。”說完話，他便將褲子拋給我，接著頭也不回地出去了。他能有什麼辦法呢？我猜不出來。不過，當我換好褲子從岩石洞裡出來一見到高慶時我卻嚇了一跳，原來高慶此時正光著身子在礁石坑邊捉小蝦。“忠，你過來，我們一起捉小蝦。”然而高慶卻又招呼我過去。我曬好褲子後便走到他的身邊同他一起捉小蝦，和他同用一隻毛竹筒。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我們便捉了滿滿的一筒小蝦。此時，有人喊肚子餓了，於是大家去收拾了略帶濕潤的褲子，而高慶卻穿上尚未曬乾的短褲，我們便又去烘年糕了。自然，記住我肚子餓的還是高慶大哥，他又分給我半條年糕吃，使我不至於挨餓。吃完年糕，我們才算完成了這一次的“游泳”。
游泳、潛水，看海底世界裡的魚、蝦、青蟹、蹫蚌、蛤蜊、沙子，換褲子、曬褲子、捉小蝦、烘年糕、吃年糕……這是多么有趣而令人興奮的事呵！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是那么的親切和留戀……使我至今仍忘記不得。當然，不愉快的事情也是有的，不過現在卻也成了我美好的回憶了。當年，我們有時下海游泳前卻會去擲沙球。擲沙球前，先把所有的人員分成兩方，而後在距離約二十米遠的沙灘上挖兩個坑，並用沙子在坑邊壘起兩座厚厚的屛障，即無頂蓋的沙制碉堡，然後用略帶濕性的沙子拍成一個個如包子那般大的沙球，接著便擲沙球，開始所謂的沙球仗了。擲沙球是一起非常好玩且又十分危險的事。說是好玩，那是自然的，因為在我們這些小朋友看來，擲沙球是一種娛樂，是男孩子的遊戲，至於危險，那是誰也不會去想的，但一場沙球仗下來，有時後果是非常可怕的，那就是戰爭過程中難保不會發生意外的傷害，將對方給砸壞了。沙球雖是沙子做的，不是鋼彈鐵丸，但也不是肉包子，砸在人身上畢竟會痛的。雖然戰鬥一打響，雙方都不得越過“三八線”——沙坑，只能在沙坑裡擲沙球，但沙球如同戰場上的子彈一樣，也是不長眼睛的，而且有時沙球仗的老手們同戰場上的狙擊手一樣，會將沙球準確地擲到對方的身上，頭上，鼻子上，甚至是眼睛上，一旦擊中的目標是臉部，鼻子，特別是眼睛的話那就糟了，結果不是鼻子流血，嘴巴青腫，便是眼睛進了沙子睜不開，看不見東西了。要是出現這種戰局，不管是哪方，只要不舉手投降言敗的話，這沙球仗還得進行下去，可見這沙球仗是何等地殘酷了，我現在想起來還有點害怕，因為我當時親眼目睹了有的夥伴被沙球擊中眼睛沒有及時得到救治，待到宣布戰事結束，這才允許被抬到海里去清洗，但此時受傷者的眼睛已經紅腫得如葡萄那般大了。現在受傷者的眼睛雖已浸泡在海水裡，可這海水是鹹的，時間一久，刺激就大，眼睛就會發痛，而沙子一旦進了眼睛是很難用這種方法清洗得乾淨的，即是大家七手八腳，忙上忙下，結果反而使眼睛腫得更大了，而且到了家裡眼睛便會愈發地痛起來，沒辦法，最後還得上醫院，化掉許多錢，這很傷眼腫者父母的心。當然，要是遇上這等事，多數受傷者的父母只是教訓幾句兒子便算了，但有的父母卻不是那么的好過場，他們一定會跑到夥伴們的家中向大人們訴說兒子受欺負，吃了虧，而且高慶是大哥，訴說者尤其多，他們更是用足了勁，拚命地在其家中哭鬧，這更是不得了了。一次沙球仗，砸傷了眼睛那怕是一個人，這就引起了風波，而受傷者父母上門訴說哭鬧的結果便是大家都受到了父母的訓斥，而在所有被訓斥者中，要算高慶最為嚴厲了，因為他是大哥，是“泳友班老大”。一場沙球仗，一場風波，結果使大家傷了和氣，害得大家不敢再聚在一起到後沙灘擲沙球甚而是游泳了。不過過了幾天，大家又偷偷地走攏，又一起到後沙灘溜達、玩耍和游泳，因為大家的心畢竟是相通的，而且後沙灘對於我們這班小朋友來說是何等地重要呵！對於後沙灘，大家是不會輕易忘記，是不能不去的，因為她是大家的樂園。
我現在已經五十歲，離那時已有四十三年了。四十三年，人世滄桑。而且我離開坎門也有二十幾年，對於往事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對於後沙灘我至今仍記憶猶新，她始終不會從我的記憶中消失，而且當我想起後沙灘的時候，我的眼前就會出現四十三年前後沙灘那些令人難忘的有趣的情景，就會追憶起同高慶、高尚和必偉他們一起游泳、潛水，看海底世界，換褲子、捉小蝦、烘年糕、吃年糕和擲沙球的往事來，使我倍感親切。我已經進入不惑之年，生活道路似乎不太平坦，仿佛前面的路還有許多荊棘和波折，它有時像塊大石頭似的壓在我的心頭，使我喘不過氣來。當然，每當我想起後沙灘時，我的心就會寬鬆起來，心情才不至於會同先前那樣地壞，使我還有勇氣直面人生。所以，後沙灘也就成了我中年時代的一個美麗的夢，正因為有了這夢，才使我能克服重重困難，向著光明走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