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我會寫笑話,這是我很晚才知道的,知道後不免嚇了一跳——原來我是這樣的。 我的笑話仍然是嚴肅的——這是我更晚以後所知道的,知道以後,也不免嚇一跳——原來我是這樣的。
“動物園中的祈禱室”是記些可笑的禱詞,他們不是壞人,但卻是一些卑陋的、自以為是而排他的人物。他們慣於用自己的形像去塑造上帝,卻不知用上帝的意象來塑造自己。
在這樣一間祈禱室里,有許多的抱怨,許多對自己、對環境、對他人的不滿——更糟糕的是他們把上帝縮小了,縮為月下老人,縮為財神爺,縮為保姆,縮為俱樂部的會長,縮為他們所欲以驅使的任何助手。
自從宗教式微以來,挨的譏消謾罵夠多了——但這一系列的禱詞不是謾罵,而是檢討。
能檢討,畢竟是一種大度,一種求好心切,一種認真。但這檢討與其說是對教徒的,毋寧說是對天下人的。事實上是每一種人都有所求有所禱,而每一個人的求禱都可能自私而愚蠢,有如一個笑話。
真正的祈禱,是在乾裂的瘠地上犁出深得發痛的溝,引待滿天沛然的大雨,願天下五十億的人,合其100億肉掌,為人類共有的命運而祈禱。阿們!
書摘
上帝,也許你不記得我了——我上一次跟你說話是在兩億年前。
現在,讓我先跟你做一番自我介紹——我住在動物園的另一個部份,跟獅子、老虎、猴子、長頸鹿都不住在一起,我的公寓很靠近標本室,標本室里有鯨魚,有大象,有狒狒,不過我也不住在那裡,我住的是化石館。
所以,也許,你明白了,我不是一隻動物,我是一隻動物的化石。
據我看,做為一隻動物是完全不必要的事,像我,只在教科書上活,在圖片上活,只在學術論文裡活,只在別人的想像里活——這倒是不錯。因為生命完全是一種多餘。
有生命是多么艱苦的一回事啊!要找吃的,要找喝的,要找配偶。好不容易才學會如何做人家的兒子,忽然間又要去學習如何叫別人做自己的兒子。又要維持自己的里外像樣,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生命又是如此充滿生老病死,誰受得了呢?
至少我自己就受不了,所以我寧可住在化石館,我已經忘了“活著”是怎么一回事,我對我目前的情形很滿意。我不再熱,不再冷,不再飢,不再痛,不再累,不再焦急,不再受傷,反正,七情六慾都死絕了,連做壞事的危險也沒有——動物園長對我一向是最放心的。他怕天熱了北極熊鬧情緒,又怕天冷了馬來貘受不了,甚至連標本,他也擔心防腐處理不徹底,有氣味,但是化石館是絕對沒問題的,化石館向來安靜死寂,什麼麻煩都沒有。
所以說,上帝,所有的動物中我當然是最超然的——對於一個只活在別人想像里的龐然巨物,我沒有什麼可祈禱的——我只是驚奇,你還不曾向我致敬哩。
不多說了,我是不喜歡說話的,下次再談——也許是兩億年後。
台灣作家張曉風作品
台灣作家張曉風,,中國台灣著名散文名家。畢業於台灣東吳大學,並曾執教於該校及香港浸會學院,現任台灣陽明醫學院教授。1941年出生於浙江金華,江蘇銅山人。篤信宗教,喜愛創作。小說,散文及戲劇著作有三、四十種,並曾一版再版,並譯成各種文字。本任務為台灣作家張曉風作品的解讀與欣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