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簡介
作者:雪中兔子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駐站:2008-02-22
作品狀態: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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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苦命女人
山風吹得村道旁的楊樹直搖頭,偶爾能聽到樹枝斷裂的聲音,樹下一個瘦弱的女人提溜著大肚子費力的撿著樹枝。一陣風怪叫著撕扯著她瘦弱的身體,“好冷啊!”她揩揩鼻涕自語。吱嘎嘎,喀吧……一棵比較大的樹枝掉落下來,她快速的邁動兩條筷子腿,仿佛有人跟她搶那棵樹枝一樣。順著村道看去,依稀可見一個村莊。這個村莊大多姓紅,因此叫紅莊。
“哎呀,我說紅五他家的,這大冷天出來幹活?”一個帶著狗皮帽子的男人囔道。
“我當是誰,原來是四哥!天冷沒柴禾,趁著孩子沒生多撿點,省得到時候孩子遭罪!”女人使勁打了幾個寒顫說道。“來,我來……”紅四噌噌爬到樹上,三下五除二掰下來一堆樹枝。他又快速下來捆好背在身上,笑笑說:“走吧,這些夠燒幾天的了!”女人低著頭跟在後邊,丈夫去世的一幕又在眼前晃動了:紅五躺在她懷裡,費力的喘著氣說:“老婆,我,我不行了,但是孩子一定要,要生下來,那是我們紅家……的根兒呀,你,你答應我!”女人點點頭,淚水滴在了丈夫的臉上,紅五狠狠地握著自己她的手,大大地喘幾口氣,忽然頭一歪就沒氣了。
“有啥困難就和我說,你家紅五死了,煤礦不是給了2000元的撫恤金嗎,苦自己可以,但是不能苦著你肚子裡的孩子!”紅四放下柴,拍拍身上的土說。
“四哥,我也不留你吃飯了,萬一被人看見了不好!”女人低著頭小聲說。“好吧,有什麼困難言語一聲!啊!”紅四轉身大踏步去了。
女人走進裡屋看著丈夫的遺像,雖然發黃,但是看上去還是那樣的親切。“五啊,你走了扔下我們孤兒寡母的,怎么活呀!”一時間千種苦齊上心頭。抽泣了一會兒,她快步走到灶間點火燒水,等到水開了把玉米面倒在鍋里灑點鹽,等到咕嘟咕嘟開鍋後,盛出一碗大口大口的吃起來,耳旁猶自響著男人的話:那是我們紅家……的根兒呀,你,你答應我!淚水就著糊糊,一種別樣滋味在心頭。
7年雨雪,歲月如刀。女人臉上出現了一條條深深淺淺的皺紋,黑白夾雜的頭髮透出無限滄桑。初次見面的人都以為她是50、60歲的老人,事實上她還不到30,在城裡來說正是大好年齡。
“嗚嗚,媽,媽,他們說我沒爸……”一個瘦瘦的男孩鑽進女人的懷裡哭道,含在嘴裡的餅子都掉了出來。
“誰說的?”她扳過孩子的臉,愛惜的擦擦。
“紅根兒,你沒爸,嘿嘿,沒爸的孩子不是我們一夥的!”門外傳來幾個孩子的叫罵聲。
“你們這幫兔崽子,看我抓住你們……”女人衝出門外喊道。呼拉,那些孩子一眨眼跑沒了影子。
嗚啊嗚啊,娘倆抱在一起哭成一團。一直哭到天黑才止住眼淚。
“大妹子開門!嘿嘿,你一個人不寂寞嗎,我來陪陪你!”一個男人大著舌頭猛敲著門。
“別進來,你你,咱們都是紅家人!”女人瞅著那單薄的門板說,心隨著那敲門聲抖作一團。
“媽媽,誰呀?我怕!”紅根兒從被窩爬起來,拱進母親懷裡。
“你再敲,我就,我就喊人了!”女人朝門外喊,聲音透出無助。
“騷貨,裝啥,誰不知道你和紅四搞破鞋!”那人咆哮起來。
“你給我滾!”女人把紅根兒一推,跳到地上操起擀麵杖對著門就是一頓砸,淚水頓時如雨般灑下,打濕了衣襟。
“別,別發火呀!我走我走,哎呦!”那人一著急摔了一個腚墩。
這一夜女人一直坐到天亮。恍惚間更加老了。
“賣菜了,新鮮的農家菜啊,很新鮮的,來一斤吧!”女人木然瞅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無力的念叨著。一個老太太湊過來用挑剔的眼神看著青菜,嘴裡嘖嘖有聲:“這菜都蔫巴了!便宜點吧!”“大娘,這菜多好啊,自家種的,來一斤吧!”她瞅著老太太用哀求的語氣說。“管我叫大娘,你都比我大!”老太太剜了她幾眼,嘟嘟囔囔走開了。“好吧,一塊錢都賣給你了!”女人急急的喊。老太太緊蹭小步過來,把一元毛票扔在地上提著青菜走了。這些年,女人就是用近乎哀求的語氣,一把把的賣掉青菜,然後低三下四的把買菜錢交給學校,為的就是兒子能有出息。
“孩子你什麼時候長大呀?”每次女人受到別人的搶白,回到家裡都會問兒子這句話。
“媽,怎么了,在菜市場又有人欺負你了?”紅根兒停下筆,回過身摟住母親說:“我會的,我現在都15了,再過三年就成人了!等我長大了,給你買好多好多好吃的和漂亮衣服,讓你天天高興!”
“我兒子真乖,媽媽聽到這句話死也高興!”女人慈愛的摸著兒子的頭,眼裡溢滿了淚水。時光真快啊,此時的紅根兒已經和她一樣高了。
到紅根兒高考前夕,女人整整賣了13年菜,也賣走了13年的歲月。
“好訊息,好訊息!”村裡面傳來一陣鑼聲。
“什麼事兒?”村里一直沒什麼大事兒發聲,這沉寂多年的老鑼一響,一村老小頓時把敲鑼的人圍住,七嘴八舌的問道。
“紅五的孩子考上大學了!”敲鑼人往村東頭一指說:“不信去村里問問,鄉長還在呢!”
“是嗎?這可是秀才!”一個老爺子直拍大腿。
“啥呀,是狀元呢,聽說紅根兒考個全縣第一呢!”敲鑼人扯開了破鑼嗓子:“哎!我說紅五家的,你孩子考上大學了!不信?過來過來,跟我去村上,鄉長還在呢!”
“真的?”女人貼著牆根怯怯的問,聲音因為激動幾乎走了調。
“哎呀,快走吧,真的!”敲鑼人拽著女人直奔村上去了。大夥望著女人的背影都直點頭:“這女人可算熬到頭了,孩子上大學就好了,將來養老送終沒問題了!”
兒行千里
紅根兒走後,女人望著空落落的屋子,仿佛感覺到他還在身邊,耳邊總是響起那一聲聲熱乎乎的叫聲:媽媽,媽媽……女人知道自己是未老先衰了,這耳病是越發厲害了。每次想起紅根兒,她就翻出一封封信,看著信中紅根兒跟她講學校里的見聞。很多東西她這輩子都沒聽說過,什麼電腦啦,上網了,她只知道大腦,電腦是什麼?難道是給人腦袋上安個電線就成電腦了嗎?上網?好好一個人學什麼蜘蛛啊!她覺得和兒子的共同語言越來越少。再往後看呢,這信紙越來越薄,到最後也只是簡單的問候,加上數行紅根兒的近況,再不就是要錢,落款由原來的“兒子紅根兒”變成了簡單的“兒子”二字,儘管如此她還是百看不厭。
這一年暑假紅根兒沒有回來,說是要畢業了找個工作實習一下,女人不知道什麼是實習,認為這事兒可能很大,關係到兒子的未來,也就沒有相勸回家消暑。但是後來越發想念,夢裡儘是兒子。
“大娘,你上哪裡呀?”火車上,一個小伙子問女人。
“到城裡看我兒子,他是大學生呢!”女人頭一次坐火車,沒見過這么多人,也不知誰個好壞,就拿出兒子來做個主心骨。一路上哪有心思看那風景和城市的霓虹,心裡全是兒子紅根兒。經過三天奔波終於到了兒子的學校。
這學校比兒子信中說的還要莊嚴,門口有警察的,她不知道那只不過是保全而已,生來的山裡人哪有見過這樣的地方,一下子感覺自己變成了塵埃,渺小得沒有重量。好在心裡認為兒子在這學校,腰桿才能稍微直點。
正不知如何是好,聽到一陣打鬧聲,熟悉的身影一下子撞進了女人的眼睛,那不是紅根兒是誰?但是那身邊漂亮的女孩子是誰?“紅……”剛要呼喚兒子,最後還是活生生的咽了下去,因為兒子也正瞅著她。
“她誰呀?”女孩子問道,眉宇間充滿了不屑。
“她,她……”紅根兒一陣結巴。
“可憐可憐吧,可憐我這個老婆子吧!”女人湊上來拽著兒子的袖子。
“哎呀,真煩人!”女孩子一把搶過紅根兒的胳膊。
“大……媽,給你,給……”紅根兒拽出100元鈔票遞給母親。
“你這么大方啊!?”女孩地瞅瞅紅根兒,然後惡狠狠白了一眼女人:“快走,快走!”
“謝謝啊,這孩子心好!”女人轉過身擦擦眼睛,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走啊,人家還等著我們呢!”女孩拽著紅根的手跑向馬路對面,一抬手打了輛車直奔城東,一路上紅根兒只感覺一陣眩暈。外邊的天空一下子變成了鉛色,看來一場大雨就要來了。
女人的一肚子話此時卻變成了淚水,她找了一個小旅店住下,吃了幾口饅頭就睡了,這一夜夢裡怎么和兒子說話,他只是不理,眼神陌生得很。第二天一早只感覺頭重腳輕,還是冒著雨買了張回家的車票,帶著一腔傷痛登上了歸途。
回到家裡,女人發瘋般翻出大大小小一堆棉衣,然後把一件件棉衣按大小擺放開來。她趴在那最小的棉衣上,鼻腔里充滿了一股甜香的奶味。呵呵呵……耳邊響起兒子銀鈴般的笑聲,原來是十多個紅根兒按大小依次坐在棉衣上,“兒……”還沒等叫出來,呼拉一下眼前的景象全沒了,淚水一下子淹沒了天地。
秋風乍起,校園裡人影稀少。
“你怎么了,這段時間對我不搭不理的?為什麼?”女孩揪著紅根兒問。
“沒什麼!我最近心情不好!”紅根兒低著頭踢著一塊石子。
“紅星,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是泰德集團董事長兒子,你就可以對我這樣,你以為我為你的那些臭錢?啊?”女孩紅著眼睛囔道。幾個同學停下來望著他們,“看什麼看?”她朝他們張牙舞爪,幾個同學發出輕輕的笑聲走來了。
“咱們分手吧!”紅根兒丟下這句話直奔寢室去了。
“姓紅的,你不是人!”女孩放聲大哭。
一晃校園裡樹葉都落光了,剩下光禿禿的頭隨風搖晃,紅根兒走在樹叢里,腦子裡全是小時候陪媽媽撿樹枝的情形。現在媽媽身體如何?再想起上次媽媽失望的眼神,心一下碎了。
“紅星同學請到班級!”一陣廣播聲叫醒了紅根兒。他擦擦眼睛向班級跑去。
“紅星,通知你一個好訊息!”班主任推推眼睛興奮的說。
“你被泰德集團聘用了!”班主任看著紅根兒不解的眼神,興奮地拍著他的肩膀說。
“奧!太好了!”紅根兒一下子抱住班主任。
好訊息當與人分享,紅根兒馬上給媽媽寫了信。這次信紙足足寫了5篇,從詢問身體到家庭瑣事,說到自己近況,重點說了自己被泰德聘用一事,署名兒子紅根兒。懷著一份慚愧的心把信郵了,然後開始等待回信,他從沒有這樣企盼過母親的回信。
匆匆一月,已經到了年根兒,忽然收到電報:母病危速歸!五字如五雷,震得紅根兒幾乎暈倒。馬上用電話向單位請假,不想竟然驚動董事長,非要和他一同歸家。一路上,紅根兒直哭得眼睛如桃,董事長輕拍著他的肩膀,眼睛望著車窗外的荒野,心已經回到26年以前。
陳年往事
26年以前的紅莊遍地蒼涼,一個女孩送一個男孩,一前一後默默無語。男孩躊躇滿志,女孩兩眼通紅。
“海兒,我走了,你要等我,我會回來找你的,把你接到城裡結婚!”男孩轉過身抱著女孩說。
“嗯!志高哥!”只能這樣作答,再多話語也留不住一個要飛的心。
車塵滾滾,海兒愣在當地,望著遠去的情人淚水打濕了衣襟。
之後的一天天一秒秒,海兒都在等志高的出現,她多盼望他回來抱著她鏇轉,最後狠狠地親她。很多時候她都在構想城裡的風光,可是直到她被別人娶回家裡,也沒有收到他的一封信。至此,那顆悸動的心安頓下來,整日圍著自己男人轉,圍著鍋台轉。蜜月還沒過,男人非要去煤礦挖煤,誰也攔不住。雖說經常聽到煤礦冒頂,但是那一天20元的收入實在吸引人。每天從男人一上班開始,海兒的心就開始怦怦亂跳,她真怕有人從外邊衝進來對她說:紅五出事了!由於長時間的緊張,海兒開始出現了幻聽,經常聽到丈夫在煤礦發出的哀號。夜裡也睡不好,只有丈夫抱著睡才能感到安全。
海兒懷孕了三個月,她經常跟丈夫說別幹了,不想讓孩子一出生就沒有了爸爸,每次都挨丈夫一頓罵。煤黑子都怕別人說不吉利的話。紅五的脾氣她知道,罵她就已經很生氣了。沒想到事情終於發生了,那天海兒挺肚子在院裡晾衣服,心裡猶自感到不安,右眼總是哆哆嗦嗦,左眼跳福,右眼跳禍!她停下往北山望去,心一緊:原來那張黑乎乎的“嘴”今天竟然閉上了!然後聽到遠方有人吵囔著跑下山。她趕緊跑到村道上,各家各戶的女人都出來了,都伸著脖子瞪著眼心裡祈禱著。
“紅五出事兒了!紅五出事兒了……”
一陣眩暈,海兒暈倒在地。“醒醒!”紅四狠狠掐著她的人中穴。嗚阿!海兒一下子醒轉過來,掙脫起來瘋一般衝到山頂。一群人正把紅五放在一個厚草墊子上,看到海兒都退到一邊。“五子!”她一下子撲過去,摟住自己的男人,“你不能死,你沒事兒,沒事兒的,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嗚嗚,回,回家!”
“嗯!回,回……”紅五睜開被血粘住的眼睛,瞪著天空說。
“五子,我是海兒,我是海兒!”
“我,我知道!我沒事兒,我還要……吃你做的油餅呢”
“五子,我的五子!”海兒朝天大喊一聲。
“老婆,我,我不行了,但是孩子一定要,要生下來,那是我們紅家……的根兒呀,你,你答應……我!”海兒點點頭,淚水滴在了丈夫的臉上,紅五狠狠地握著她的手,大大地喘幾口氣,帶著一份牽掛去了。
我為什麼命這么苦,送走丈夫,海兒總是坐在門前等待,到底等什麼呢?等丈夫?等曾經的戀人?她就是這樣成天的坐在門口,眼睛木木的瞅著天邊。
“胡海兒的信!”郵遞員終於來了,看看眼前憔悴的女人扔下一大包信,無奈的搖搖頭走了。
“海兒:
我已經到了城裡,這裡車水馬龍,一切很好。但唯獨這裡的天色沒有家鄉好看!我每天都想你,想你的大眼睛,想你的紅臉蛋!我現在在工地上當小工,雖然累,但是我知道我是為了你!……1980年4月12“
看著這一封封晚到的信,海兒沒有了眼淚。她一封封的讀著,讀完的就燒掉,看著那一片片的紙灰,心也跟著死了。
一份情愫就這樣永久的死在心裡,直到腐爛變臭。但是到最後她才發現,其實那份情愫在腐化分解變臭之後,竟然隨著血液流遍全身。海兒在最後的日子裡,也一直想看到這個錯過自己的男人,結果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那個心愿也沒有得以實現。上次到城裡看兒子,其實心裡也有一個想法:圓自己20幾年的夢。她一直都知道志高和自己兒子在一個城市。
但是直到兒子要畢業她才下定決心去見他,她預感到自己來日不多了!
其實,志高也曾經回村看過海兒,只是那種偷偷的看偷偷的抹眼淚,那時海兒已經懷有身孕。後來,當他來到紅根兒學校招人時,看到紅根兒的家庭關係時,心瞬間涼涼熱熱好不難受。最後還是決定讓紅根兒到自己的單位上班,為的就是讓自己的心得到安慰,這是一種負罪的思想,自從聽說紅五死了之後,這種思想就已經產生,而且越來越重,他認為是自己造成海兒悲慘的命運。這次聽說海兒的離去,猶如晴天驚雷,一下子沒有了自己,愣愣的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太陽落山再升起。最後,他決定和紅根兒一道回家,見自己心愛的人最後一面。
魂系鐵軌
一聲聲火車的長嘯,一把把灰白的骨灰,一次次碎心的哽咽。紅根兒望著母親的骨灰飄散在鐵路兩旁,眼淚泛濫開來。志高把這個苦命兒摟在懷裡,他認為自己有理由讓這孩子幸福。
“把我的骨灰灑在鐵路旁,讓我能順著鐵路找到我兒子!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萬里兒不愁。作為一個母親,注定我這一生就是付出,所以我無怨無悔!之所以要把骨灰撒在鐵路上,因為在同一個城市還有另外一個我牽掛的人……”
志高看著海兒最後的筆跡,眼淚衝出眼眶,狠狠地抱緊紅根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