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虧心事》屬短篇小說,由作者歐陽小毒克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作者介紹
作者:歐陽小毒克
寫過多篇短篇小說 《離他遠一點》 , 《林陰路》 , 《我輸了》 , 《紙錢》, 《星夜上墳人》 等。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欣賞
你做了虧心事
我躲在小屋裡,神不知鬼不覺地寫恐怖故事。
我看錶:凌晨一點十分。四周靜得出奇。我坐在電腦前,在鍵盤上輕輕敲擊。即使我敢肯定背後沒有人,可還是一次次神經質地回著頭。
不知為什麼,自從寫恐怖故事以來,我好象變得疑神疑鬼起來,也越發神經質了,冷清的斗室里仿佛藏著無數玄機迷霧,任何輕微的響動都會讓我頭皮發麻。我想,這大概是因為我寫得太投入的緣故吧,總把現實視作故事中的世界。我弄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希望活在那個世界裡。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狹長黑暗的門廳,門廳盡頭的窗子濃縮著一方無盡的黑夜。從我坐的地方到那窗子不過八九米的距離,可是這卻是我獨居的小屋裡最讓我放心不下的一段,我的恐怖靈感之源。
我繼續敲擊著鍵盤,眼前的電腦螢幕上顯示著一串串無聊的文字。我經常不停息地寫完整個黑夜,因為恐怖屬於黑夜,而黑夜屬於我。
凌晨一點二十八分。我眼睛的餘光里,那部白色的電話機似乎就要響起來。但我知道,今夜它不會響了,因為我已拔了電話線。我嘲笑自己的勇氣,卻又想不出別的法子躲避這件事。
忽然,我又恐慌起來,我想到了那個日本電影《午夜凶鈴》,片中有一個情節:關著的電視自己打開,從裡面慢慢爬出一個可怕的女鬼……而今夜,我這拔了線的電話機會不會也自己響起來呢?!回思那個嚇人的電影,我頭皮有些發麻。
四周靜得出奇。離一點半隻有十幾秒了!我在心底默默地倒記時,我分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靜夜中象擂鼓。
一點半。
電話終於沒有響。我的手猶然在顫抖。我輕輕吁了一口氣,暗笑自己剛才的想法是多么荒唐。《午夜凶鈴》作為一部電影,是瞎編出來為了嚇人賣座的嘛,而我畢竟生活在現實生活里啊。
我繼續寫著,可不知怎么,心裡還是有一點不安的感覺。我隱隱約約覺得,今夜不會就這么順利過去,似乎還會有事發生。
我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覺的,這大概是寫字人的通病吧。可是,會發生什麼事呢?
我的腦中,那個人終於還是出現了——儘管我是那么不情願想起她。
我家所在的胡同盡頭是個菜市場,這裡的居民平時差不多都在這個菜市場買菜,沿途的小路兩側有許多飯館和攤位,所以通常很是熱鬧。我是個獨身又獨居的窮作家(當然是業餘的),平時經常在這裡的小飯館小麵攤什麼的對付一頓。雖然我的這種生活方式在有些年青人眼中看來很是逍遙自在,可箇中甘苦只有我知道,我何嘗不想過那種正常人和和美美其樂融融的生活呢?
昨天中午,我如往常一樣從編輯部拿了退稿回來,雖然已經習慣了這種遭遇,心情還是比較鬱悶。坐在一家小面鋪前,我要了碗炸醬麵,並破天荒要了一瓶啤酒。
我這人的應酬極少,除了過年和生日我偶爾喝一點啤酒以外,平時我基本是不喝酒的,因為我對酒精似乎有些過敏,喝一點點就會紅遍全身,樣子的確不甚雅觀。而今天我毫不猶豫地要了一瓶啤酒,是為了撫慰自己久不得志的壓抑和失落感。
麵條早已吃完了,我慢慢地有些吃力地呷著那瓶啤酒。真正喝起來才覺得它的難以下咽,就象是在喝泔水,而我又不捨得把它浪費。
身邊,人們不斷地穿行而過,騎車的,走路的,剛買完菜的,帶孩子出來玩的,老爺們小媳婦,認識的不認識的……坐在這露天的小面鋪,看著川流不息的人們,眼神有些迷離的我忽然覺得,這是個多么平淡無奇的世界,一切都那么正常,而我卻在寫所謂不著邊際的恐怖故事,胡編亂造無病呻吟嚇唬自己玩!我太愚蠢了。
於是,在那一瞬間我感到了一種釋然和解脫。對,丟掉包袱,輕裝前進,去找一個更能發揮自己才幹的領域!想通了的我頓感胃口大開,我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大叫著——“老闆,來盤土……豆絲,再來一瓶啤酒!”
我邊喝酒邊在輕聲吟唱著,我感覺臉上發燒卻精神愉悅。經過的人都略顯詫異地瞧瞧我,我知道是因為我這張紅得發紫的臉。嘿,看去吧,早晚有一天我也會紅得發紫,讓你們認識我!
第二瓶啤酒快要見底了,土豆絲也已吞食殆盡,我的耳邊嗡嗡作響,四周的聲音變得很是嘈雜。我看到一個小保姆抱著小主人撞到了樹上,小孩嗷嗷大哭。一個年青女人被腳踏車碰到,她老公激動地上前論理,一堆人呼拉圍過來看熱鬧,堵塞的胡同立刻響起小汽車不耐煩的喇叭聲。還有一位推著四輪車的老太太,矮胖矮胖的,一身黑衣,正緩緩走來。
忽然一種說不上是什麼的感覺讓我有些不舒服,但我知道不是頭暈,也不是胃脹,我的眼只是呆呆望著那個穿黑衣服的老太太。有一度我以為自己真的喝多了,因為我看見那老太太推著小車經過一個行人身旁時,小車重重撞在那個人身上,可那人卻毫無反應。緊接著迎面又走來一個提著鳥籠的老頭,他們誰也沒有躲避對方,就象彼此都沒有看到一樣。這次我看清楚了,老太太連人帶車竟然是從老頭身體中穿過去的!
我下意識地晃晃腦袋,又用力眨眨眼睛,沒錯——那老太太一直是推著小車在走一條直線,所有擋住她去路的人或物都被她一一穿行而過,那矮胖的身影更象是一團黑色的妖霧。
我的後背一瞬間冒出一層冷冷的汗。如果我看到的這一幕是真的,那么只能說明這個老太太——她不是人!可是,這是白天呀,四周人來人往,我望了望頭頂萬里的晴空,此刻正有一群鴿子帶著哨音飛過,這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可是好奇怪呀,人們做著各自的事,走著各自的路,似乎都沒有看見這個行動詭異的老太太,對她和她的小推車在自己身上的穿過毫無知覺,這是為什麼?
眼見老太太慢悠悠地走近,我小聲問旁邊的面鋪老闆:“老兄,你……看到那個老太太嗎?”他順著我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我說不清是否希望他也如我一般看見她,這個想法好怪。
“誰?哪個老太太?”面鋪老闆不解地問我。“就是那個穿黑衣服的老太太呀。”“我說老哥,您大概是喝高了吧?”老闆搖了搖頭走進裡間去了。這么說,只有我看得見這個老太太?只有我看得見這隻鬼!我猛地打了個寒戰。記得小時候我奶奶說過,鬼不是誰都能看到的,如果誰見到了鬼,那么鬼就是找他來的。
一身黑衣的老太太推著小車,已經走到離我幾米遠的地方。我想走開但已經遲了。我聽見老太太用微弱的聲音叫著:“茶葉蛋茶葉蛋”她真的是賣茶蛋的嗎?她……真的是找我來的嗎?懼意讓我酒意全無,我故意把頭偏向一邊,眼睛卻偷偷地盯住她。
確切地說,她矮胖的身軀是被一塊漆黑的布從頭到腳地裹起來,只露出一張窄窄的臉。她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沒有一絲神采,嘴唇很薄,緊緊抿著,臉色蠟黃蠟黃的,額上有幾絲花白的枯發飄下。她的小車裡有個大鋁鍋。我聽見她發出斷斷續續的“茶葉蛋”的叫賣聲。另外,她推車的動作好古怪呀!
我暗自顫抖著,用餘光目睹老太太走過身旁。我悄悄回頭,見到老太太向前一直走去的背影,我長出一口氣,謝天謝地,她不是衝著我來的。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老太太站住了!她靜靜地站在遠離我幾米的地方,慢慢回過了頭!她的臉側對著我,眼珠卻已轉向身後,狠狠地瞪住了我!
我該如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就象一隻青蛙面對一條毒蛇。我的頭皮發麻,全身發冷,雞皮疙瘩掉得滿地都是!緊接著,我的眼前一花,老太太已經退回到我的面前。我坐著,和她站著幾乎一樣高,她那毒蛇般的眼睛直射我的臉,她的頭距離我的頭只有一尺遠……
那一瞬間我想叫,卻發不出聲音,我想抓起板桌上的酒瓶扔過去,渾身卻動彈不了半分。在我眼中,四周的人都已不復存在,而所有嘈雜的聲音均已消失,此刻突然寂靜得可怕。我全部的意識世界,就只剩下這張死人般的臉,這雙剛才還空洞無神此刻卻如毒蛇般惡狠狠的眼睛,就只剩下這個黑色的凶靈!
在失去意識以前,我聽到她的聲音,卻沒有看到她張嘴——“你是個作家嗎”每個字都象從天際飄來。
根據我僅存的一點神智,我斷定這個站在我面前的老太太是鬼。我居然白天撞鬼!可我實在記不清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這鬼是為了什麼來找我的呢?此刻面對她的發問,我不敢不回答,更不敢撒謊,忙用力點頭,並補充說:“業餘的,業餘的。”
老太太在問第二個問題——“你寫恐怖故事對嗎”我怦然心動,剛才借著點啤酒我曾想要放棄恐怖故事寫作,而此刻面對這樣的怪事,這樣難得的素材,我不禁為我剛才有些輕率的決定感到後悔,從內心深處我依然愛著這一行,想到這裡我堅定地點點頭。
老太太凝視我良久,問了一句在此刻聽來很怪的話——“要看看我的茶葉蛋嗎”我有些驚愕,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才能符合她的意願。正在猶豫不決,眼前一花,老太太已經把小車推到了我面前。她慢慢掀起鍋蓋……
眼前的這一幕我就是化成了灰也不會忘記,用什麼來形容我當時的心情都不過分,雖然我是個業餘恐怖故事作者,這種場面也曾構想過,但當它乍然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還是無法接受這真真切切的驚悚,看著鍋里的東西,有種想要嘔吐的欲望。
深褐色的象濃茶般的醬湯里,漂浮著一隻只人的耳朵,舌頭,眼珠,還有一隻男人的生殖器……“這都是些作家的,他們什麼也不懂卻抵毀我們的世界”老太太面無表情地盯著我,她的眼睛仿佛變成了兩把銳利的刀,隨時準備割下我的每一個器官。
喔,我終於明白了她來找我的用意所在!我戰戰兢兢反覆回憶我所寫的故事中的情節,可思來想去也不記得有抵毀神鬼的內容,我忙不迭地申辯著:“大,大媽,天地良心,我,我絕對絕對沒有寫過對鬼……不不不,對您們不敬的話呀!我寫的都是‘感天動地亡命報夫仇’,‘拾金不昧幽冥少先隊’之類的,您要是不信可,可,可以去查呀!”我感覺自己象個日本鬼子刀下的漢奸。
老太太慢慢抬起左手,用一根乾枯如松枝的手指指著我的鼻尖——“我會去查的”那鋒利的指甲,那冷漠的眼神分明是在警告我:如果你騙我,你會死得很慘!
我那種魂不附體的恐懼終於可以短暫地平靜下來,因為我看到老太太已經轉過身,向前走去了。這一切都結束了嗎?我正要呼一口長氣,老太太忽然又回過頭來,我耳中又飄來那天際的聲音——“你的電話是68629366吧,今夜一點半我給你打電話,如果你心裡沒鬼敢接我的電話,我就放過你。”這句話說完,老太太推起那裝著一口大鋁鍋的小車,向遠處走去了。她又去找下一個作家去了吧,我想。
依然是正午時分,胡同里各種聲音嘈雜著,男女老少在小面鋪前來來往往。我身邊又坐了幾個吃麵的人,老闆半是關心半是催促地對我說:“老哥吃好了嗎?”我道了聲謝,結帳騎車走人。驚魂甫定,又回到這個我存在著的世界,我感到很愜意。現在我只想馬上回家,把剛剛親身經歷的這件事忠實地寫下來,我相信即使不加工,這也是個成功的恐怖故事。
我躲在小屋裡,神不知鬼不覺地寫恐怖故事。
我看錶:凌晨兩點二十分。四周靜得出奇。離約定的時間已過去了半小時,電話始終沒有響起,之所以沒有《午夜凶鈴》的事發生,當然是因為我拔掉了電話線。
我知道,我騙了那個老太太。在我一年前寫的《夜半敲門聲》中,我描寫了一個殺人無數的吸血厲鬼,總在夜半敲響受害人房門,變作受害人的親人進到屋內,然後就是緊緊扼住人的咽喉。殺人前他總要說的一句話是:“你做了虧心事……”
天知道,這事要被那老太太查出來,我將落得什麼樣的下場,是割我耳朵,剜我眼睛,還是割我的……想到這兒我感到一陣萎縮。今夜也許躲過去了,可明天呢?以後呢?我還會再碰見那可怕的老太太嗎?我該如何避開這個可怕的夢魘?
凌晨兩點三十分,我寫完了這個親身經歷的故事,倦意也層層湧來。昨天的連驚帶嚇幾乎搞得我元氣大傷,我要好好睡個覺,以後的事還是留給以後去面對吧。我關了電腦,小心收起存有這個故事的軟碟。忽然,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靜夜裡,這輕微的聲音聽來卻震懾人心。這么晚了,不會再有客人來訪呀!“誰?”我強作鎮靜的聲音顯得是那么脆弱。
接著,我便聽到了一種仿佛從天際飄來的聲音——“你做了虧心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