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斬蔡陽兄弟釋疑 會古城主臣聚義
簡介
關公欲斗追已之夏候惇,曹操連差二使及張遼,令放關公。
關公於臥山得黃巾張寶部下關西大漢周倉。來到古城,張飛誤會關公降操,公斬操將蔡陽以釋.
公與孫乾到汝南見劉辟,言劉備又回袁紹處。關公與孫乾往河北,與劉備以結連劉表為脫離袁紹之計。關公中途收關平為子,玄德、關公、周倉在臥山與趙雲相見。
劉備領眾往汝南;袁紹欲追備,郭圖言大敵曹操,紹派陳震為使往結孫堅,抗拒曹操。
正文
卻說關公同孫乾保二嫂向汝南進發,不想夏侯惇領三百餘騎,從後追來。孫乾保車仗前行。關公回身勒馬按刀問曰:“汝來趕我,有失丞相大度。”夏侯惇曰:“丞相無明文傳報,汝於路殺人,又斬吾部將,無禮太甚!我特來擒你,獻與丞相發落!”言訖,便拍馬挺槍欲斗。
只見後面一騎飛來,大叫:“不可與雲長交戰!”關公按轡不動。來使於懷中取出公文,謂夏侯惇曰:“丞相敬愛關將軍忠義,恐於路關隘攔截,故遣某特齎公文,遍行諸處。”惇曰:“關某於路殺把關將士,丞相知否?”來使曰:“此卻未知。”惇曰:“我只活捉他去見丞相,待丞相自放他。”關公怒曰:“吾豈懼汝耶!”拍馬持刀,直取夏侯惇。惇挺槍來迎。兩馬相交,戰不十合,忽又一騎飛至,大叫:“二將軍少歇!”惇停槍問來使曰:“丞相叫擒關某乎?”使者曰:“非也。丞相恐守關諸將阻擋關將軍,故又差某馳公文來放行。”惇曰:“丞相知其於路殺人否?”使者曰:“未知。”惇曰:“既未知其殺人,不可放去。”指揮手下軍士,將關公圍住。關公大怒,舞刀迎戰。兩個正欲交鋒,陣後一人飛馬而來,大叫:“雲長、元讓,休得爭戰!”眾視之,乃張遼也。二人各勒住馬。張遼近前言曰:“奉丞相鈞旨:因聞知雲長斬關殺將,恐於路有阻,特差我傳諭各處關隘,任便放行。”惇曰:“秦琪是蔡陽之甥。他將秦琪託付我處,今被關某所殺,怎肯干休?”遼曰:“我見蔡將軍,自有分解。既丞相大度,教放雲長去,公等不可廢丞相之意。”夏侯惇只得將軍馬約退。遼曰:“雲長今欲何往?”關公曰:“聞兄長又不在袁紹處,吾今將遍天下尋之。”遼曰:“既未知玄德下落,且再回見丞相,若何?”關公笑曰:“安有是理!文遠回見丞相,幸為我謝罪。”說畢,與張遼拱手而別。於是張遼與夏侯惇領軍自回。
關公趕上車仗,與孫乾說知此事。二人並馬而行。行了數日,忽值大雨滂沱,行裝盡濕。遙望山岡邊有一所莊院,關公引著車仗,到彼借宿。莊內一老人出迎。關公具言來意。老人曰:“某姓郭,名常,世居於此。久聞大名,幸得瞻拜。”遂宰羊置酒相待,請二夫人於後堂暫歇。郭常陪關公、孫乾於草堂飲酒。一邊烘焙行李,一邊餵養馬匹。至黃昏時候,忽見一少年,引數人入莊,徑上草堂。郭常喚曰:“吾兒來拜將軍。”因謂關公曰:“此愚男也。”關公問何來。常曰:“射獵方回。”少年見過關公,即下堂去了。常流淚言曰:“老夫耕讀傳家,止生此子,不務本業,惟以遊獵為事。是家門不幸也!”關公曰:“方今亂世,若武藝精熟,亦可以取功名,何雲不幸?”常曰:“他若肯習武藝,便是有志之人。今專務遊蕩,無所不為:老夫所以憂耳!”關公亦為嘆息。
至更深,郭常辭出。關公與孫乾方欲就寢,忽聞後院馬嘶人叫。關公急喚從人,卻都不應,乃與孫乾提劍往視之。只見郭常之子倒在地上叫喚,從人正與莊客廝打。公問其故。從人曰:“此人來盜赤兔馬,被馬踢倒。我等聞叫喚之聲,起來巡看,莊客們反來廝鬧。”公怒曰:“鼠賊焉敢盜吾馬!”恰待發作,郭常奔至告曰:“不肖子為此歹事,罪合萬死!奈老妻最憐愛此子,乞將軍仁慈寬恕!”關公曰:“此子果然不肖,適才老翁所言,真知子莫若父也。我看翁面,且姑恕之。”遂分付從人看好了馬,喝散莊客,與孫乾回草堂歇息。
次日,郭常夫婦出拜於堂前,謝曰:“犬子冒瀆虎威,深感將軍恩恕。”關公令喚出:“我以正言教之。”常曰:“他於四更時分,又引數個無賴之徒,不知何處去了。”關公謝別郭常,奉二嫂上車,出了莊院,與孫乾並馬,護著車仗,取山路而行。不及三十里,只見山背後擁出百餘人,為首兩騎馬:前面那人,頭裹黃巾,身穿戰袍;後面乃郭常之子也。黃巾者曰:“我乃天公將軍張角部將也!來者快留下赤兔馬,放你過去!”關公大笑曰:“無知狂賊!汝既從張角為盜,亦知劉、關、張兄弟三人名字否?”黃巾者曰:“我只聞赤面長髯者名關雲長,卻未識其面。汝何人也?”公乃停刀立馬,解開須囊,出長髯令視之。其人滾鞍下馬,腦揪郭常之子拜獻於馬前。關公問其姓名。告曰:“某姓裴,名元紹。自張角死後,一向無主,嘯聚山林,權於此處藏伏。今早這廝來報:有一客人,騎一匹千里馬,在我家投宿。特邀某來劫奪此馬。不想卻遇將軍。”郭常之子拜伏乞命。關公曰:“吾看汝父之面,饒你性命!”郭子抱頭鼠竄而去。
公謂元紹曰:“汝不識吾面,何以知吾名?”元紹曰:“離此二十里有一臥牛山。山上有一關西人,姓周,名倉,兩臂有千斤之力,板肋虬髯,形容甚偉;原在黃巾張寶部下為將,張寶死,嘯聚山林。他多曾與某說將軍盛名,恨無門路相見。”關公曰:“綠林中非豪傑托足之處。公等今後可各去邪歸正,勿自陷其身。”元紹拜謝。
正說話間,遙望一彪人馬來到。元紹曰:“此必周倉也。”關公乃立馬待之。果見一人,黑面長身,持槍乘馬,引眾而至;見了關公,驚喜曰:“此關將軍也!”疾忙下馬,俯伏道傍曰:“周倉參拜。”關公曰:“壯士何處曾識關某來?”倉曰:“舊隨黃巾張寶時,曾識尊顏;恨失身賊黨,不得相隨。今日幸得拜見。願將軍不棄,收為步卒,早晚執鞭隨鐙,死亦甘心!”公見其意甚誠,乃謂曰:“汝若隨我,汝手下人伴若何?”倉曰:“願從則俱從;不願從者,聽之可也。”於是眾人皆曰:“願從。”關公乃下馬至車前稟問二嫂。甘夫人曰:“叔叔自離許都,於路獨行至此,歷過多少艱難,未嘗要軍馬相隨。前廖化欲相投,叔既卻之,今何獨容周倉之眾耶?我輩女流淺見,叔自斟酌。”公曰:“嫂嫂之言是也。”遂謂周倉曰:“非關某寡情,奈二夫人不從。汝等且回山中,待我尋見兄長,必來相招。”周倉頓首告曰:“倉乃一粗莽之人,失身為盜;今遇將軍,如重見天日,豈忍復錯過!若以眾人相隨為不便,可令其盡跟裴元紹去。倉隻身步行,跟隨將軍,雖萬里不辭也!”關公再以此言告二嫂。甘夫人曰:“一二人相從,無妨於事。”公乃令周倉撥人伴隨裴元紹去。元紹曰:“我亦願隨關將軍。”周倉曰:“汝若去時,人伴皆散;且當權時統領。我隨關將軍去,但有住紥處,便來取你。”元紹怏怏而別。
周倉跟著關公,往汝南進發。行了數日,遙見一座山城。公問土人:“此何處也?”土人曰:“此名古城。數月前有一將軍,姓張,名飛,引數十騎到此,將縣官逐去,占住古城,招軍買馬,積草屯糧。今聚有三五千人馬,四遠無人敢敵。”關公喜曰:“吾弟自徐州失散,一向不知下落,誰想卻在此!”乃令孫乾先入城通報,教來迎接二嫂。
卻說張飛在芒碭山中,住了月余,因出外探聽玄德訊息,偶過古城。入縣借糧;縣官不肯,飛怒,因就逐去縣官,奪了縣印,占住城池,權且安身。當日孫乾領關公命,入城見飛。施禮畢,具言:“玄德離了袁紹處,投汝南去了。今雲長直從許都送二位夫人至此,請將軍出迎。”張飛聽罷,更不回言,隨即披掛持矛上馬,引一千餘人,徑出北門。孫乾驚訝,又不敢問,只得隨出城來。關公望見張飛到來,喜不自勝,付刀與周倉接了,拍馬來迎。只見張飛圓睜環眼,倒豎虎鬚,吼聲如雷,揮矛向關公便搠。關公大驚,連忙閃過,便叫:“賢弟何故如此?豈忘了桃園結義耶?”飛喝曰:“你既無義,有何面目來與我相見!”關公曰:“我如何無義?”飛曰:“你背了兄長,降了曹操,封侯賜爵。今又來賺我!我今與你拼個死活!”關公曰:“你原來不知!我也難說。現放著二位嫂嫂在此,賢弟請自問。”二夫人聽得,揭簾而呼曰:“三叔何故如此?”飛曰:“嫂嫂住著。且看我殺了負義的人,然後請嫂嫂入城。”甘夫人曰:“二叔因不知你等下落,故暫時棲身曹氏。今知你哥哥在汝南,特不避險阻,送我們到此。三叔休錯見了。”糜夫人曰:“二叔向在許都,原出於無奈。”飛曰:“嫂嫂休要被他瞞過了!忠臣寧死而不辱。大丈夫豈有事二主之理!”關公曰:“賢弟休屈了我。”孫乾曰:“雲長特來尋將軍。”飛喝曰:“如何你也胡說!他那裡有好心,必是來捉我!”關公曰:“我若捉你,須帶軍馬來。”飛把手指曰:“兀的不是軍馬來也!”關公回顧,果見塵埃起處,一彪人馬來到。風吹旗號,正是曹軍。張飛大怒曰:“今還敢支吾么?”挺丈八蛇矛便搠將來。關公急止之曰:“賢弟且住。你看我斬此來將,以表我真心。”飛曰:“你果有真心,我這裡三通鼓罷。便要你斬來將!”關公應諾。須臾,曹軍至。為首一將,乃是蔡陽,挺刀縱馬大喝曰:“你殺吾外甥秦琪,卻原來逃在此!吾奉丞相命,特來拿你!”關公更不打話,舉刀便砍。張飛親自擂鼓。只見一通鼓未盡,關公刀起處,蔡陽頭已落地。眾軍士俱走。關公活捉執認旗的小卒過來,問取來由。小卒告說:“蔡陽聞將軍殺了他外甥,十分忿怒,要來河北與將軍交戰。丞相不肯,因差他往汝南攻劉辟。不想在這裡遇著將軍。”關公聞言,教去張飛前告說其事。飛將關公在許都時事細問小卒;小卒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飛方才信。
正說間,忽城中軍士來報:“城南門外有十數騎來的甚緊,不知是甚人。”張飛心中疑慮,便轉出南門看時,果見十數騎輕弓短箭而來。見了張飛,滾鞍下馬。視之,乃糜竺、糜芳也。飛亦下馬相見。竺曰:“自徐州失散,我兄弟二人逃難回鄉。使人遠近打聽,知雲長降了曹操,主公在於河北;又聞簡雍亦投河北去了。只不知將軍在此。昨於路上遇見一夥客人,說有一姓張的將軍,如此模樣,今據古城。我兄弟度量必是將軍,故來尋訪。幸得相見!”飛曰:“雲長兄與孫乾送二嫂方到,已知哥哥下落。”二糜大喜,同來見關公,並參見二夫人。飛遂迎請二嫂入城。至衙中坐定,二夫人訴說關公曆過之事,張飛方才大哭,參拜雲長。二糜亦俱傷感。張飛亦自訴別後之事,一面設宴賀喜。
次日,張飛欲與關公同赴汝南見玄德。關公曰:“賢弟可保護二嫂,暫住此城,待我與孫乾先去探聽兄長訊息。”飛允諾。關公與孫乾引數騎奔汝南來。劉辟、龔都接著,關公便問:“皇叔何在?”劉辟曰:“皇叔到此住了數日,為見軍少,復往河北袁本初處商議去了。”關公怏怏不樂。孫乾曰:“不必憂慮。再苦一番驅馳,仍往河北去報知皇叔,同至古城便了。”關公依言,辭了劉辟、龔都,回至古城,與張飛說知此事。張飛便欲同至河北。關公曰:“有此一城,便是我等安身之處,未可輕棄。我還與孫乾同往袁紹處,尋見兄長,來此相會。賢弟可堅守此城。”飛曰:“兄斬他顏良、文丑,如何去得?”關公曰:“不妨。我到彼當見機而變。”遂喚周倉問曰:“臥牛山裴元紹處,共有多少人馬?”倉曰:“約有四五百。”關公曰:“我今抄近路去尋兄長。汝可往臥牛山招此一枝人馬,從大路上接來。”倉領命而去。
關公與孫乾只帶二十餘騎投河北來,將至界首,乾曰:“將軍未可輕入,只在此間暫歇。待某先入見皇叔,別作商議。”關公依言,先打發孫乾去了,遙望前村有一所莊院,便與從人到彼投宿。莊內一老翁攜杖而出,與關公施禮。公具以實告。老翁曰:“某亦姓關,名定。久聞大名,幸得瞻謁。”遂命二子出見,款留關公,並從人俱留於莊內。
且說孫乾匹馬入冀州見玄德,具言前事。玄德曰:“簡雍亦在此間,可暗請來同議。”少頃,簡雍至,與孫乾相見畢,共議脫身之計。雍曰:“主公明日見袁紹,只說要往荊州,說劉表共破曹操,便可乘機而去。”玄德曰:“此計大妙!但公能隨我去否?”雍曰:“某亦自有脫身之計。”商議已定。次日,玄德入見袁紹,告曰:“劉景升鎮守荊襄九郡,兵精糧足,宜與相約,共攻曹操。”紹曰:“吾嘗遣使約之,奈彼未肯相從。”玄德曰:“此人是備同宗,備往說之,必無推阻。”紹曰:“若得劉表,勝劉辟多矣。”遂命玄德行。紹又曰:“近聞關雲長已離了曹操,欲來河北;吾當殺之,以雪顏良、文丑之恨!”玄德曰:“明公前欲用之,吾故召之。今何又欲殺之耶?且顏良、文醜比之二鹿耳,雲長乃一虎也:失二鹿而得一虎,何恨之有?”紹笑曰:“吾實愛之,故戲言耳。公可再使人召之,令其速來。”玄德曰:“即遣孫乾往召之可也。”紹大喜從之。玄德出,簡雍進曰:“玄德此去,必不回矣。某願與偕往:一則同說劉表,二則監住玄德。”紹然其言,便命簡雍與玄德同行。郭圖諫紹曰:“劉備前去說劉辟,未見成事;今又使與簡雍同往荊州,必不返矣。”紹曰:“汝勿多疑,簡雍自有見識。”郭圖嗟呀而出。卻說玄德先命孫乾出城,回報關公;一面與簡雍辭了袁紹,上馬出城。行至界首,孫乾接著,同往關定莊上。關公迎門接拜,執手啼哭不止。關定領二子拜於草堂之前。玄德問其姓名。關公曰:“此人與弟同姓,有二子:長子關寧,學文;次子關平,學武。”關定曰:“今愚意欲遣次子跟隨關將軍,未識肯容納否?”玄德曰:“年幾何矣?”定曰:“十八歲矣。”玄德曰:“既蒙長者厚意,吾弟尚未有子,今即以賢郎為子,若何?”關定大喜,便命關平拜關公為父,呼玄德為伯父。玄德恐袁紹追之,急收拾起行。關平隨著關公,一齊起身。關定送了一程自回。關公教取路往臥牛山來。正行間,忽見周倉引數十人帶傷而來。關公引他見了玄德。問其何故受傷,倉曰:“某未至臥牛山之前,先有一將單騎而來,與裴元紹交鋒,只一合,刺死裴元紹,盡數招降人伴,占住山寨。倉到彼招誘人伴時,止有這幾個過來,余者俱懼怕,不敢擅離。倉不忿,與那將交戰,被他連勝數次,身中三槍。因此來報主公。”玄德曰:“此人怎生模樣?姓甚名誰?”倉曰:“極其雄壯,不知姓名。”於是關公縱馬當先,玄德在後,徑投臥牛山來。周倉在山下叫罵,只見那將全副披掛,持槍驟馬,引眾下山。玄德早揮鞭出馬大叫曰:“來者莫非子龍否?”那將見了玄德,滾鞍下馬,拜伏道旁。原來果然是趙子龍。玄德、關公俱下馬相見,問其何由至此。雲曰:“雲自別使君,不想公孫瓚不聽人言,以致兵敗自焚,袁紹屢次招雲,雲想紹亦非用人之人,因此未往。後欲至徐州投使君,又聞徐州失守,雲長已歸曹操,使君又在袁紹處。雲幾番欲來相投,只恐袁紹見怪。四海飄零,無容身之地。前偶過此處,適遇裴元紹下山來欲奪吾馬,雲因殺之,藉此安身。近聞翼德在古城,欲往投之,未知真實。今幸得遇使君!”玄德大喜,訴說從前之事。關公亦訴前事。玄德曰:“吾初見子龍,便有留戀不捨之情。今幸得相遇!”雲曰:“雲奔走四方,擇主而事,未有如使君者。今得相隨,大稱平生。雖肝腦塗地,無恨矣。”當日就燒毀山寨,率領人眾,盡隨玄德前赴古城。張飛、糜竺、糜芳迎接入城,各相拜訴。二夫人具言云長之事,玄德感嘆不已。於是殺牛宰馬,先拜謝天地,然後遍勞諸軍。玄德見兄弟重聚,將佐無缺,又新得了趙雲,關公又得了關平、周倉二人,歡喜無限,連飲數日。後人有詩讚之曰:“當時手足似瓜分,信斷音稀杳不聞。今日君臣重聚義,正如龍虎會風雲。”時玄德、關、張、趙雲、孫乾、簡雍、糜竺、糜芳、關平、周倉部領馬步軍校共四五千人。玄德欲棄了古城去守汝南,恰好劉辟、龔都差人來請。於是遂起軍往汝南駐紥,招軍買馬,徐圖征進,不在話下。
且說袁紹見玄德不回,大怒,欲起兵伐之。郭圖曰:“劉備不足慮。曹操乃勁敵也,不可不除。劉表雖據荊州,不足為強。江東孫伯符威鎮三江,地連六郡,謀臣武士極多,可使人結之,共攻曹操。”紹從其言,即修書遣陳震為使,來會孫策。正是:只因河北英雄去,引出江東豪傑來。
未知其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賞析
本章說的是古城劉關張相會,演義以開場一段張飛對關羽的誤解,關羽對此的忍讓,並一通鼓斬蔡陽來表現張飛的鹵莽,關羽的神勇和對兄弟的愛護之情,最終為關羽這四章的重頭戲劃上完滿的句號,中國京劇中便有古城會這一出,而且是三國戲中相當精彩的一幕。演義中的結局是劉關張三人最終古城相聚,這也是劉關張三人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各處一方,而最終相聚。可說演義將這次分離後那種患難見真情的感覺都表現出來了。
自然,本章說的不是劉關張的情感世界,而是說的劉備集團中各人的地位。在本章演義中有一段頗令我注意:
“自徐州失散,我兄弟二人逃難回鄉。使人遠近打聽,知雲長降了曹操,主公在於河北;又聞簡雍亦投河北去了。只不知將軍在此。昨於路上遇見一夥客人,說有一姓張的將軍,如此模樣,今據古城。我兄弟度量必是將軍,故來尋訪。幸得相見!”
這段是糜竺來古城時對張飛說的話,糜竺對於劉備一直是鼎立支持,真實的歷史上,劉備在徐州被呂布搶去後得到糜竺的資助才得以重振,劉備在徐州對抗曹操失敗後,糜竺兄弟也棄官追隨劉備,可說是劉備的忠實擁護者,也是劉備集團早期的重要人物。而這段話中糜竺的意思頗為有趣,他的訊息很靈通,知道關羽投降了曹操,那自然是不能去關羽處了,他也劉備和簡雍到了袁紹處,按理說,劉備作為集團核心去了袁紹處,簡雍也跟隨去了,那糜竺兄弟也應該去袁紹處才對,可是當他們得知張飛在古城便馬上先來了古城。不單如此,趙雲在遇到劉備時也說到:“近聞翼德在古城,欲往投之,未知真實。”糜竺和趙雲在得知張飛在古城,不約而同起了投奔的念頭,這固然是因為流落四方的他們想找一處安全的地方歇息,也是因為張飛在劉備集團中占據著相當重要甚至獨特的地位。對此演義中頗多體現,如之後孫尚香在抱阿斗離開時,趙雲制止不了,而張飛卻能制止。當然,這是因為演義中的藝術加工使劉關張結義成了兄弟,張飛作為三將軍地位頗高的關係。
真實的歷史上劉關張並沒有結義,我們也很難找到古城一事,也不知張飛是否在此會合兩兄弟,而關羽所斬殺的蔡陽也是劉備所殺,至於上面所說的那些投奔之事,就更不用說了,但是,在劉備集團中,關張雖然並不是老大劉備的結義兄弟,但是確實占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我們先說說此時劉備集團的班底,本章末尾提到過此時劉備集團重新聚集的人物,我們可以參考一下,“時玄德、關、張、趙雲、孫乾、簡雍、糜竺、糜芳、關平、周倉部領馬步軍校共四五千人。”
劉關張且先不說,趙雲並非是在臥牛山與劉備相會,按《雲別傳》中的說法,是在袁紹處相遇,並為劉備重新募集數百人,其中應該也有不少是劉備之前流散的部屬,之後劉備得到袁紹的許可帶領這些人到汝南,開始能先勝曹軍,斬蔡陽,便是靠這些老兵的功勞,但是趙雲的地位遠不如演義中崇高,演義中他是等於次於張飛的四將軍了,真實歷史中趙雲的地位並不高,初期和演義中未出現的陳到一樣,主要是作為劉備的護衛親兵,沒有多少獨立帶兵的機會。至於孫乾、簡雍、糜竺、糜芳等人才具都有限,雖然作為元勛,日後恩寵備加,但是在劉備入荊州乃至之後成就霸業,主要重用的是後期加入的諸葛亮龐統法正等人。糜竺他們地位待遇雖高,但是權力不多,其實等於是被閒置了。至於關平三國志之在他死的時候提到與關羽同死,是否真的是在此時成為關羽義子就沒有根據,周倉更是虛構的人物。實際上劉備在成就帝業時班底主要是以荊州和益州人材為主,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實上劉備自從徐州開始正式登上歷史舞台後並沒有長期擁有自己固定的勢力範圍,在北方多年顛倒流離,沒有根基的他即便有眼光,但是也無法吸引和發掘人材。
不過,在劉備此時的班底中,關張兩人的地位很高,可說僅次於劉備之下,這在班底急劇加入諸葛亮法正等新人後也沒有太大的變化,關羽生前一直是劉備集團武將中的第一人,在劉備在蜀期間更是作為荊州地區的主要長官,擁有獨斷之權。張飛一直僅次於關羽而已,在劉備稱帝後更是擔任車騎將軍司隸校尉這樣的重要位置。劉備對兩人的倚重並不因為諸葛亮法正的加入而減輕。這自然主要是因為關張兩人卓越的才能和劉備長期結下的關係,這看關羽重新投奔回劉備處便可見劉關張三人雖然不是如演義一般結義,但是也有如家人一般的關係。
其實這裡想到一個很有趣的問題,下面一章孫策死,兒子年幼,所以弟弟孫權繼承他的位置,假如曹操在自己兒子未成年時死去,繼承他的位置不外乎曹仁曹洪這幾位,曹家孫家都是以家族為核心,在繼承問題上不用擔心,可劉備萬一在此時死去呢?劉備集團是以劉備的個人能力和魅力維持,劉備死去,劉備集團很可能分崩離析,但是假如劉備死去,沒有發生瓦解的情況,那誰會來繼承劉備的位置呢?和曹家孫家都有一個大家族不同,劉備並沒有自己的族人,而長子阿斗是在以後劉備在荊州時出生。(隨便說一句,劉備家小屢次被劫,劉備早期的子嗣便未見史載,可能沒有,也可能早亡)假如劉備死了,那繼承劉備位置的會是誰呢?因為沒有血緣,而按地位來說,不外乎關羽張飛兩人,這裡就涉及一個問題,關羽和張飛兩人的地位誰高誰低?
以日後來看,自然是關羽為高,他長期占據著蜀漢武將第一的位置,後來又是留守荊州,其地位非張飛可比,他們之間的關係到是和演義中很象,結義兄弟一般,三國志張飛傳中說到,“羽年長數歲,飛兄事之”。但是,在我看來,張飛的地位並非一直在關羽之下,他成為關羽之下,是有一個轉變的。這個最重要的轉變是在徐州發生的。
在徐州的那章,我們提到過,呂布偷襲徐州時,張飛鎮守徐州。這就是一個有趣的現象,演義中說劉備要每日與關羽商議,所以不得不帶著關羽行軍,被迫留下張飛。但是真實的歷史裡自然不會有這樣的說法,那么,劉備把留守交給張飛代表著什麼呢?
我們先明白一下,留守本營一職代表著什麼?古代行軍打仗,大本營最為重要,一旦被偷襲失去,就好象劉備被呂布偷襲一樣,無家可歸了。而三國時期,曹操劉備等人大都是親自帶兵。所以留守一職一定要選用自己最信得過,而且地位頗高的,甚至是直接接班人,信得過自然不用說,信不過的人放在後面自己在外也不安心,而地位高是為了統率下屬方便,不然威信地位不足,下面的人不聽從,自己就亂了,這兩者是肯定的,而是否把接班人留守則不一定,接班人留守不外乎是為了自己萬一戰死有人可以統合全局,如天子御駕親征則太子往往留在都城監國。所以留守這一位置是極其重要的,如劉邦,他與項羽對峙,其後方是蕭何,日後的丞相,漢帝國的第二把手,曹操在外,留守的是大都是荀彧,曹操最重要的謀士,劉裕北伐,留守的是劉穆之。(劉穆之死後,劉裕放棄北伐之業,離開長安回到建康,劉穆之的重要可見一斑。)這些留守的人或許不是接班人,但是無一不是集團中僅次於君主的第二號人物。就以劉備自己來說,他領兵出征後幾次戰役,攻劉璋的時候最終留守荊州的是關羽,攻漢中留守成都的是諸葛亮,他們兩人在劉備集團的地位自然不用說了。所以張飛第一次作為徐州留守時,其在劉備心目中的地位很可能是超過關羽的。但是張飛這次留守做的很不好,下邳被奪了,嚴重影響劉備的霸業,其地位便下降了,雖然不至於不重用,但是就落在關羽之後了,如劉備再次得到徐州時,與之前同樣的情況,在徐州留守的就是關羽了,這也可說明此時關羽在劉備心目中的地位已經超過張飛了。
當然,就以此點說張飛初期的地位超過關羽也未必可靠,在此只是提出這種可能性,因為我們目前看到的地位都是事情發生之後的結局,而過程我們並沒有看到,起初地位高不代表日後的地位高,起初毫無名氣不代表日後也會沒世無聞。當事情沒有結束時,任何事都會產生變化。
回評
毛宗崗批語
曹操於關公之行,不使人導之出疆者,陽美其大義而陰忌其歸劉,故聽彼自往。若其於路阻截而復回,則是不留之留也;若其中途為人所害而死,則是不殺之殺也。迨至斬關而出,渡過黃河,當此之時,留之不可,殺之不得也;於是又恐不見了自己人情,然後令人齎送文憑以示恩厚。斯其設心,不大可見乎?文憑之送,不送於而用文憑之時,而送於不必用文憑之後。讀者讀至此,慎勿被曹操瞞過也。
關公既遇廖化,又遇周倉。廖化是黃巾,周倉亦是黃巾。化之從公後於倉,而倉之慕公切於化。夫使倉而不與公遇,不過綠林一豪客耳。今日立廂繪像,倉得捧大刀立於公之側,竟附公以並垂不朽。可見人貴改圖,士貴擇主。雖失足雈苻,未嘗不可以更新;而單身作仆,勝似擁嘍囉稱大王也。
人但知“降漢不降曹”為雲長大節,而不知大節如翼德殆視雲長而更烈也。雲長辨漢與曹甚明,翼德辨漢與曹又甚明。操為漢賊,則從漢賊者亦漢賊;彼誤以關公為降曹,故罵曹操並罵關公,而桃園舊好所以不暇顧矣。蓋有君臣,然後有兄弟。君臣之義乖,即兄弟之義亦絕。衣帶詔之公憤為重,而桃園之私盟為輕。推斯志也,使翼德而處土山之圍,寧蹈白刃而死,豈肯權宜變通,姑與曹操周鏇乎哉!翼德生平最怒呂布,以其滅倫絕理,故一見便呼為“三姓家奴”,而嗣後屢欲殺之,其怒曹操,亦猶是耳。惡呂布以正父子之倫,惡曹操以正君臣之禮,如翼德者,斯可謂之真孝子,斯可謂之真忠臣。
翼德失徐州,而雲長責之;雲長寄許都,而翼德責之。能如此以義相責,方是好兄弟。每怪今人好立朋黨;一締私盟,便互相遮護,雖有大過,不嫌其非。此以水濟水耳,豈所稱“和而不同”之君子乎?
玄德之於關公也,隔河望見旗幟而以手加額;翼德之於關公也,古城覿面相逢而綽槍欲戰,一兄一弟,何其不同如此哉?曰:既不降曹,而何以在曹?此翼德所以責關公者也。知其身雖在曹,而必不降曹,此玄德所以信關公者也。觀弟之責其兄,則能為翼德之兄者,固自不易;觀兄之信其弟,則能為雲長之主者,大非偶然矣。
只因關公以弟尋兄、以叔保嫂,遂引出一派親戚來:胡華與胡班為父子;韓福與王植為姻家;蔡陽與秦琪為甥舅。不唯各主其主,又復各親其親矣。至於不殺郭常之子,以存人祀;收養關定之子,以立己嗣:關公父子是初相見,桃園兄弟是重會合,玄德夫婦是再團圓。合前回與此回,殆共成一篇親親文字雲。
玄德在許都聽滿寵報信,但知公孫瓚下落,不知趙子龍下落,令人鬱郁不快。關公在汝南見孫乾報信,但知玄德下落,並不提起張翼德下落,又令人鬱郁不快。今至此回,不約而同,不期而會,不特當日見者快然,即今日讀者亦為之快然矣。由前而觀,則桃園為初聚義,古城為再聚義;由後而觀,則南陽會諸葛方為大聚義,古城合子龍為小聚義也。
劉、關、張三人兩番聚散:一散於呂布之攻小沛,再散於曹操之攻徐州。而玄德則前投曹操,後投袁紹;關公則前在東海,後在許都;翼德則兩次俱在芒碭山中。乃敘事者於前之散也,略關、張而獨詳玄德;於後之散也,則略翼德,稍詳玄德,而獨甚詳關公。所以然者,三面之事,不能並時同敘,故取其事之長者而備載焉,取其事之短者而簡括焉。史遷筆法,往往如此。
前回埋伏後文,此回收拾前文。如胡班、廖化、普淨輩,俱於前回埋伏。糜竺、糜芳、簡雍、趙雲等,俱於此回收拾。
李贄總評
出關後,文憑方到,畢竟是老瞞奸狡也。可笑史官無識,反謂其不奸狡也。世上具眼漢子,實如龜毛兔角,可發浩嘆。
簡雍真是大妙人,弄袁紹如小兒。趙雲是真漢子,歸玄德慈母。張飛是一誠無偽聖賢,故欲殺無義人如狗彘、如虎浪、如蛇蠍,幸雲長非其人耳。不然,亦危矣哉!
鍾敬伯總評
大丈夫喜則清風明月,怒則鼓浪崩沙。三通鼓斬蔡陽,雖其勇勝,實緣義激。
古城義聚,亦人生一奇會也。故臣主之際,俱覺躍然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