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宋神宗末年，首都開封。
一個名為“詩詞小會”的微信群里，突然熱鬧起來，先拋出話題的是宋神宗趙頊：
我大宋開國百年來，文學發展始終未有唐時高峰，精神文明建設就有勞大家了，眾愛卿說說，有何良策?
皇上說話，不敢怠慢，大家紛紛發言。
陛下，我在忙著搞經濟。
說話的是王安石。
我在寫歷史。
司馬光也發上來一句話。
我在練字。
黃庭堅說。
臣也是。
米芾附和著。
我看出來了，你們都很謙虛。眾愛卿不要怕，我大宋自太祖起，就不殺文人。大膽說，錯了沒關係。
宋神宗鼓勵大家。
片刻沉默過後，滴滴滴，訊息提示音響了一下。神宗拿起手機，看到一首詞：
鬥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
羅裙香露玉釵風。
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
署名：晏幾道。
陛下，你看我這首臨江仙怎么樣?
好是好，但這樣的詞朋友圈已經泛濫了，再說，你比得過你爹嗎?比得過柳三變嗎?比得過李煜嗎?
朕要有大國氣象，又要老百姓喜聞樂見，懂嗎?
神宗已經生氣，晏幾道丟下一個‘臣妾做不到’的表情，就再也不說話了。
又是一段長長的等待。忽然，一個人打斷了沉默：
讓我來試試。
說這話的人，叫蘇軾。
蘇軾
02
彼時，大宋的文學界很尷尬。
唐詩的盛況早已遠去，宋詞的高峰還未到來，有“詩莊詞媚”之說。
“詩莊”，是說詩太莊重，條條框框多，以主鏇律為主。很多宋代文人一邊開腦洞寫詩一邊罵：唐朝人TM為啥把好詩都寫光了?
“詞媚”是說當時的詞都比較媚俗，不登大雅之堂。這是從晚唐的“溫韋”、後主李煜留下的風格，後來被柳永再次通俗化，唱遍大街小巷和花街柳巷。
你要還是不太明白，我用歌曲做個比方：
詩莊就是：
難忘今宵，難忘今宵
不論天涯與海角
神州萬里同懷抱
共祝願祖國好，祖國好
詞媚就是：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是我鼻子犯的罪
不該嗅到她的美
擦掉一切陪你睡
彼時的蘇軾，已經是大宋公認的文壇大V，他跟father蘇洵、brother蘇轍組建的三蘇組合，名震全國。一門三大神，歷史上也只有三曹可媲美。
有才歸有才，但他面臨的難度是極大的。
唐詩三百年，山水人文、詠物懷古、相逢送別，能寫的題材都有了，還都出過神作。要超越，很難。
宋詞一百年，家國山河、春花秋月、深閨夢怨，該寫的也都寫了。要創新，也很難。
怎么破?
發出這聲叩問的時候，蘇軾正在密州的市委大院，此刻，他是密州市委書記。
但他是被從杭州調到這裡來的，雖說官位升了，但由於當地遠沒有杭州富庶，等於明升暗降。朝內，以王安石為首的革新派，也經常找他麻煩。
好吧。你們以為我只會寫時政作文嗎?那我就寫個不一樣的給你們看看。
唐詩什麼題材最厲害?月亮，那我就寫月亮。
我不用‘曉風殘月’，我要創造一個新的月亮，來PK“海上生明月”、“床前明月光”和“月是故鄉明”。
老夫就代表月亮，消滅你們。
03
那一天是1076年，中秋。
密州市委大院的門頭上貼著“歡度中秋”四個大字，一群領導班子和幾個文藝界朋友正在搞聯歡。
那一晚，他們喝了很多酒，天微微亮的時候，蘇軾已經喝醉。
他走向露台，一陣狂嘔，打了個冷顫。這歡樂的盛宴已經結束。
遠處，一輪明月高懸。
江流奔涌，月色如洗。
他想起了很多事，從眉山到開封，從文藝青年到政壇直男，從名震南北到兄弟離散。遠處的月亮，好像懂他。
一首以月亮為主題的詞，瞬間凝現：
《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這首詞的厲害之處，在於意境深遠而又通俗易懂。
蘇軾在與月亮的對話中，完成了一次極其浪漫的暢想。尤其最後的結尾句，更是神一樣的存在。
當日，一封特快專遞，由密州直達開封。宋神宗連讀三遍，一邊讀一邊說：
神作，太神了，比我神宗還神。
04
這首《水調歌頭》有多厲害呢?
後人評價說：“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俱廢。”不能再厲害了。
但這首詞的厲害之處，遠不止這些。
讓我們開一下腦洞，來看看蘇軾寫這首詞的時候，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在此之前，世人都知道他不僅是個文人，還是個工程師、佛學家、食神和釀酒師，但都沒想過他還有一個更厲害的身份
——天文學家。
那一年，仰望夜空的蘇軾，沒有把月亮呼作白玉盤，而是得出一個科學發現：
月亮上的黑斑，是山脈的陰影。
1000年前，能這么想的人，是不是大神。
他寫了一篇叫《日喻》的文章，來說明觀察實踐的重要性，和實事求是的做事態度，還被愛因斯坦引用過，來闡明普通人對相對論的理解。(出自林語堂·蘇東坡傳)
我嚴重懷疑，蘇大叔是從現在穿越過去的。
好，再來看這首《水調歌頭》，是文學還是天文學?
明月幾時有?
宇宙起源、月球形成時間的思考。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外星球紀年時間思考
我欲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月球晝夜溫差300度，夜晚零下183°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地球更適合人類生存。
什麼感覺?
地球已經無法阻擋蘇軾了。
05
好，讓我們再次回到文學上。
《水調歌頭》之後，宋詞迎來了全新的氣象。
幾年後，在黃州吃土的蘇軾，創作出了《前後赤壁賦》和《念奴嬌·赤壁懷古》，與他的“老夫聊發少年狂”一起，告訴世人：
詞，除了花間派、婉約派，還可以有豪放派。
那么，快樂的時候可以寫出好詞。失意的時候，能寫出好的中秋詞嗎?
能。
1080年，43歲的蘇軾，已經在黃州參加了變形記，是一位徹徹底底的農民。
他在城東的山坡上有塊地，每天在田間地頭，跟村婦樵夫聊天。他新取了個網名叫東坡，並開始構思他的下一個大作。
又是一個中秋之夜，他望向千里之外的北方，那裡有朝廷，有他的親人。
他情緒低到了極點。
自己滿腹經綸，原本是用來‘致君堯舜上’的，如今卻在‘汗滴禾下土’。
悲從中來，他又寫了一首中秋詞，
叫《西江月·中秋》：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
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淒涼北望。
這首詞容易理解，我簡單翻譯一下：
人生如夢，冷暖人間，年華老去。
一壺濁酒盡餘歡，月亮被遮掩。
知交半零落，舉杯向北看。
蘇軾一生寫過四首中秋詞，只是《水調歌頭》太過於出名，人們反而忽略了其他。
這四首中秋詞，長短不一，寫的心態也不同，但可以用一句話概括：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蘇軾 水調歌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