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析
這是一封寫給父老鄉親的書信。博昌雖然不是作者的故鄉,卻是他少年時代長期生活過的地方,留下了難忘的成長的記憶,可以說“不是故鄉,勝似故鄉”。博昌父老的來信,牽動了作者的思鄉之情。悵憶離別,懷人敘舊,感時嘆逝,抒發風物不殊而人事皆非的感慨,凡此種種構成全信的基調。作者也深深愧怍公務在身,路過博昌卻又不能看望父老,咫尺天涯,徒增嘆息。全文情真意切,敘事委婉,語言古雅,讀之感人至深。
作者簡介
駱賓王(約626—約684),字觀光,婺(wù)州義烏(今屬浙江)人。曾任臨海(現在浙江天台縣)縣丞,世稱“駱臨海”。詩文與王勃、楊炯、盧照鄰齊名,號稱“初唐四傑”。後於684年隨徐敬業參與討伐武則天的軍事行動,起草了著名的《討武氏檄》,失敗後不知所終。博昌,現在山東省博興縣。本文大約寫於唐高宗調(tiáo)露二年(680),是作者寫給博昌父老鄉親的一封信。駱賓王的父親曾為博昌縣令,政績頗佳,深得當地老百姓敬重,死後葬在博昌。駱賓王早年隨父在博昌生活多年,視這裡為自己的第二故鄉。
原文
某月日,駱賓王謹致書於博昌父老:承並無恙,幸甚幸甚。雲雨俄別,風壤異鄉。春渚青山,載勞延想。秋天白露,幾變光陰。古人云:別易會難,不其然也!
自解攜襟袖,一十五年。交臂存亡,略無半在。張學士溘從朝露,辟閭公倏掩夜台。故吏門人,多游蒿里;耆年宿德,但見松丘。嗚呼!泉壤殊途,幽明永隔。人理危促,天道奚言?感今懷舊,不覺涕之無從也。況過隙不留,藏舟難固。追惟逝者,浮生幾何?哀緣物興,事因情感。雖蒙莊一指,殆先覺於勞生;秦佚三號,詎忘情於怛化?啜其泣矣,尚何雲哉?
又聞移縣就樂安故城,廨宇邑居,鹹徙其地;里閈阡陌,徒有其名。荒徑三秋,蔓草滋於舊館;頹墉四望,拱木多於故人。嗟乎!仙鶴來歸,遼東之城郭猶是;靈烏代謝,江南之陵谷已非。 昔吾先君,出宰斯邑,清芬雖遠,遺愛猶存。延首城池,何心天地?雖則山河四塞,是稱無棣之墟;松檟千秋,有切維桑之里。故每懷夙昔,尚想經過。於役不遑,願言徒擁。
今西成有歲,東戶無為。野老清談,怡然自得;田家濁酒,樂以忘憂。故可洽賞當年,相歡卒歲。寧復惠存舊好,追思昔游?所恨跂予望之,經途密邇。佇中衢而空軫,巾下澤而莫因。風月虛心,形留神往;山川在目,室邇人遐。以此勞懷,增其嘆息,情不遺舊,書何盡言。
譯文
博昌的父老鄉親:
接到來信,得知鄉親們都平安無事,我很高興!我們像雲與雨一樣突然分別,之後我就流落到了異鄉。每當看到春天長滿青草的小洲,望見夏天蒼翠碧綠的青山,我就不禁引發對故鄉長久的思念。秋天的白露呀(白露前後,大雁南飛,令人思鄉),也更讓我想起分別後那些易逝的時光。古人說:離別容易相見難,不正是這樣嗎?
自從我和父老鄉親們離別,一晃已經一十五年了。朋友們有的已經去世,活著的大概沒有一半了。張學士如同早晨的露水一樣忽然逝去,接著辟閭公也突然到了陰間地府。原來的下屬賓客學生等,也多半離開人世。而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現在也只能看到他們長滿松柏的墳地。哎!陰陽之間,人鬼殊途,生死永別。人生短促,天道也說不清楚呀!感慨今天,懷念過去,我的眼淚不知不覺滾滾而下。況且人生苦短如白駒過隙,死生無常即使是保藏的很好的船隻也難以倖免。在追憶死者的同時,不禁感慨我又能在世上活有多久呢?情緒因睹物思人而悲哀,感情因事隨境遷而傷感。雖然莊子把天地萬物看作一個手指那樣輕,他大概也是早就覺悟到人生的勞苦吧。秦佚大哭三聲,又豈能因為老子之死而忘記兩人之間的情誼呢?除了哽咽哭泣,我還有什麼話可說的呢?
又聽說把博昌縣城遷移到了樂安舊城,官署衙門,全都遷往樂安。博昌的街道巷裡,只留下一個個空名。荒無人跡的道路上,多年來雜草叢生,野草長滿了舊時的房舍。站在斷牆殘壁上四下一望,墳地上的樹木比故人還多。哎!仙鶴歸來,遼東的城郭已物是人非了;時光流逝,漢南的陵谷已今非昔比了。
以前我的父親,曾經出任博昌縣令,他良好的政治名望雖然已經久遠,但給百姓留下來的仁惠至今猶存。遙望博昌故城,天地是怎樣一幅心腸,竟能忍心令人如此悲傷?雖然博昌城四周有山河之險,但這時卻成了無棣的廢墟;雖然到處長滿墳松冢柏,但仍有家鄉的親切之感。所以每當想起以前的事情,就總希望能再回故地重遊。只因公務繁忙,空有心愿罷了。
今年豐收,世事太平。田家父老能夠無事閒談,高高興興,自得其樂;暢飲農家的濁酒,高興得忘記了煩憂。正是應當及時行樂,高高興興的度過歲末呀。我們還能懷念舊日的友誼,追想從前遊玩的快樂嗎?我懷恨的是經常一踮腳尖就可以看到家鄉,所經之路離家鄉很近了卻無法回到故鄉。我常無緣無故的在路旁停下車子,長時間地站在四通八達的大路上,為自己不能回故鄉一探而感到哀傷。儘管我的身體停留在自然美景之中卻無心觀賞,因為我的心思早已飛到了家鄉。家鄉的山河一切應該還是歷歷在目吧,可離故鄉近了而離父老鄉親卻仍然很遠。因為這些我的內心無比苦悶,又增添了許多無盡的嘆息。這些難以忘掉的舊日情誼呀,哪裡是一封信能夠寫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