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盤 陀 嶺 驛 樓
嵩少心期杳莫攀,好山聊復一開顏。
明朝便是南荒路,更上層樓望故關。
作品鑑賞
唐宣宗(李忱)大中(847-859)年間,牛黨白敏中、令狐綯等得勢,大肆迫害李黨人物。李德裕作為李黨首領,更是他們首要打擊的對象。他們唆使黨人李鹹、吳汝納等,羅織李德裕的罪名,公元847年(大中元年)舊曆十二月,李德裕由太子少保、分司東都(洛陽)被貶為潮州(治所在今廣東潮安縣)司馬,約於次年正月由洛陽成行,五月抵至潮州。此詩就是赴潮州途經盤陀嶺時所作。盤陀嶺在今福建漳浦縣西南三十里梁山之西,山勢險要,盤互可十里,是入潮廣(廣州)的關隘。
首聯兩句互為因果,文章相連,寫攀登盤陀嶺時的心情。嵩少,指嵩山、少室山。嵩山有三個高峰,東為太室山,中為峻極山,西為少室山,在唐代,它與終南山同為著名的隱世之地。《新唐書·隱逸傳序》云:“唐興,賢人在位眾多,其遁戢不出者,饞班班可述,然放利之徒,假隱自名,以詭(騙取)祿仕,肩相摩於道,至號終南、嵩少為仕途捷徑,高尚之節喪焉。”“嵩少心期”即謂歸隱的願望。“杳”是深遠之意。這兩句詩意較為曲折,不能囫圇讀過:因為見到眼前的“好山”盤陀嶺,所以聯想到自己過去歸隱嵩少的願望;一想到歸隱嵩少的願望根本無法實現,又產生姑且登此“好山”一開心顏的念頭,作者在東都洛陽伊闕南有平泉別墅,清流翠竹,樹石幽奇,作者未仕之時,講學其中。嵩山在伊闕附近,故舉以為言,實即歸隱故園之意,所以末句說“望故關”,不必拘死看作是歸隱嵩山。《新唐書》本傳說。會昌(841-846)末年,“時天下已平,數上疏乞骸骨,又屢丐去位,皆不許。”可見作者功成退隱的想法,由來已久。然而,此時由於政敵的迫害,遠謫嶺外,連這個願望也無法實現。“杳莫攀”是絕望語,飽含悲憤,是抑。由它引出次句,由悲轉喜,又一揚;但“聊復”二字又暗透出首句的感傷,喜而含悲,揚中有抑。
登臨遠眺,本來是想一開心顏,但當極目南望,不禁悲從中來。第三句本來是上承次句寫站在盤陀嶺上極目遠眺;遠眺,自然不是只望南方,所以特寫南望,因為這是今後要去之地;眺目南望,自然會見到種種景物,詩中不寫所見之景,而寫眺望時的心情,這是切合作者此時的心理的,因為此時是在貶謫途中,他沒有心思去欣賞景致,關心的是今後的生活。“明朝便是南荒路”,“南荒”,南方荒遠之地。過了盤陀嶺,即進入嶺南地區,作者這次要去的貶地潮州,即屬嶺南道。在古代,五嶺在地域上是一個重要的分界,嶺外對於中原說來,即被視為遙遠荒僻之地,只有犯有重罪的官員,才被貶斥於此。德裕在會昌年間任宰相,當國六年,摧壓宦官,抵抗回鶻,討平澤潞劉稹之亂,《舊唐書》本傳說他“決策論兵,舉無遺悔,以身扞難,功流社稷”,勳業卓著。當垂暮之年(作者當年已六十二歲),不得歸養林泉,卻遭黨人誣陷,遠竄南荒。自己苦心經營的會昌之政,也被牛黨一一翻案,國家前途不堪構想。(事實上牛黨當政後,種種倒行逆施,使唐王朝日趨衰落。)“明朝便是南荒路”這七字當中,該有多少悲憤!“明朝”二字,見出不幸就在眼前,又從時間上把內心悲憤渲染得更加濃郁。這句悲涼悽愴,同上句“開顏”,構成強烈的對比,情調陡變;上句之喜,正好把此句之悲反襯得更加強烈。七絕的第三句常被作為通篇的關鍵,以轉折有力、引出新意取勝。此詩這句也是一腔悲憤,噴發而出,字字有千鈞之力。
末尾一句不用順接,而用逆轉——並不續寫南荒景況或南遷情形,而是轉過來寫北望。“層樓”即指盤陀嶺驛樓,點題。“故關”當與首句合看,謂故園的關山,即鄉。這句既回應首句,又同第三句意脈緊連:正因為“明朝”就將進入“南荒”,所以此刻才要抓住這個機會,再一次眺望故鄉,因為過此以往,山更高,路更長,更難望見故鄉了。正因為深知“嵩少心期杳莫攀”,今生今世,再也難得北回,所以才非常珍惜這個機會,再一次轉身北望,向故鄉告別。站在山上眺望猶以為不足,還要“更上層樓”,這樣可以望得更遙遠。單是離鄉背井,就已使人傷感,更何況以垂暮之年,被人誣害,遠逐南荒。這裡不但凝聚著無限思鄉之情,還飽含著身世之感,家國之恨,以及對牛黨當權者誣陷迫害的憤恨。
這是一首用感情凝成的詩。全詩一句一轉,富有抑揚頓挫之妙。末兩句感情激昂,含蘊豐富,動人心弦。
作者簡介
李德裕
(787—850年)唐代政治家。字文饒,真定贊皇(今河北省贊皇縣)人,幼有壯志,苦心力學,尤精《漢書》、《左氏春秋》。穆宗即位之初,禁中書詔典冊,多出其手。歷任翰林學士、浙西觀察使、西川節度使、兵部尚書、左僕射、並在公元838年(唐文宗大和七年)和840年(武宗開成五年)兩度為相。主政期間,重視邊防,力主削弱藩鎮,鞏固中央集權,使晚唐內憂外患的局面得到暫時的安定。公元844年,輔佐武宗討伐擅襲澤潞節度使位的劉縝,平定澤、漣等五州。功成,加太尉賜封衛國公。長期與李宗閔及牛僧儒為首的朋黨鬥爭,後人稱為“牛李黨爭”。武宗去世後,白敏中一派得勢,李德裕遂貶死海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