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
梵谷的宇宙,可以在《星夜》中永存。這是一種幻象,超出了拜占庭或羅曼藝術家當初在表現基督教的偉大神秘中所做的任何嘗試。梵谷畫的那些爆發的星星,和那個時代空間探索的密切關係,要勝過那個神秘信仰的時代的關係。然而這種幻象,是用花了一番功夫的準確筆觸造成的。當我們在認識繪畫中的表現主義的時候,我們便傾向於把它和勇氣十足的筆法聯繫起來。那是奔放的,或者是象火焰般的筆觸,它來自直覺或自發的表現行動,並不受理性的思想過程或嚴謹技法的約束。梵谷繪畫的標新立異,在於他超自然的,或者至少是超感覺的體驗。而這種體驗,可以用一種小心謹慎的筆觸來加以證明。這種筆觸,就象藝術家在絞盡腦汁,準確無誤地臨摹著他正在觀察著的眼前的東西。從某種意義上看,實際確是如此,因為梵谷是一位畫其所見的藝術家,他看到的是幻象,他就是幻象。《星夜》是一幅既親近又茫遠的風景畫,這可以從十六世紀風景畫家老勃魯蓋爾的高視點風景手法上看出來,雖然梵谷更直接的源泉是某些印象主義者的風景畫。高大的白揚樹戰慄著悠然地浮現在我們面前;山谷里的小村莊,在尖頂教堂的保護之下安然棲息;宇宙里所有的恆星和行星在“最後的審判”中旋轉著、爆發著。這不是對人,而是對太陽系的最後審判。這件作品是在聖雷米療養院畫的,時間是1889年6月。他的神經第二次崩潰之後,就住進了這座療養院。在那兒,他的病情時好時壞,在神志清醒而充滿了情感的時候,他就不停地作畫。色彩主要是藍和紫羅蘭,同時有規律地跳動著星星發光的黃色。前景中深綠和棕色的白楊樹,意味著包圍了這個世界的茫茫之夜。
梵谷繼承了肖像畫的偉大傳統,這在他那一代的藝術家裡鮮見的。他對人充滿了激情的愛,使他不可避免地要畫人像。他研究人就象研究自然一樣,從一開始的素描小品,一直到1890年他自殺前的幾個月里所畫的最後自畫像都是如此。它如實地表現出瘋人凝視的可怕和緊張的眼神。一個瘋人,或者一個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畫出這么有分寸、技法嫻熟的畫來。不同層次的藍色里,一些節奏顫動的線條,映襯出美麗的雕塑般的頭部和具有結實造型感的軀幹。畫面的一切都呈藍色或藍綠色,深色襯衣和帶紅鬍子的頭部除外。從頭部到軀幹,再到背景的所有的色彩與節奏的組合,以及所強調部位的微妙變化,都表明這是一個極好地掌握了造型手段的藝術家,仿佛梵谷完全清醒的時候,就能記錄下他精神病發作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