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漢武帝元封三年,作柏梁台,詔群臣二千石有能為七言詩,乃得上坐。
日月星辰和四時(皇帝)。驂駕駟馬從梁來(梁孝王武)。
郡國士馬羽林材(大司馬)。總領天下誠難治(丞相石慶)。
和撫四夷不易哉(大將軍衛青)!刀筆之吏臣執之(御史大夫倪寬)。
撞鐘伐鼓聲中詩(太常周建德)。宗室廣大日益滋(宗正劉安國)。
周衛交戟禁不時(衛尉路博德)。總領從官柏梁台(光祿勛徐自為)。
平理請讞決嫌疑(廷尉杜周)。修飭輿馬待駕來(太僕公孫賀)。
郡國吏功差次之(大鴻臚壺充國)。乘輿御物主治之(少府王溫舒)。
陳粟萬石揚以箕(大司農張成)。徼道宮下隨討治(執金吾中尉豹)。
三輔盜賊天下危[尤](左馮翊盛宣)。盜阻南山為民災(右扶風李成信)。
外家公主不可治(京兆尹)。椒房率更領其材(詹事陳當)。
蠻夷朝賀常舍[會]其[期](典屬國)。柱枅欂櫨相扶持(大匠)。
枇杷橘栗桃李梅(太官令)。走狗逐兔張罘罳(上林令)。
齧妃女唇甘如飴(郭舍人)。迫窘詰屈幾窮哉(東方朔)!
背景
漢武帝柏梁台聯句詩,其故事背景始見於《三輔黃圖·台榭》,稱其詩為聯句詩體始見於劉勰《文心雕龍·明詩》,其聯句詩內容始見於《古文苑》卷八、《藝文類聚》卷五十六和《三秦記》等書篇。清代以前的學者不僅皆以為其聯句詩為我國七言詩的源頭,並認為由此創立的。柏梁詩體是聯句詩體的鼻祖。
真偽之爭
柏梁台詩偽作問題是清初學者顧炎武(1613-1682)開始提出的,他在《日知錄》中說:
漢武《柏梁台詩》本出《三秦記》,雲是元封三年作,而考之於史,則多不符。……又按《孝武紀》,元鼎二年春,起柏梁台。是為梁平王之二十二年,而孝王之薨至此已二十九年,又七年始為元封三年。……又按《百官公卿表》:郎中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光祿勛。典客,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鴻臚。治粟內史,景帝後元年更名大農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司農。中尉,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執金吾。內史,景帝二年分置左內史、右內史,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京兆尹,左內史更名左馮翊。主爵中尉,景帝中六年更名都尉,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右扶風。凡此六官,皆太初以後之名,不應預書於元封之時。……反覆考證,無一合者。蓋是後人擬作,剽取武帝以來官名及《梁孝王世家》乘輿駟馬之事以合之,而不悟時代之乖舛也。
顧氏以梁孝王武生活年代不合元封三年及《柏梁台詩》所載官名多為武帝太初元年改官名之後的稱名,推測其為"後人擬作"。從此學術界形成兩種截然不同的學術觀點,一種認為《柏梁台詩》不偽,另一種肯定其詩為偽作。
在認定其詩不偽的學者之中,大概又可分兩種不同的看法。其一,近人丁福保、陳直等先生皆以為其詩不偽,而是俗本在官名之下妄加人名造成矛盾。丁福保說"《柏梁台》俗本,於每句官名之下,妄添人名,以致前後矛盾",主張"刪其添入之名,仍復舊觀"。陳直看法與丁福保相似,並把《柏梁台詩》中官名下添加人名的情況分為無從添注者,添注合乎元封三年標準者,添注者不能確定其是但亦不能確定其非者,顯然系添注之誤者四類。今人余冠英亦據宋敏求《長安志》所引《三秦記》無"元封三年"及"梁王"諡號及名字,謂"很難依據它斷定這詩的真偽";並認為從文辭和體制看來,這詩可能產生在西漢時"。其二,近人逯欽立認為《柏梁台詩》來自《東方別傳》(即《東方朔傳》),認為《柏梁台詩》"自為當時所傳之篇,年代官名等記載之不合,並不足否定其時代性"。後來方祖 進一步認為《柏梁台詩》最早出處應是西漢末年的《東方朔別傳》,認為此詩確是漢武帝時的作品。
肯定《柏梁台詩》為偽作的學者中大多相信顧炎武的考證。羅根澤先生在上世紀30年代就說,"顧亭林這一篇辨正的文字,精當異常,不容不信",肯定此詩不可信,並謂丁福保等人所謂俗本妄添人名說並沒有回答顧氏所提出的問題,"好像沒有人名而此詩便可信者然,其實顧亭林所駁斥的大半是官名,不是人名,丁先生未免失檢"。游國恩先生1948年發表《柏梁台詩考證》認為其詩的時代"大抵不能早於魏、晉之際"。羅、游之說在當代學術界是有代表性的,近現代編著的許多中國文學史著述大都是同意此說的,基本無人談《柏梁台詩》為七言之祖及其重要作用,有的則是直接否定其詩的真實性。連新《辭海》在"柏"字"柏梁體"下也說《柏梁台詩》"後人多疑此詩為偽托"。而且過去一般都認為《柏梁台詩》是最早的七言詩,也因為其詩疑為偽托的問題也就被否定了:新《辭海》在"七"字"七言詩"下說"舊說則謂始於《柏梁台詩》,恐不可信"。從上可見,關於《柏梁台詩》的真偽問題學術界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且疑偽之說占了上風。其詩是否偽作,牽扯到七言詩及聯句詩體的起源問題,是值得考證的大問題。筆者通過考察《柏梁台詩》用韻字的時代特徵及其職官排序、作者及內容的時代等情況,認為其詩絕非偽作。我們應重視它在中國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及作用。
評價
明·王世貞:《藝苑卮言》卷二
《柏梁》為七言歌行創體,要以拙勝。"日月星辰"一句,和者不及。"宗室廣大日益滋",為宗正劉安國。"外家公主不可治",為京兆尹。按當作內史。"三輔盜賊天下危",為左馮翊鹹宣。"盜起南山為民災",為右扶風李成信。其語可謂強諫矣,而不聞逆耳。郭舍人"齧妃女脣甘如飴",淫褻無人臣禮,而亦不聞罰治,何也?若"枇杷橘栗桃李梅",雖極可笑,而法亦有所自,蓋宋玉《招魂》篇內句也。
漢時衛霍營平,糾糾虎臣,然《柏梁詩》"郡國士馬羽林材"、"和撫四夷不易哉"語,無愧七言風雅。《封建三王有》及屯田諸疏,兩漢文章皆莫能及,然《三王表》或幕客所為。柏梁歌詠,鹹依位序,獨驃騎在丞相前,大將軍在丞相後,昔人云"去病日貴",此亦一徵。按《古文苑》注稱台成於元鼎二年,登台賦詩乃元封三年,而霍去病以元狩六年卒,是時青蓋兼二職也。然則"郡國士馬"之詠,亦出青口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