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晉獻公將殺其世子申生①,公子重耳謂之曰②:“子盍言子之志於公乎③?”世子曰:“不可。君安驪姬④,是我傷公之心也。”曰:“然則盍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謂我欲弒君也。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吾何行如之⑤?”
使人辭於狐突曰⑥:“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⑦,以至於死。申生不敢愛其死⑧。雖然,吾君老矣,子少⑨,國家多難。伯氏不出而圖吾君,伯氏苟出而圖吾君,申生受賜而死。”再拜稽首,乃卒。是以為恭世子也。
作品注釋
①晉獻公:晉國國君。公元前676年至公元前651年在位。世子:又稱太子,是天子或諸侯的嫡長子,君位繼承人。申生:晉獻公嫡長子,夫人齊姜所生。獻公寵妾驪姬生子奚齊,驪姬恃寵欲廢申生而立奚齊,借獻公出外打獵之時,驪姬讓太子申生去曲沃祭祀其生母,太子把祭肉祭酒帶回獻給獻公,驪姬在酒肉里下了毒藥,待獻公打獵回來獻上去,以酒祭地,土突起;以肉飼犬,犬死。驪姬誣陷太子弒父。獻公聽信讒言,逼迫申生自縊。公子重耳、夷吾也被牽連,為避禍而出逃。
②重耳:申生異母弟,即晉文公。
③盍(hé):通“何”,何不。
④安:安逸,安適,舒服。
⑤何行如之:到哪裡去呢?如,到……去。
⑥辭:辭別,訣別。
狐突:姓狐,名突,字伯行,申生的師傅,重耳的外祖父。
⑦伯氏:對狐突的敬稱。念:記住。伯氏之言:魯閔公二年,晉獻公命申生領兵伐東山皋落氏(赤狄別種,在今山西垣曲東南),狐突勸申生乘機出逃,申生沒有採納他的意見。
⑧愛其死:吝惜其死。
⑨子:君之子,指驪姬之子奚齊,時年六歲。國家多難:申生預料死後,其弟兄將因爭奪君位而相互殘殺。“伯氏”二句:是兩個相關的假設句。不出:狐突勸申生出逃,申生沒有聽從,狐突在伐東山皋落氏以後,就推託有病,在家不出。圖吾君:為吾君圖。圖,謀劃,策劃。賜:恩惠。稽首:叩頭到地,最恭敬的跪拜禮。恭:申生的諡號。“恭”是敬順事上的意思。申生明知父命是錯誤的,卻仍然順從而自殺,所以謚“恭”。
作品譯文
晉獻公要殺死他的世子申生,公子重耳對申生說:“你怎么不把心中的委屈向父親表明呢?”世子說:“不行。君王要有驪姬才舒服,我要是揭發她對我的誣陷,那就太傷老人家的心了。”重耳又說:“既然這樣,那么你何不逃走呢?”世子說:“不行。君王認準我要謀害他。天下哪有沒有父親的國家呢?(誰會收留背著弒父罪名的人)我能逃到哪裡去呢?”
於是申生派人去向師傅狐突訣別說:“申生有罪,沒有聽從您的教導,以至難免一死。申生不敢貪生怕死。然而,我的國君老了,他的愛子奚齊還年幼,國家將會多災多難。您不出來為國君謀劃政事也就罷了,如果您出來為國君籌劃政事,申生雖死也蒙受您的恩惠。”於是拜了兩拜,叩了頭,就自殺了。因此他的諡號為“恭世子”。
作品賞析
這篇150字的短文,沒有議論,沒有說教,甚至沒有一句客觀的描述和抒情的詞語,有的只是一段對話,一段獨白,完全通過人物自己的語言來塑造人物形象。然而,它卻寫得委婉曲折,血淚交織,十分動情。
晉獻公寵愛驪姬,驪姬為使自己親生兒子奚齊能繼承君位就誣陷太子,說太子要謀殺其父獻公,獻公輕信驪姬,逼迫太子申生自盡。申生在被讒蒙冤的情況下,既不申辯以傷君父之心,也不出逃以揚君父之過,終於含冤自殺。文章頭一句“晉獻公將殺其世子申生”,開始就造成一種恐怖、緊張而充滿懸念的氣氛。驪姬因陰謀得逞而偷著樂的得意神情,老而昏聵的獻公要殺親子的憤怒與沉痛,盡在不言中。而申生眾多的兄弟們,滿朝的文武大臣們,親者,仇者又會有什麼反應?申生自己有什麼反應?都令讀者產生懸念。然而被殺者申生卻坦然自若,從容面對死亡。作者把殘酷的環境與申生坦然的心境加以強烈地對比,並在對比的反差中,揭示人物的忠孝之心,塑造人物的形象。先是重耳與申生的對話。申生對重耳的“盍言”、“盍行”的回答,一不辯白,是怕傷老父的心;二不出走,是怕揚父之過。一般情況下的忠孝,不會引人注目;兒子蒙受親生父親的冤屈,能無怨無恨,從容就死,就不能不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如果說申生與重耳的對話,表現了申生盡忠盡孝於生前;那么,申生派人代表他與老師狐突的訣別辭,乃是盡忠孝於身後。“伯氏”二句,表明申生在臨死前,念念不忘的還是君國,想的還是在自己死後賢士大夫如何幫助君上治國安邦。“吾君老矣,子少,國家多難。”這十個字,既表現了他臨死前的清醒認識,也顯示了他對國家命運的憂患以及對老父、幼弟的深切關愛。飽含感情,一字一淚。這種愚忠愚孝,今天看來,過於迂腐,未免可笑,但此文之所以催人淚下,似乎也正在於一個“愚”字。
作品評析
《禮記》,是中國古代一部重要的典章制度書籍。該書編定是西漢禮學家戴德和他的侄子戴聖。戴德選編的八十五篇本叫《大戴禮記》,在後來的流傳過程中若斷若續,到唐代只剩下了三十九篇。戴聖選編的四十九篇本叫《小戴禮記》,即我們今天見到的《禮記》。這兩種書各有側重和取捨,各有特色。東漢末年,著名學者鄭玄為《小戴禮記》作了出色的註解,後來這個本子便盛行不衰,並由解說經文的著作逐漸成為經典,到唐代被列為“九經”之一,到宋代被列入‘十三經”之中,為士者必讀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