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題注b]
《新植海古榴》就是一個頗費思索的詩題。因為詩題可作兩種理解。 “ 新植 ” 作 “ 新近種植 ” 或 “ 剛剛種植 ” 大抵是不錯的。如果把詩題理解成一個動賓短語,即 “ 剛剛種植了海石榴 ” ;理解成一個偏正短語,即 “ 剛剛種植的海石榴 ” 。細心的讀者一下就可以發現,這不同的理解,將決定這首詩的體制,前者,當為一首敘事詩,即通過敘事來抒情;後者,當為一首詠物詩,即托物言情,托物言志了。
作品原文
新植海石榴⑴
拼音:xīn zhí hǎi dàn liú
弱植不盈尺⑵,遠意駐蓬贏⑶。
月寒空階曙⑷,幽夢彩雲生⑸。
糞壤擢珠樹⑹,莓苔插瓊英⑺。
芳根閟顏色⑻,徂歲為誰榮⑼。
注釋譯文
【註解】
⑴海石榴:由古朝鮮傳入我國的石榴品種,以其自海東傳入,故名,以區別自西域安國傳入的安石榴。
⑵弱植:軟弱,扶不起來。意謂新移 的海石榴沿尚未成活,不盈尺,高不足一尺。
⑶遠意:意趣高遠。駐:扎,指生長。蓬瀛 :即蓬萊瀛州,海上仙山。
⑷空階:空空的台階:曙:曙光,意謂石榴在寒月空階是等待黎明。
⑸幽夢:隱隱約約的夢境。
⑹擢(zhuó濁):拔,抽。意謂石榴在肥土的滋潤下會茁壯成長。珠樹:神話中能結珠的樹,這裡想像滿樹石榴如珠美麗。
⑺莓苔:青苔。瓊英:瓊:赤玉。英:花。這裡想像滿樹石榴花的光艷。
⑻芳根:指石榴的根,閟(bì畢)閉門,顏色,指石榴花果美麗。意謂往日美麗的花果現在全保留在它的根中。
⑼徂歲:徂(cú殂)流逝,指過去的歲月。
【譯詩】
新栽海石榴,身短氣弱實堪憫。
想它來前意,青雲之志滿蓬瀛。
月淡寒風起,空前瑟瑟待天明。
去日依稀夢,猶望醒時彩雲生。
寶珠盈枝掛,糞土之壤豈有情。
榴花滿庭艷,莓苔之間紅霞映。
眼前憔悴形,珠光寶氣鎖芳根。
種花人不解,試問去歲為誰榮?
作品鑑賞
讀詩須從詩題讀起,這是讀詩的決竅之一,前人早有定論。古之論柳者,早有發現柳公作詩,必在詩題上下細緻工夫的。“柳州五言刻意陶謝。兼學康樂制題。”可見柳宗元在詩題處 “皆極用意”。因此,讀柳詩是不可不細推敲其詩題的。
《新植海古榴》就是一個頗費思索的詩題。因為詩題可作兩種理解。“新植”作“新近種植”或“剛剛種植”大抵是不錯的。如果把詩題理解成一個動賓短語,即“剛剛種植了海石榴”;理解成一個偏正短語,即“剛剛種植的海石榴”。細心的讀者一下就可以發現,這不同的理解,將決定這首詩的體制,前者,當為一首敘事詩,即通過敘事來抒情;後者,當為一首詠物詩,即托物言情,托物言志了。
且按下詩題,先看看詩的內容:
首句“弱植不盈尺”,這肯定是寫石榴了。這一株石榴,因為剛剛種下尚未成活,枝葉萎蔫不振,全無生氣。它高不盈尺,弱不堪扶。這便是撲面而映入讀者眼前的一株海石榴。
我國石榴的種植,始於漢代。是由出使西域的張騫從西域安國帶回來的,所以又稱“安石榴”。柳宗元所種必不是此。“海石榴”的稱呼,大概行於唐代。是指從古朝鮮(海東)傳入的,當是石榴的另一品種,以其來自海外,故名,也因為其來自海外,才讓人很容易想起仙山瓊閣的蓬菜三島。
這樣才有了第二句,“遠意駐蓬瀛”。意思是說:別看我現在這副樣子,我在故鄉蓬瀛時,是有萬丈雄心,是有青雲之志的。那生機勃勃的樣子也是可以想像的。這樣看來,首聯二句都是這株可憐的海石榴的自述了。這就為把這首詩,作為一首詠物詩來讀,奠定了基礎。
頷聯云:“月寒空階曙,幽夢彩雲生。”時間在悄悄的流逝,月亮在寒夜中靜靜地運行,那陣陣涼意襲來,直逼這可憐的石榴。趕快天亮吧,太陽升起的時候,才會有生的希望。就在這寒夜中,石榴做了一個夢,這當然是一個美夢,滿樹的綠葉紅花,當然是比彩雲更美。但關鍵的問題是,這夢境是對過去的追憶,還是對未來的憧憬。同時還要知道,做夢的石榴尚掙扎在死亡線上。
頸聯不難理解,只是將那彩雲般的夢,變得更具體。珍珠般的果,紅玉般的花,頗費思考的,是“糞壤”和“莓苔”兩個詞。由這兩個詞所構成的環境,人們是難以把它和“瓊英”“珠樹”聯繫起來的。那么只有一種解釋,就是石榴對這惡劣的生存環境,充滿了憂慮,也不乏怨恨。在這樣一個環境中,誰也難以指望海石榴會長成玉樹瓊花。原來在這美好的夢邊上潛滋暗長著的,卻是死亡的惡夢。它會壓倒一切,甚至是希望。
美夢是短暫的,而夢魘一般的卻是現實。早已失去了的勃勃生機和凌雲壯志,早已失去了的嫵媚身姿和絢麗的光彩,都不知到了哪裡。如果說它們並未喪失殆盡。那么,也只是殘存在那尚有一線生氣的根中了。這便是“芳根閟顏色”的全部內涵,是石榴的絲絲哀嘆,也是殘酷的現實對夢的無情摧殘。
“榮”,是繁榮,是開花,是結實,總之是生之輝煌。“徂歲”,是指過去了的歲月。據此看來,該石榴在遭此劫難之前,的確是有過一段玉樹瓊花,彩雲霞霓的輝煌經歷,當然,那是在仙山瓊閣,而不是眼前的“莓苔”“糞壤”。回過頭去,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奮鬥,自己的成就,竟是這樣令人沮喪,令人難以相信,甚至自己也不明白“徂歲為誰榮”了。這一問,含有無限的哀,無限的悔,無限的怨,無限的恨。
詩讀到這裡,讀者一定不會否定,《新植海石榴》是一首詠物詩。只不過所詠的是一株正歷遭劫難,前途未卜的海的石榴,是一株從蓬萊仙境降遷到糞土之壤的海石榴。只要讀者聯繫柳公的身世經歷,就不難發現,這株氣息奄奄,朝不慮夕的石榴,正是柳公的自畫像。根本無法區分得開,哪是石榴,哪是柳公。這種物我渾然一體的意境,正是王國維所認為的,非得“豪傑之士能自樹立”的“無我之境”。
正因為這株海石榴與柳宗元有著這非同尋常的緣份,詩人對它的鐘愛和呵護便非同一般。柳集中另有《始見白髮題所植海石榴》一詩中云:“幾年封植愛芳叢”,可見這株石榴最終活了下來。這自是題外之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