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薺菜

《挖薺菜》是當代女作家張潔創作的一篇散文,最初發表於1978年5月10日,此後長期被中國國中語文教材選用。在這篇散文中,作者娓娓談述挖薺菜、吃薺菜這等小事,親切熨貼地向年輕一代灌輸熱愛生活、探索人生、領悟幸福真諦的大道理。文章立意新穎,含義深厚,讀起來意味雋永,發人深思。

作品原文

挖薺菜

我對薺菜,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

小的時候,我是那么饞!剛抽出嫩條還沒打花苞的薔薇枝,把皮一剝,我就能吃下去;剛割下來的蜂蜜,我會連蜂房一起放進嘴巴里;更別說什麼青玉米棒子、青棗、青豌豆囉。所以,只要我一出門兒,碰上財主家的胖兒子,他就總要跟在我身後,拍著手、跳著腳地叫著:“饞丫頭!饞丫頭!”羞得我連頭也不敢回。

我感到又羞惱,又冤屈!七八歲的姑娘家,誰願意落下這么個名聲?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餓啊!我真不記得什麼時候,那種飢餓的感覺曾經離開過我,就是現在,每當我回憶起那個時候的情景,留在我記憶里最鮮明的感覺,也還是一片飢餓……

吃那些沒收進主人家倉房裡的東西,我還一次也沒有被人家抓到過。倒不是因為我的運氣格外好,而是人們多半並不想認真地懲罰一個飢餓的孩子。可有一次,我在財主家的地里掰玉米棒子,被他的大管家發現了,他立刻拿著一根又粗又直的木頭棒子,毫不留情地緊緊向我追來。我沒命地逃著。我想我一定跑得飛快,因為風在我的耳朵旁邊呼呼直響。不知是我被嚇昏了,還是平時很熟悉的那些田間小路有意捉弄我,為什麼面前偏偏橫著一條小河?追趕我的人越來越近了。我害怕到了極點,便不顧一切地縱身跳進那條河。

河水並不很深,但是足以沒過我那矮小的身子。我一聲不響地掙扎著,撲騰著,身子失去了平衡。冰涼的河水嗆得我好難受,我幾乎背過氣去,而河水卻依舊在我身邊不停地流著,流著……在由於恐怖而變得混亂的意識里,卻出奇清晰地反映出岸上那個追趕我的人的殘酷笑聲。

我簡直不知道我是怎么樣才爬上對岸的。更使我喪氣的是腳上的鞋子不知什麼時候掉了一隻。我實在沒有勇氣重新回頭去找那隻丟失了的鞋子,可我也不敢回家,我怕媽媽知道。不,我並不是怕她打我。我是怕看見她那雙被貧困的生活折磨得失去了光彩的、哀愁的眼睛。那雙眼睛,會因為我丟失了鞋子而更加暗淡。

我獨自一人遊蕩在田野里。太陽落山了,琥珀色的晚霞漸漸地從天邊退去。遠處,廟裡的鐘聲在薄幕中響起來。羊兒咩咩地叫著,由放羊的孩子趕著迴圈了;烏鴉也呱呱地叫著回巢去了。夜色越來越濃了,村落啦,樹林子啦,坑窪啦,溝渠啦,好像一下子全都掉進了神秘的沉寂里。我聽見媽媽在村口焦急地呼喚著我的名字,只是不敢答應。一種比飢餓更可怕的東西平生頭一次潛入了我那童稚的心……

說過了這些,人們也許會理解我為什麼對薺菜有著那么特殊的感情。

經過一個沒有什麼吃食可以尋覓、因而顯得更加飢餓的冬天,大地春回、萬物復甦的日子重新來臨了!田野里長滿了各種野菜:雪蒿、馬齒莧、灰灰菜、野蔥……最好吃的是薺菜。把它下在玉米糊糊里,再放上點鹽花,真是無上的美味啊!而挖薺菜時的那種坦然的心情,更可以稱得上是一種享受:提著籃子,邁著輕捷的步子,向廣闊無垠的田野里奔去。嫩生生的薺菜,在微風中揮動它們綠色的手掌,招呼我,歡迎我。我再也不必擔心有誰會拿著大棒子凶神惡煞似地追趕我,我甚至可以不時地抬頭看看天上吱吱喳喳飛過去的小鳥,樹上綻開的花兒和藍天上白色的雲朵。那時,我的心裡便會不由地升起一個熱切的願望:巴不得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像薺菜一樣是屬於我們每一個人的。

解放以後,我進了城。偶然,在大菜場裡,也可以看到人工培植的薺菜出售。長得肥肥大大的,總有半尺來長,洗得乾乾淨淨,水靈靈的。一小扎,一小扎,碼得整整齊齊地擺在菜攤子上,價錢也不貴。可我,總還是懷念那長在野地里的薺菜,就像懷念那些與自己共過患難的老朋友一樣。

多少年來,每到春天,我總要挑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帶上孩子們到郊區的野地里去挖薺菜。我明白,孩子們之所以在我的身旁跳著,跑著,尖聲地打著唿哨,多半因為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有趣的遊戲——和煦的陽光,綠色的田野,就像一幅優美的風景畫似的展現在他們面前,使他們的身心全都感到愉快。他們長大一些之後,陪同我去挖薺菜,似乎就變成了對我的一種遷就了,正像那些恭順的年輕人,遷就他們那些因為上了年紀而變得有點怪癖的長輩一樣。這時,我深感遺憾:他們多半不能體會我當年挖薺菜的心情!

等到我把一盤用精鹽、麻油、味素、白糖精心調配好的薺菜放到餐桌上去的時候(小的時候,我可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我那可愛的薺菜會享受到今天這樣的“榮華富貴”),他們也還是帶著那種遷就的微笑,漫不經心地用筷子挑上幾根薺菜……

看著他們那雙懶洋洋的筷子,我的心裡就像翻倒了的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因為我知道,這種賞光似的遷就,並不只是表現在對挖薺菜這一樁事情上,它還表現在對我們這一代人的一些見解和行為上。在他們看來,我們的有些見解和行為,都像陳列在博物館裡的出土文物——離他們的現實生活太遠了,不頂用了。自然,我也並不認為我們的見解和行為就完全正確。只要他們不覺得厭煩,我甚至願意跟他們談談我們在探索人生方面曾經走過的彎路,以便他們少付出一些不必要的代價。我真希望我們之間不要成為隔膜很深的兩代人,而是心靈相通的朋友。

孩子,讓我們多談談心吧,讓媽媽多講講當“饞丫頭”時的故事給你們聽吧。想想你們媽媽當年挖薺萊的情景,你們就會珍愛薺菜,珍愛生活。你們就會懂得什麼是幸福,怎樣才會得到幸福。

創作背景

《挖薺菜》作於1978年。這時,已經粉碎了“四人幫”,撥亂反正,社會安定,經濟發展走上了正軌,人民生活有了明顯的好轉,高等學校恢復了招生考試。舊社會的痛苦,新社會的傷痕,永遠銘刻在父母一輩的心裡。做父母的總是希望孩子們,不能忘記歷史,不能忘記苦難,要珍惜現在,要開創未來,有一個他們未曾生活過的新的生活。但是,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孩子們,雖然也多少趕上了“十年浩劫”,但生活總是美好的,使他們身心都感到愉快。他們看到父母一輩一生的艱難困苦、坎坷曲折,他們不願意走父母走過的道路,不願再過父母辛苦恣睢的生活,他們甚至嗔怪父母為何這樣生活。

父母對孩子們的期望,孩子們對父母的不理解,構成了所謂的“代溝”。如何填平這個“代溝”?有人主張不要填平,“代溝越深越好,不深不足以大踏步地前進”。有人“望溝興嘆”,無可奈何,責怪孩子們“奶毛未退”,“乳臭未乾”,不諳世事。這些主張和想法,未免失之偏頗。作者以為,在這時代轉換的時刻,兩輩人不是對立的,之間也不是不可逾越的鴻溝。父母要有耐心,要循循善誘,促膝談心,讓孩子們借鑑過去,少走彎路。孩子們要尊重父母,要正確理解父母的見解和行為,從父母走過的道路上吸取經驗教訓。這樣,就可以消除兩代人的隔膜,成為知心朋友,從而團結奮進,創造美好的未來。作者基於這一背景,創作了《挖薺菜》。

作品賞析

主題思想

這篇文章通過對兩代人在挖薺菜、吃薺菜中所反映出來的隔膜的展示,表達了作者要青年一代珍愛“薺菜”、珍惜今天幸福生活的殷切期望。

藝術特色

“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反襯法。如《挖薺菜》里寫“我”被財主大管家兇狠地追逼跳河,好不容易爬上岸又因丟失一隻鞋子怕媽媽傷心而不敢回家。此時此刻“我”有家不得回的衰情哀境,是憑藉晚霞“退去”、夜色“越濃”、周圍的景物“好象一下子全部掉進了神秘的沉寂里”這些視覺形象,以及羊兒“咩咩”叫、烏鴉“呱呱”啼、廟裡的鐘聲、媽媽的叫喚這些聽覺形象,濃郁地渲染、烘托出來。羊兒尚且迴圈,鳥兒尚且回巢,可是“我”卻有家不能回,聽媽媽叫喚而不敢答應。通過反襯,更深切地表現出“我”有家歸不得的悲痛,讀著催人心碎。

這篇散文以景顯情的方法之二是正面襯托。這種景隨情移、人喜景亦喜、人哀景亦衰的寫法,在文學作品裡廣泛運用,屢見不鮮。《挖薺菜》里寫“我”童年在春風驗盪中挖薺菜便是一番多么美好的景象:“大地春回、萬物復甦的日子重新來臨了。田野里長滿了各種野菜:雪嵩、馬齒莧、灰灰菜、野蔥……花香鳥語,藍天白雲,色彩是絢麗的,情調是歡快的。這是在借景寫情。茅盾說得好:“一般風景描寫,不論寫的如何動人,如果果作家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來欣賞,而不是通過人物的眼睛,從人物當時的思想情緒,寫出人物對風景的感受,那就會變成沒有意義的點級。”上面這一段正是“通過人物的眼睛”寫景的。野地里的薺菜並不屬於哪家地主老財所有,因而可以懷著“坦然的心情”儘管去挖,而“不必擔心有誰會拿著大棒子凶神惡煞似地追趕我”,從這一舒坦、輕鬆的心情出發,“我”眼睛中的薺菜便“在微風中揮動它們綠色的手掌,招呼我,歡迎我”了,而唱歌的小鳥、綻開的花朵、藍天上的白Z雲”無不與“我”呼吸相通,同心共樂。作者並沒有說自己如何欣喜,怎樣愉悅,但是作品依心造境,緣情設色,塗抹著感情色彩的景物描寫所映現出來的這些心理情結卻是十分鮮明、濃烈。這種正面襯托的寫景方法,使用得法,表現起來也是很有藝術感染力的。

全文用字凝練而生動。著名作家托爾斯泰指出:“在藝術語言中最重要的是動詞”“必須首先找到能夠說明物體準確動作的準確動詞。”看來作者深懂這一藝術規律,她她敘事狀物在提煉動詞上狠下一番功夫,如寫財主的胖兒子仗勢欺人道:“他就總要跟在我身後,拍著手、跳著腳地叫著:“饞丫頭!傻丫頭!”這一“跟”、一“拍”、一“跳”、一“叫”四個平常的動詞,就活脫脫地畫出了以欺凌窮孩子為樂的地主崽子的醜態,不失兒童的特徵,沒有流於成人化的弊病。再如寫“我”到春天的田野上去挖薺菜,“提著籃子,邁著輕捷的步子,向廣闊無垠的田野里奔去。嫩生生的薺菜在微風中揮動它們綠色的手掌,招呼我,歡迎我。”“提”言其輕捷,“邁”言其豪情,“奔”言其歡快,也是活靈活現。至於那“揮動”、“招呼”、“歡迎”,不僅賦予描寫對象以勃勃的生命力,而且形象反映出作者作為生活的主人那種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豪情逸興。

全文造句質樸而傳神。作者不愛附加多少修飾語,也看不到她筆下有什麼佳詞麗句,她的樸素自然的文句具有很高的表現力,關鍵就在於她能準確地抓住事物的特徵。如寫“我”想像中回家後媽媽將因“我”的遭遇而陷入更深的痛苦和悲哀,文章既不寫她的行動、說話,也不寫她的面部表情,而只把攝像鏡頭對準她的眼情,描繪媽媽那雙眼睛“被貧困的生活折磨得失去了光彩”,“會因為我丟失了鞋子而更加暗淡”。刻畫眼睛這扇靈魂的窗戶上的變化,往往一兩句話就傳達出豐富的內涵,這裡的一兩句話比繁瑣冗長的描寫更能突現人物的心理狀態,給讀者者留下鮮亮的印象。再如寫我把用精鹽、麻油、白糖、味素調配好的薺菜放到餐桌上,孩子們卻不感興趣,微笑既是“遷就”的,動筷又是“懶洋洋的”,而且只“漫不經心”地“挑上幾根”……僅此兩三筆,下一代的隔膜之情便躍然紙上。我們不能不佩服作者觀察之敏銳,感受之細膩,描摹之精確,幾筆就把人物的動作、神情勾勒出來,平常的普通的詞句,只要用得恰到好處,毫釐不爽,同樣可以收到神采飛揚的表達效果。語文學家陳望道說:“語言文字的美醜是由題旨情境決定的,並非語言文字的本身有什麼美醜在。語言文字的美醜全在用得切當不切當用用得切當便是美,用得不切當便是醜。”這是大家之論,循此我們就不難領略到《挖薺菜》語言美之所在了。

構思技巧

文章之所以寫得文情並茂,深刻感人,在於作者的精心安排,巧妙構思。

一、老題材寫出新思想。憶苦思甜是老題材,作者精心設計,反映了具有時代意義的新思想。

二、巧作鋪墊。前半部分著重憶苦,後半部分強調惜今。前面鋪墊,後面“點睛”。

三、對比的運用。“我”對菜市場的薺菜和田野薺菜兩種不同感情的對比;“我”和孩子對挖薺菜、吃薺菜的不同態度與心情加以對比。

四、以“情”為線索貫穿全文。作者以“我”對薺菜的特殊感情為線索貫穿全文。起到了以情敘事,情理結合,以情感人,以情育人內藝術效果。

名家點評

福建省現代文學研究會理事黃科安《中國現代詩文賞讀》:“這篇散文,初讀起來覺得清氣溢人,可是細細玩味,卻能覺出很深的底蘊。”

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吳繼路《啟明星》:“這篇文章明朗而清雋,細細誦讀,耐人尋味;文章的語流暢清新,親切動聽。”

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高永年《名家散文精品精評》:“所有優秀的文學作品都會透露出對人、對人生、對未來的熱愛,本文恰恰做到了這一點。”

中國新詩研究中心主任張永健《中外散文辭典》:“文章以感情為線索,將‘珍愛薺菜’與‘珍愛生活’聯繫起來,情真意切,渾然一體,語言親切,樸實自然,在敘述和議論中抒發作者的主觀情感,給人教益,引人思考。”

後世影響

《挖薺菜》被選為北師大版國中語文教材九年級上冊課文。

《挖薺菜》被選為人教版九年義務教育三年制初級中學教材語文第2冊課文。

作者簡介

張潔,當代女作家,1937年生於北京。現任美國文學藝術院榮譽院士、北京作協副主席、中國作協理事等。她的《森林裡來的孩子》《誰生活得更美好》《條件尚未成熟》分別獲1978、1979、1983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代表作有長篇小說《沉重的翅膀》、短篇小說《有一個青年》、中篇小說《祖母綠》和散文《愛,是不能忘記的》等及一些文藝短論。名篇除本文外,還有《拾麥穗》等。

相關詞條

相關搜尋

熱門詞條

聯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