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背景
柳宗元因參加王叔文革新運動,於唐憲宗元和元年(806年)被貶到永州擔任司馬。到永州後,其母病故,王叔文被處死,他自己也不斷受到統治者的誹謗和攻擊,心情壓抑。唐憲宗元和五年(810年),柳宗元在城郊發現了冉溪,於是結茅樹蔬,住在了這裡,並改其名為“愚溪”,又寫了《八愚詩》,此文便是詩的序言。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第一段敘述愚溪的地形位置以及它的名字之由來。前者的筆墨十分簡約,十三字,僅只說有條小溪位於灌水北面,向東流入瀟水。後者首先引述了兩種傳說。一種說,這條小溪由於冉姓人家曾居於此,故名“冉溪”,一種說,由於它具有染東西的功能,故名“染溪”。然後筆鋒一轉,正面敘述作者所以命名它為愚溪的道理。由於他因瓜而獲罪,因罪面遭貶,因貶面愛此溪,又因愛此溪而擇其風景絕佳處築室而居。進而聯想到古代有個“愚公谷”,如今作者居家於此溪之上,而當地土居對於它的名字則莫衷一是,作者才不得已而為之,素性更名為“愚溪”。此段文字乃扣題之筆,所以作者才不吝筆墨,詳加敘述。古有“愚谷”,今有“愚溪”,均以人愚而得名。一谷,一溪,一古一今,皆以愚名,遙相對應—作者以此申明自己以愚命溪並非杜撰。所以此筆絕非贅文閒墨,更非故作高深掉書袋;惟因有了這一筆才使文章顯得跌宕有致,耐人玩味。從章法上看,這一節的收尾解決了篇首的兩個“或曰”的爭端,這樣題目中的“愚溪”二字就交代完滿了。
第二段以愚溪為中心,寫出“八愚”的名字。這一段前面全用敘事,“為愚”重複了七次,很容易產生單調重複的感覺,但作者的敘述,採用有詳有略,或連或斷的處理方法,消去了重複乏味,反而重複有趣。本來這一節敘述插不進抒情和議論,而結尾卻說:“嘉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奇者”,表明所謂“八愚”卻大有美景、不可忽視。“以予故,鹹以愚辱焉”說明稱之為愚,是名實不符,是對山水的侮辱。由水受辱的根源是“以予故”,這三個字中酸辛多多。所以,這一節結尾幾句表面是為“愚溪”等鳴不平,實際是為自己抒憤慰。從章法上說是“揚”溪,為下面的“抑”起波洲。
第三段忽起一大跌宕。先是設問自答,說明“水”(自然包括溪水)雖為智者所喜愛,但卻可以“辱而愚之”的原因:適類於余。“抵”:水中高地。這裡,作者把溪之愚與余之愚相比,以為二者互為伯仲,因而把前文中溪以己而受愚辱的結論推翻。這是這一部分中的第一處跌宕之筆。然後,作者又把己之愚與兩位古人之愚相比,得出的結論是己之愚是真愚,古人之愚乃假愚,但是天下人都不能給這條愚溪另外再起名字,就是由於它的名宇乃是“余”這個貨真價實的愚人所起的緣故。這是又一層跌宕,即為方才對於愚溪的那些非議徽詞作了翻案文章。這裡的層層跌宕之筆,表面看去,仿佛是作者故憊而為之的曲筆、俏筆,實際是他遭受貶滴以後矛盾、痛苦心理的自然表露。這從此文的級後一部分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最後一句“適類於予”。就自然過渡到第說自己。“辱而愚之,可也”是溪我雙關語。本來應該數落自己了,卻又引出“寧武子”和“顏子”來陪襯,這在暗中為自已占地步:“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是牢騷語,也有自負的意思,不能輕輕放過。表面上仍然歸到“溪溪”之名上,“予得專而名焉”,和第一節相應。
最後一段是全文的高潮,前面抑揚反覆,千迴百折,都是為這一節服務,從抑到揚,也是先從溪和人兩方面說,然後合而為一。“溪雖”一層從上文的貶溪轉入贊溪,“善鑒萬類”言其用,“清瑩秀澈”言其質,“鏘嗚金石”言其聲,明著贊溪。寫出文人的胸無塵滓、筆於造化的特色。“能使愚者”一句由溪到人,轉換自然。“予雖”句由上文的自貶轉入自贊,中間的“亦”字是細密處,與此段贊溪幾句話相應。幾句講自己文墨的造詣,“漱滌萬物”,窗其精深;“牢籠百態”,言其廣博。最後一層將己與溪合說。“以愚辭,歌愚溪,則茫然而不違,昏然而同歸,超鴻蒙,混希夷,寂多而莫我知也”,這幾句是全文最得意處,好像天地之間只有己與溪化而為一。散文到得意處,往在夾幾句韻語,柳文中也常見這種情況,這表示感情激動到了高潮,但在得意之中著“寂多而莫我知”一句,上應“不合於俗”“違於理,悖於事”“予以愚觸罪分等語,一種廢棄之牢騷自然流露。這幾句可以和《始得西山宴遊記》“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境界和情趣是一致的。“於是”一句表明題中的“詩序”二字。
藝術特點
托物興辭,寓意深遠。作者不是客觀地描摹自然風景,而是托物興辭,夾敘夾議,蘊藏著深厚的寓意和強烈的個人傾向。僅就第二段來看,僅百餘字,就一連用了十二個“愚”字。其他各段,也都以“愚”字統貫。這樣,文章就具有朝著中心凝聚的向心力,結構也顯得集中緊湊。作者在對於幽奇秀美的山光水色的描繪中,或隱或現地折射出自己的影子。愚溪具有“清瑩秀澈”的美景,卻被棄於淒清冷寂的荒野,無人游賞,無人涉足,甚至也無人過問,這正是同作者一樣的遭遇。欣賞愚溪美景的只有痛苦的柳宗元,同情柳宗元的也只有這落寞的愚溪,他慨嘆這樣美好的風景被遺棄在僻遠的荒野中無人賞識、受人輕蔑,正是藉此傾吐自己的抱負和才能被埋沒、遭打擊的不平之鳴。作者的思想感情、生活遭遇和所描寫的自然景物交融在一起,表現了作者對這壓抑人才的不合理社會的批判。
寫景善於布局。這篇文章在記愚溪八景時,善於攝景,巧於布局,八景的位置和距離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具有很強的立體感。遊玩看景就呈現了出來:自瀟水入溪,溯流二三里,上岸,登小丘,又東北行六十步,見六孔泉,隨泉沿溝向南,見一大池,到池東入一堂,出堂又到堂南亭子上,回頭西望池中秀麗的小島。除寫景外,還敘述了作者如何被貶瀟水上,又如何遷家於此,如何在愚溪安家棲息,也議論了愚溪的定名問題。在這樣短的篇幅中,把議論、敘事、寫景三者有機地結合起來,議論清晰,敘事井然。
名家評價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卷四:“古來無此調,陡然創為之,指次如畫。”
蔣之翹輯注《柳河東集》卷二十四:“子厚南池、愚溪二序,即諸遊記之餘技爾。”
孫琮《山曉閣評點唐柳柳州全集》卷二引王昊:“借愚溪自寫照,愚溪之風景宛然,自之行事亦宛然。善於作姿,善於寄託。”
愛新覺羅·弘曆《唐宋文醇》卷十四:“水之不能澤物古人被之以惡名。宗元以溪水不可溉田負舟而名之曰亦有本焉,其亦以慨己濟世之願不遂也。無知之謂愚。無知者,萬有之知所從出。‘超鴻蒙,混希夷’,抑又太自譽矣。若夫‘漱滌萬物,牢籠百態’,實乃善自狀,其文可為實錄。雖然,得無與布帛栽粟者猶有間乎!”
劉熙載《藝概》卷一:“《愚溪詩序》云:‘漱滌萬物,牢籠百態’,此等語皆若自喻文境。”
蔡鑄《蔡氏古文評註補正全集》卷七:“通篇俱就一“愚”字生情,寫景處處歷歷在目,趣極。而末後仍露身份,景中人,人中景,是二是一,妙極。蓋柳州所長在山水諸記也。”
儲欣《唐宋八大家類選》卷三:“行變化於整齊之中,結構精絕。”
林雲銘《古文析義》初編卷五“本是一篇詩序,正因胸中許多鬱抑,忽尋出一個愚字,自嘲不已,無故將所居山水盡數拖入渾水中,一齊嘲殺。而且以是淡當得是嘲,己所當嘲,人英能與。反覆推聯,令其無處再手出路,然後以溪不失其為溪者代溪解嘲,又以己不失為己者自為解嘲,轉入作詩處,覺澳與己同歸化境,其轉換變化,匪夷所思。”
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卷九“通篇就一愚字點次成文。借愚溪自寫照,愚溪之風景宛然,自己之行事亦宛然。前後關合照應,異趣杳來,描寫最為出色。”
浦起龍《古文眉詮》卷五十三:“愚字極昏冥,寫來極秀髮,身與溪互為吐納,入後愈益超融。”
過珙《古文評註》卷七:“不過借一“愚”字發泄心中之鬱抑,故將山水亭堂鹹以愚辱焉。詞委曲而意深長。”
何義門《義門讀書記》卷三十六:“詞意殊怨憤不遜,然不露一跡。”
章士釗《柳文指要》卷二十四:“此為子厚騷意最重之作,然亦止於騷而已,即使怨家讀之,亦不能有所恨,以全部文字,一味責己之愚,而對任何人都無敵意,其所謂無敵意者,又全本乎真誠,而不見一毫牽強,倘作者非通天人性命之源,決不能達到此一境地。”
作者簡介
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唐代著名文學家、思想家。祖籍
河東(今山西省芮城、運城一帶),柳出身於官宦家庭,少有才名,早有大志。早年為考進士,文以辭采華麗為工。唐宋八大家之一,與韓愈共同倡導唐代古文運動,並稱“韓柳”。劉禹錫與之並稱“劉柳”。王維、孟浩然、韋應物與之並稱“王孟韋柳”。柳宗元一生留下600多篇詩文作品,其哲學思想中具有樸素的唯物論成分,政治思想主要表現為重“勢”的社會歷史觀和儒家的民本思想,文學作品語言樸素自然、風格淡雅而意味深長,代表作有《黔之驢》、《捕蛇者說》、《永州八記》及絕句《江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