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在近代出家僧侶中,有不少人是出身軍旅,執掌兵符,官至將校,前途似錦;一旦憬悟世事無常,功名富貴如鏡花水月,看破之後繼以放下,皈依佛門,追求人生究竟。他們脫卻戎裝,換上袈裟,禮佛誦經,修持梵行,目的不是消極遁世,自修自了,而是上求下化,延佛慧命,度化衆生。在近代高僧中,例如能海、清定、大嚴、律航等上人,尤為其中的代表人物。而此處介紹的恆海法師,他出家二十年後,暴敵侵陵,激於「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之大義,組織游擊隊,狙擊日寇,保我國土,其事跡尤為感人。於此,介紹恆海法師生平行誼如下。
人生閱歷
恆海法師,俗家姓閻,名海如,出家後法名清華,別號恆海,又名空生,河北省淶水縣人,清光緒十五年(一八八九年)出生。光緒二十六年(一九○○年),義和團在京畿滋事,以扶清滅洋之名,燒教堂,殺二毛子,而多少無辜平民亦遭其荼毒,恆海的一家人,就是在這種情形下罹難的。父母慘死之日,恆海年方一十二歲,驟遭大變,孤無所依,他徒步奔走數百里,找到他姑母家中。姑母收留下這個孤兒,養之育之,送他入塾受學。恆海天資穎悟,飽讀儒書。光緒末年(一九○八年),恆海年近弱冠,目睹時局,自思∶「在此內亂潛伏,外悔頻仍之際,若不整軍經武,何以捍衛祖國?」於是投考保定陸軍速成學堂,為第二期高材生,與張鍅、錢鼎、呂公望、王竹懷等為同期同學。在校時假如同盟會,密謀革命。
宣統二年(一九一○年),自陸軍速成學堂畢業,分發至陸軍新軍任職,翌年中秋辛亥革命起義,恆海奉同盟會命,在淮北組織軍隊,參加革命。嗣後民國肇建(一九一二年),以參與首役之功,敘勛升任旅長。民國四(一九一五年)、五(一九一六年)年間,恆海目睹袁世凱竊國,帝制自為;繼而袁氏病卒,各地軍閥割據,社會動盪不安,農村民不聊生。使他感於所謂革命者,無非徒增生民之苦難而已,因而壯志頓灰。繼而又憬悟世事如幻,人生無常,功名富貴,無非過眼雲煙。於是他急流勇退,棄官隱遁於江蘇宜興縣境之深山中,日則採薪以易食,夜則露宿岩下,苦思人生之究竟。
日久之後,他隱遁深山之事,為山中寂照寺方丈琮鑒老和尚所知,老和尚歡喜讚嘆曰∶「佛重苦行,此人所為,實合佛旨。」於是訪他於山岩之處,邀他到寺中止宿,以此因緣,恆海得以親近琮鑒老和尚,日聞老和尚開示,對於博大精深之佛學領悟漸深,至此因緣成熟,乃在琮鑒老和尚座下落髮出家,法名清華,號恆海,此後即在寺中研習經典。時月霞法師曾至該寺講經,他隨衆聽講,心領神會,頗有所得。此後在儒嶺一小庵中掩關三年,禮佛誦經,糲藿自甘。
民國十年(一九二一年),龍池山澄光寺悟深方丈,自琮鑒老和尚得知他的生平概要,深為讚嘆,到他的關房前叩關,禮請他出任澄光寺監院。恆海為悟深方丈誠意所感,因而應允。既抵澄光寺,即集常住僧侶說∶「方外人,不耕不織,為世所譏,本山曠地千畝,如用以造林,我們在禪修之外既可藉以習勞,亦可增加生産。」方針既定,乃將山地分為若干區,每一區住若干僧侶,擔任種植培育之責。數年之間,龍池山的山嶺上茂林修竹,到過宜興遊覽的人,都知道「龍池竹海」這一處勝景。恆海於植樹種竹之外,在寺中提倡體育。他請一位精於擊技拳術的秀庭和尚教授國術,於寺左的一條土岡下坡荊斬棘,闢為操場,他親自跳木馬,翻單槓以為示範,於是澄光寺僧侶人人習武,樂之不倦。
民國十三年(一九二四年),澄光寺方丈悟深和尚退居,由恆海繼任丈席。未幾「江浙戰爭」興起,是年九月,蘇皖贛巡閱使齊燮元軍攻浙滬聯軍盧永祥部,雙方戰於崑山。時齊軍師長白寶山率師駐宜興。宜興山民家家畜驢,用以負載山産之用,白軍以軍中運輸困難,徵用民驢以應軍需,山民大嘩。恆海與白寶山為故交,乃走訪白氏,盡返山民之驢,山民感激不已。恆海個性豪爽,重然諾,講信義,愛打抱不平。凡有所求者,他都衡量事之輕重緩急,分別處理。山民爭執,多求恆海公斷,他靜聽兩造訴述,而判其曲直。遇有桀傲不服者,他可以挺身至官府代訴曲直,以此普受山民愛戴。
常州天寧寺,與宜興澄光寺法系深久。民國十六年(一九二七年),天寧寺住持惟寬禪師,禮請恆海為天寧寺西堂首座。這時是廣州的國民革命軍「北伐時期」,革命口號響徹雲霄,常州鄉民受人煽動,群起抗繳天寧寺的田租。天寧寺田産數千畝,為寺中常住一千數百人的道糧所出,鄉民抗租,常住有斷炊之虞。惟寬禪師計無所出,與恆海法師共議,恆師曰∶「鄉民多善良,善喻之可也。」他乃駐往各鄉,鄉農聚而鼓譟說∶「現在實行耕者有其田,還繳甚麽租?」恆師笑曰∶「這只是一種政治口號,自古至今,世上那有耕田不繳租的道理呢?何不維持舊草,安居樂業呢?」他耐心為農民剖析利害得失的關係,抗租之風潮由是漸息。
民國二十五年(一九三六年),南京警備司令部某職員捲款潛逃,該部以圓光術偵得有寺宇形象,而潛逃職員是常州人,警總人員就到天寧寺搜尋逃犯,搜尋不得,就將該寺監院欽峰、西堂職司學淵二人捕去,意欲該寺賠出捲逃之款。這時天寧寺住持為證蓮和尚,證蓮是老實修行人,應付不了這種場面,乃商之於恆海。恆海乃到鎮江,謁江蘇省建設廳長王柏齡居士。王柏齡是保定陸軍速成學堂第一期畢業,是黃埔軍校創校元老之一,曾任黃埔軍校教授部主任,軍校參謀長、代理教育長,北伐成功後轉任文官。他是印光大師的皈依弟子,信佛頗為虔誠。恆海向王柏齡居士敍述天寧寺拘僧事件經過,王居士乃在省府委員會提出,稱∶「南京警備司令部越界捕人,目無省府。」聽的人不以為意,也有人說∶「寺廟也不見得盡守清規。」王居士乃到金山寺訪住持霜亭和尚,探詢天寧寺道風如何?僧侶們戒律如何?霜亭說∶「居士何不親自去看看?」於是陪同王居士到天寧寺住了一宿,發覺寺中規矩嚴肅,王居士乃親到南京警備司令部交涉,該部主事者初仍不準釋放,王居士厲色曰∶「你們以莫須有罪名逮捕出家人,意圖向寺院勒贖,如再不釋放,我當面報蔣委員長。」主事者懼,二僧乃因此獲釋。
由以上因緣,王柏齡與恆海成為知交。時江蘇多數叢林規律廢弛,王氏堅請恆海住持揚州重寧寺。這時的重寧寺瓦破垣殘,金像剝落,香火冷落,幾近頹廢。恆海晉山後,發願中興,初步則亟謀恢復舊觀。他決定先贖回質押的寺産,乃和王柏齡共同籌資,方期興頹舉廢,翌年「七七事變」,日寇侵華戰爭爆發,繼而日寇進兵淞滬,三數月後陷蘇州、常州,將及宜興。這時恆海感於「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之義,乃馳返龍池山,集衆宣告曰∶
我達摩祖師創拳法以自衛,可見佛門戒斗,而不疏防御。現在全國抗戰,凡是中國人,不分僧侶,都應該衛國保土。我們這裡是入浙、皖的要道,山多易守,我們要守在這裡,盡國民的一分責任,阻止日寇前進。
這時適有軍官謝生標,自松滬戰場撤退,有部下數百人相隨,途徑宜興,恆海勸他們留下來共御日寇,乃推舉謝生標為游擊司令,並號召脫隊的散兵及山民參加,旬日之間,得衆一千餘人,龍池山遂成為一個游擊基地。日寇得報,派隊來攻,恆海以散兵誘敵深入,日寇以山路岐錯,進退失據。恆海與謝生標分頭出擊,把來犯的日寇殲滅。日寇乃再派大隊入山區掃蕩,這時橫涇地方的另一股游擊隊,不敵日寇,退入太湖,並派一小首領田文龍者,帶人到馬跡山祥符寺索糧。祥符寺監院中庸和尚,是恆海法師的剃度徒,他責田等不應擾民,田怒,劫持中庸和尚而去。山民走告恆海,請他入湖救中庸和尚,且相機招撫田文龍等。
恆海駕輕舟入湖,臨發前有人勸他說湖中情況不明,不可輕往。恆海以救中庸為義不容辭之事,並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能招撫得田文龍等,亦可厚植抗敵力量。於是乃不顧危險,單身獨往。田文龍迎之於湖濱,陽為恭順,諉言其大隊長在某島相候,恆海法師不疑有他,田文龍以舟相送,法師登舟而去,自此失蹤杳無訊息,時為民國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夏間事。事後民間傳言,法師已在湖中遇害,年僅五十歲。
恆海法師戒行精嚴,修道誠篤,他除了研讀經典外,尤好博覽群書,於世學無不通達。不意於春秋壯盛之年,為宵小所害,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