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鋒相對
1866年(清同治五年)10月21日,新捻軍為打破曾國藩“以靜制動,重點防河”的平捻計畫,聯絡各路反清義軍,實施經略根本的決策。於河南中牟兵分兩路,梁王張宗禹率領所部(西捻軍)西入陝西,遵王賴文光、魯王任化邦等率部(東捻軍)東向山東,前往運河以東地區,以便籌糧擴軍。至12月2日,歷經數十戰,無法攻破清軍的運河防線,只得轉趨河南。12月3日攻打歸德府不成,鏇即南下,一路轉戰,突破曾國藩原設的賈魯河——沙河防線,12月22日到達湖北麻城地區做修整補充。這時,東捻軍的戰略企圖是以主力循荊州、宜昌挺進四川,以一部屯駐湖北為聲援,另一部攻占豫、陝交界之荊子關,聯絡西捻軍,然後以圖川蜀之地為根基,可北出漢中、東向湖湘、西入雲貴,逐步擴展力量,重建太平天國;若各部皆不得手,則入荊子關以趨陝西,結合西捻軍和回民軍在陝西建立基地。
清廷鑒於曾國藩勞師無功,已於12月7日將曾撤回兩江總督原任,另委李鴻章為欽差大臣,節制湘淮軍,專辦剿捻軍務。李鴻章上任軼始,仍遵照曾國藩的攻剿方略,但加以改進。提出“扼地兜剿”的策略:將東捻軍“困於山深水復之處,棄地以誘其入,然後各省之軍合力,三四面圍困之”。他將各部分為堵擊之師和兜剿之師,加強圍追堵擊。同時加強對捻軍內部的分化瓦解,以執行其平捻方略。眼看東捻軍進入湖北,李鴻章議定“重整沙、賈兩河之防,困之西路山多之處”的計畫,在大洪山、桐柏山、大別山以南和長江、漢水以北布下天羅地網,調動不下十萬人的部隊進行堵擊。具體部署為:
1,北路:以其六弟員外郎李昭慶部淮軍駐汝寧、信陽,阻住東捻軍北上通道。
2,西面:令提督鮑超率霆軍由河南南陽進至湖北襄陽,總兵宋慶與副將蔣東才率豫軍防守棗陽,將軍巴揚阿部馬隊、提督江長貴和藍斯明部、水師總兵左光培部自漢水沿岸布防,防止東捻軍西渡入川或西北入陝。
3,東面:安徽巡撫英翰、總兵張得勝等督率皖軍駐六安、霍山一帶,扼住趨皖之路。
4,南面:以前任湖廣總督官文駐防武昌,兵部右侍郎彭玉麟率長江水師守備黃州一帶,防東捻軍南下。
5,以提督劉銘傳、按察使劉秉章、總兵周盛波和張樹珊部自河南分路入湖北,與湖北巡撫曾國荃、提督郭松林、記名布政使彭毓橘、記名提督伍維壽、熊登武部湘軍組成兜擊部隊,決定在湖北消滅東捻軍。根據李鴻章的部署,各路清軍對東捻軍形成了“三面兜圍,南阻江、漢,籠山絡野,已入阱中”之勢。
郭、張敗亡
東捻軍面對清軍強勢,還是採取快速機動的戰術,經黃岡、黃安南下新洲、黃陂,12月26日威逼武漢外圍後,轉而疾走孝感。次日連克雲夢、應城,隨後轉向德安,伺機殲敵。12月29日,郭松林所部淮軍8營人馬尾隨而至,東捻軍於當夜三更出兵劫營,以作試探性襲擊,郭松林分兵三路打退了東捻軍的進攻。東捻軍見敵勢頗強,便用老戰法“以走疲敵”。次日轉據天門,郭部緊追不捨。1867年(同治六年)1月1日,東捻軍在天門皂市設伏打擊了郭部追兵後,又於應城、京山、鍾祥地帶與追兵兜圈圈,拖疲郭松林所部。1月5日,郭部進至京山臼口。6日,雙方有所接仗,東捻軍前鋒被擊退。同日,彭毓橘部也至盧家寨和東捻軍一部交仗,東捻軍被擊退。8日,東捻軍與郭松林、彭毓橘、伍維壽、熊登武等部清軍戰於臼口及附近地區,陣斃總兵張鳳鳴、副將鍾光斗、游擊楊爵發等。9日夜,彭毓橘出兵襲擊,東捻軍將領陳槐邦率馬隊153人、步隊400餘人降清,東捻軍放棄臼口,佯敗退走羅家集。
郭松林領軍占據臼口後,具此判斷東捻軍已成驚弓之鳥,便乘勝追擊。1月11日,兵分三路直奔羅家集。在行進途中,遭到東捻軍伏擊。東捻軍魏王李蘊泰率領馬隊包抄兩翼,賴文光率部襲擊清軍後隊,任化邦正面擋住清軍。“馬步抄裹,越集越厚”,經半日激戰後,左路清軍首先潰敗,總兵曹仁美、謝連升相繼陣亡。郭松林自將中路來救援,也被包圍。戰至夜間,郭松林身受七處刀槍傷,為東捻軍所生俘。因左腳被打斷,無法行走,又不識他身份,而將其棄於路邊。三更時由其部下背負逃走,其弟副將郭芳鉁被擊斃。除右路沈鴻賓部退入村莊築壘防禦數日後,為老湘軍彭毓橘部解救得脫外,郭部被殲滅近4000人。
東捻軍乘勝逼近安陸,於鍾祥縣至臼口間結筏搶渡漢水,被清軍一部阻擊未能渡過。1月16日,東捻軍於鍾祥沙港與彭毓橘、熊登武、譚仁芳部激戰,擊斃清軍副將顏光傑、左得勝、參將鄧志鰲等;但清軍擁有劈山炮等強大火器,東捻軍傷亡3000餘人,只能敗退。次日,轉進至安陸新河又與總兵劉維楨所部激戰無果,返回天門、京山,1月20日於應城和提督姜玉順部遭遇,轉至雲夢。1月26日,東捻軍於德安胡家店遭遇淮軍周盛波、劉秉章兩部,鏖戰八個小時,馬步隊輪番衝擊,不能取勝。只得轉向西北方向的應城楊家河東岸屯紮。淮軍總兵張樹珊部趕至王家灣,求戰心切。淮軍諸將領“皆言賊悍且眾,不可輕發”。張樹珊此次由豫入鄂,只因不願做駐守之師,堅請所部為游擊之師,因而急於求戰,大斥諸將“畏賊如虎”。遂不聽諸將勸告,帶隊急追至楊家河。見東捻軍屯營於河對岸,便將所部6營分為左右兩翼,自率步隊居中,馬隊游護於外,擂鼓過河攻擊。東捻軍一見淮軍有輕敵之態,便佯敗而走。張樹珊率部恃勇輕進,追至舒家埠,東捻軍以大軍抄其後路,分割包圍。樹軍久戰無援,前後分割,陷入重圍。戰至深夜,張樹珊率親兵營200餘人尤死戰不退,所乘之馬立於積屍之中竟不能行,其轉而下馬搏鬥至死,所部皆敗亡於楊家河倒樹灣。張樹珊為淮軍勇將,有“血性忠篤,治軍精強,作戰兇悍,常為軍鋒”之譽,其部的覆滅使淮軍各部莫不心傷。郭松林及張樹珊兩軍相繼被殲,對清軍各部是教訓深刻。曾國荃即言:“子美(郭松林)受挫於前,海柯(張樹珊)陣亡於後,二人皆戎行健將,悉中賊之詭計。各軍於勇銳之中,仍寓穩慎之意,庶可以策萬全也。”
尹隆河大戰
東捻軍倚仗連勝之勢,人員裝備均得到大量補充,軍力急增,號稱10萬。清軍各部則膽顫心驚,不敢攖鋒。然而,劉銘傳所部淮軍入鄂後趕至德安,自逞其勇,試圖報復。2月5日和東捻軍遭遇,東捻軍被劉部擊退後走襄陽王家集,轉至霸王山等地,仍舊不能渡河,再經棗陽折回鍾祥,屯紮於京山尹隆河附近。尹隆河在漢水東岸,臼口鎮一段江面較窄,水流較慢,適於渡江。且土地肥沃,物產豐盈,糧食供應容易解決,東捻軍決計與此稍做修整,待機消滅追兵後,渡過漢水。清湖北巡撫曾國荃根據當時態勢,依照朝廷上諭所提出的“殲賊於唐白河、襄河之間”的要求,調遣彭毓橘、熊登武、譚仁芳、劉維禎等部防守東路皂市、九里岡、永興市、天門一帶;豫軍蔣東才部守備北路隨州茅茨畈;淮軍劉秉章、周盛波部守京山,淮軍李昭慶部由河南信陽趕赴京山宋河鎮,防備東北方向;總兵左光培率水師巡防江漢水路;以淮軍主力劉銘傳部20營一萬餘人和湘軍霆軍鮑超部32營一萬六千人為攻擊部隊,企圖將東捻軍圍在臼口地區,四面夾擊,聚而殲之。
2月18日,銘軍追至京山下洋港,偵察到東捻軍駐地,鮑超亦率霆軍到達臼口鎮。劉銘傳致函鮑超相約次日兵分兩路,霆軍從臼口自西向東、銘軍從下洋港由北向南,兩面夾擊以收全功。東捻軍也探知清軍動向,遵王賴文光便設計以箭射書於劉銘傳:“鮑妖勇略,非汝所及,汝何不與鮑妖合,至明日辰刻同來戰,顧以孤軍駐下洋港,寧非送死?!”劉銘傳得信大怒,以為捻軍輕己,又與鮑超積不相能,遂不聽右營統領唐殿魁苦勸,決計爽約先戰。次日清晨提前一個時辰全軍盡出,以前後馬隊,夾護步兵輜重,浩蕩南下。到了一處名叫宿食橋的地方,劉銘傳駐馬等候諜報。兩三撥哨探接踵報告,說是捻軍仍在尹隆河對岸,未見動靜,似乎對官軍提前出擊,尚無所知。劉銘傳立即下令,以王德成、龔元友二營兵力留在宿食橋守護輜重,餘下十八營的依照原來的計議,全數渡河,分作三路,齊頭並進。右軍攻擊尹隆河北岸的楊家洚,任務最重,劉銘傳特派他最為倚重的記名提督唐殿魁擔當。左軍統帶是記名布政使劉盛藻,中軍則由他自己親自率領。這一帶湖澤縱橫,楚天遼闊,又當冬季水淺,更便馳驅。劉盛藻的左軍先到河邊,人馬涉水而過,接著中軍也渡了河,拉開隊形,向前直衝。東捻軍以少量步隊正面迎戰,剛一接戰,又作不支而退之狀,引敵來追,千餘馬隊向北包抄襲擊銘軍後路。劉銘傳唯恐後路輜重有失,遂抽出三營馬步隊回援,仍以十五營兵力分三路攻擊,使得力量更加分散,首尾不能相顧。捻軍也分作三路迎敵,荊王牛宏升在西、魯王任化邦在東,遵王賴文光和魏王李蘊泰居中策應。銘軍中劉盛藻的左營部隊較弱,而東捻軍以任化邦一股馬隊最強悍。這最強的正好碰著最弱的,剛一接觸,劉盛藻左營就穩不住陣腳向後退了。左軍一退,導致中軍側翼暴露。劉銘傳一看這情形,急從中路調派黃桂蘭、張士元、李錫增三營救援,但無濟於事,劉盛藻部被打退過河,增援的副將李錫增也中槍而死。東捻軍中路的賴文光和李蘊泰所指揮的步隊竟也一時攻擊不動銘軍的中營,正在有些躊躇,忽見東面塵煙大起,捻軍之眾亦無不精神大振。東面來的正是任化邦的馬隊,一部分渡過尹隆河去追擊劉盛藻的敗兵,一部分由任化邦親自領著來攻劉銘傳的中軍。攔腰側擊,形勢最利,等劉銘傳發覺,已頗難應變——任化邦的馬隊飄忽如風,轉眼迫近,銘軍中營被攔腰被沖為兩段。後一段潰散,前一段恰好遇著賴文光和李蘊泰指揮的東捻軍步隊迎頭痛擊。中、左兩軍都垮了,右軍唐殿魁卻打得很好,輕易奪下楊家洚,渡河擊退牛宏升一股,正遇著任化邦側攻中軍,便率部火速來援,阻遏了東捻軍的攻勢。然而這一擋卻使他自己成為眾矢之的,中、左兩軍死的死、逃的逃,捻軍三路合而復分,一半渡河去追殘敵,一半對付唐殿魁一軍。東捻軍數萬人,重重包圍,漸漸逼緊,唐殿魁率部拼力死戰,直至短刀肉搏,身負重傷倒地為東捻軍馬隊踩死,麾下記名總兵田履安、副將胡衡章、吳維章、劉朝珣等也力戰陣亡。銘軍整個兒崩潰了,劉銘傳此時方寸大亂,只由兩百餘親兵拚死保護著,欲在亂軍中奪路而走,然而始終突不出去。劉銘傳和他的幕僚及親兵,陷在重圍之中,以為無法逃生,索性脫下冠服,退入廢窯,坐而待斃。。。。。。
忽然間有人大喊道:“霆軍,霆軍!”但見北來的霆軍,如大海潮生,初看不過一線,等聽出人喊馬嘶,已如怒潮澎湃,轉眼迫近。鮑超的性格跟宋朝党太尉是一路人物——胸無點墨、口無遮攔,但要是以為鮑超作戰魯莽就是大錯特錯了。霆軍其實已按時到達戰場外圍,鮑超發覺淮軍和東捻軍已經開打,他對戰況也還不甚明了,只從探馬的不斷回報中,得知銘軍逐漸處於下風。鮑超決定先看看情況如何再出兵,他並不想冒然進入戰場。他會合手下的幾個主要將領策馬上了一處小岡,大家拿千里鏡四處搜尋,勘查戰場態勢。鮑超發現銘軍此刻是紛紛潰敗,“轍亂旗靡,駝馬滿野”。這時捻軍兩翼的馬隊,渡河的還不多,大部分在尹隆河南岸對付唐殿魁右營殘部,以及追殺四下潰散的左、中營銘軍,但中路捻軍,渡河逐北的人數已有一兩萬,烏合蟻聚,遍野皆是。
而此時賴文光一見霆軍將近,遂振臂高呼:“今日斬劉捉鮑,長驅西上,一入四川、據巴蜀之利,一上荊子關、合梁王張宗禹攻陝西,洪天王事不足為也!”東捻軍將士不由得士氣大振,隨即不顧疲勞,不整軍陣,分兵三路猛攻霆軍。“萬馬潮湧,奔騰而上”。鮑超見狀也分兵三路應戰,但每路又分主攻和策應,以提督唐仁廉部為左路,提督鄧訓誥部為援軍;提督譚勝達部為右路,總兵楊謙萬部為援軍;他自領提督宋國永部為中路,提督曾成武部為援軍;而以總兵楊德琛的馬隊為游擊之師,迂迴包抄東捻軍的後路。唐仁廉為霆軍中第一驍將,軍中人稱子龍、敬德再世,鮑超作戰“專倚此人,不忍令其衝鋒,每戰只做接應,能打人所不能打,為人所不能為”。這次,事關全軍安危,鮑超也顧不得了,一開戰就拿出了自己的“殺手鐧”。接著便是驚天動地的“殺”聲,三路齊發,如排山倒海般壓制東捻軍。霆軍紀律一向不佳,但賞罰極其分明,“臨陣怯退者必斬!”各級將佐皆身穿頭戴能表明自己品級的補服和頂子衝殺在前,士卒也個個奮勇爭先,挺矛舞刀,迅如疾風,當者披靡。雙方左右兩路最先接戰,東捻軍左右兩路接戰不利,然中路軍尤是拚命向前。鮑超親自率領的洋槍隊看東捻軍將到射程以內,便即施放排槍,兩排槍放過,中路的捻軍陣腳就已支持不住。左右兩路的步隊也湧上前去增援,還是無法取勝。任化邦和牛宏升的馬隊也渡河馳援,中路捻軍越集越多,鮑超的開花炮左右交替著往疾馳而來的捻軍馬隊中轟擊,頓時人仰馬翻,捻軍的陣法大亂。這時楊德琛的馬隊,已從遠遠兩側兜了回來,兩翼齊張,千騎並發,不久便合而為一包抄截斷了東捻軍後路。東捻軍前面迫於炮火,後面又有歸路被斷之虞,軍心動搖。鮑超趁勢督率各部衝擊,會同楊德琛的馬隊,前後夾擊。東捻軍陣勢大亂,大敗而逃,撤退時慌不擇路,損失慘重。東捻軍的營壘多在尹隆河南岸,東起洪水轉折之處的多寶灣,以西是拖船埠、張截港等處共數百座。於是鮑超一面分兵翻回尹隆河北去追敵,一面掃蕩營壘,東捻軍的補給物資,除掉毀於炮火,便都落在霆軍手裡了。
尹隆河戰役,雙方損失都很大,東捻軍先勝銘軍,後敗於霆軍,陣亡或溺死者幾達萬人,被俘八千有餘。清軍方面,劉銘傳部損失大半,戰後李鴻章將樹軍剩餘6營兵馬盡數補充銘軍,銘軍修整達兩月之久。霆軍陣亡將校也有:候補總兵陳永康、王開國、副將劉金山、參將張金魁、游擊李宏勝、李占彪等人。戰後清點結果,霆軍奪還銘軍在宿食橋所失去的騾馬數千頭,洋槍四百餘支,號衣八千多套,還有各種雜色軍械,再加上十幾顆紅藍頂子,二十多支花翎、藍翎。另外兩千多名陷入重圍的銘軍,也被救了回來。
戰後餘波
此戰所至的結果對於各方的影響甚大。清軍方面:原湘淮軍將領之間頗有芥蒂,湘軍中戰力最為強悍的是霆軍,淮軍諸營自程學啟戰亡後,銘軍躍為勁旅。自淮軍郭、張部相繼敗北,鮑超甚為輕視淮軍,他“自謂宿將,自剿滅長毛以來戰功最多。劉省三後起,戰績不如霆軍遠甚,乃亦比肩為一軍總統?!”劉銘傳自負“才氣無雙,不居人下”,認為“鮑春霆有勇無謀,僅偏裨之才,唯靠胡、曾所護至此耳,聞其名出己上,心尤不甘!”戰前,劉銘傳召集眾將計議:“度我軍之力可以破賊,若會合霆軍而獲捷,霆軍必居首功,人亦謂我因人成事,不如先一時出師,待殲此寇,使彼來觀,亦當服我銘軍之能戰也。”正是因為劉銘傳要爭首功,遂使賴文光的激將法成功。劉銘傳的戰術指揮確實不怎么樣,自以為是,分兵多路,後路空虛,一見東捻軍分兵包抄後路,又慌不擇路,再次分兵回援,削弱前軍實力。鮑超雖是一赳赳武夫,卻進退有據,雖也是三路對陣,但是每路又加強了接應部隊,以防護側翼的安全。一旦接敵,也非全是逞血氣之勇,採用洋式槍炮以挫東捻之氣勢。加強兩翼的攻勢,以收鉗型攻勢之效。結果銘軍慘敗,霆軍大勝。戰後鮑超派人押著銘軍失去的輜重和兩千多被救出的兵士外加上在戰場上揀到的劉銘傳的頂戴送還到銘軍大營,以此羞辱劉銘傳。又致函李鴻章:“省三殉矣。省三得頭品頂戴,穿珊瑚細珠為帽結以示異於眾,今獲於賊手,其殆死乎?”給了淮軍系統很大的難堪。劉銘傳大丟面子,惱羞成怒,耍起無賴本色。一面參劾本家族侄、左營統領劉盛藻輕敵浪戰,以示自己“大公無私”;一面倒打一耙,報稱鮑超違約誤期,將戰敗的責任轉嫁他人。李鴻章也因鮑超致函羞辱淮系之故,加之有意袒護劉銘傳。按劉所報上奏,以至於清廷嚴旨斥責鮑超:“誤由鮑超未照約會分路進剿,致令劉銘傳駭退挫敗,鮑超更不得辭咎”。鮑超原以為“功高,冀邀褒獎為榮”,根本沒想到會受此嚴責。因此抑鬱成疾,心灰意冷,回鄉養病。霆軍也被編遣,所部32營只留14營,由唐仁廉統帶,納入淮軍體系。從此,湘系日趨衰落,淮系蒸蒸日上。
東捻軍自羅家集、楊家河之戰後,軍勢大振,只待尹隆河一戰功成,即可搶渡漢水、實行入川復國的戰略大計。同時,1月23日,西捻軍於陝西臨潼十里坡設伏,大敗陝西清軍主力。陣斬記名提督肖德揚、楊得勝、肖集山、肖長青以下3000餘人,收降數千人,清廷方面“喪兵過萬,鎮帥陣亡,全陝震動”。西捻軍也有“至漢中過年,明春入蜀之說”。雖說東西捻軍情況互不通曉,但是對於清廷方面的平捻戰略全局的威脅卻是顯而易見。東捻軍方面最初利用湘淮軍將領之間的矛盾定計成功,誘使劉銘傳輕率出戰。賴文光自請將所部防堵霆軍,以使湘淮軍兩不相顧。但魏王李蘊泰等捻軍首領卻持異議:“分兵則軍單,不如合軍破劉妖,後再破鮑妖之為穩健”,賴文光不能為主,只能從此議。同時,在連敗郭松林、張樹珊部之後,以為湘淮軍各部戰鬥力不過如此,產生了輕敵思想。當霆軍進入戰場之後,未作周密安排,不顧作戰疲勞,只憑血氣之勇倉促反擊,想一下子將兩股強敵全部消滅。一旦前鋒受挫,軍中情緒立刻“惶恐”,不能堅持穩步後退,以致轉為潰敗。2月21日夜間,鮑超率譚勝達、唐仁廉、楊德琛、總兵陳由立等部在鍾祥豐樂河設伏再次擊敗東捻軍,東捻軍朝將顧宗榮等6000餘人戰死,4000餘人被俘。霆軍損失也很大,總兵章茂、金明亮、副將楊明德、湯順、黃仙芝、黃光立、謝九和、參將賀高志、黃起勝、游擊范全福、劉開勝等將校陣亡。此後,東捻軍於鄂豫皖地區反覆盤鏇。雖然於3月23日在湖北蘄水六神港至溪潭坳之間利用大霧天氣誘使輕敵浪戰的湘軍彭毓橘部13營人馬進入泥沼地帶,一戰聚殲,陣斬有“每戰當先,最為奮勇,忠勇性成,勳勞卓著”之稱的彭毓橘及其以下官兵3000餘人。然而始終不能擺脫清軍各部的圍追堵截,清軍守御各部利用地利堵擊,游擊之師來回接應。東捻軍多次搶渡漢水未成,進軍川陝的戰略計畫不能實現,連日不斷的機動和苦戰也使東捻軍疲憊不堪。5月14日設伏擊敗總兵楊鼎勛部,接著次日即被恢復元氣的銘軍擊敗。轉戰至5月下旬,東捻軍因補給不濟,又加山東等地反清武裝相召,遂放棄進入川陝計畫,轉而東向膠萊進軍,以求覓糧就食。進入三面環海、一面阻河的絕地,自此走向了覆亡之路。
雙方戰略戰術初析
捻軍在初期很長的時間內,外出征討,主要是為了獲得錢糧物資,以便運回家鄉享用。流寇思想頗為濃厚,雖有各個經常活動地區,但始終未將這些地區聯成一片,建立可攻可守的根據地。在兩淮基地被清軍各個擊破後,更加動搖捻軍首領對建立鞏固根據地的信心。長期不停頓地流動作戰,得不到應有的修整和補充。初期的圍城作戰,常常聽到清軍援兵趕到,不管多少,隨即撤圍,不懂得利用圍城打援得戰法。淮南作戰時期,一旦占據數處城鎮,便改流動作戰為分兵把守,清軍來攻後,採取單純防禦的作戰方針,被動挨打,各處互不救援,所居城鎮逐個失守。
自捻軍和太平軍殘部混雜而成新捻軍後,雙方首領合股會盟,誓同生死。賴文光以太平天國王宗身份其意在聯合捻軍恢復天國,而捻軍諸首領喪家敗亡之餘,無可歸依,惟在圖存。不過是虛尊賴文光為盟主,實質自行其是,自專其政。遵王號令,不出天兵舊部數千。然賴文光謀略過人,善於激勵,每議軍策,多有中的,捻軍諸首領還是頗為敬重的。魯王任化邦驍勇善戰,騎射絕倫,戰輒奮先。尤其擅長指揮馬隊,湘淮軍諸將等“皆畏其鋒”。連李鴻章都一再稱讚他:“任柱稱雄十年,擁騎萬匹,東三省及蒙古馬兵具為戰盡,實今日第一等騎將好漢。”、“任柱驍勇善戰,項羽之儔,人中之怪傑也。吾與將士不幸而遭此磨難。”二人素相親善,遵王偕首王范汝增、奏王賴世就等天國舊部常依任化邦部行動。遵王與任化邦二人推心置腹,諸事計議而行,軍中流傳有“魯王善戰,遵王善謀”之歌謠。然而軍中矛盾尚存,梁王張宗禹足智多謀,其族弟幼沃王張禹爵堪稱“萬人敵”,任化邦因昔日張樂行殺藍旗軍舊主劉永敬舊怨,素與張宗禹部黃旗軍不睦,作戰行軍常分兩隊,互有芥蒂。入鄂作戰期間,截獲清軍副將譚仁芳給德王唐日榮的招降信。唐日榮原是翼王石達開麾下固天豫,翼王敗死後,唐日榮死戰得脫,與遵王等合兵,所部皆是百戰精銳,然而平日不甚和於遵王。遵王賴文光以變妖罪名處決了唐日榮,吞併其部,太平軍舊部諸將口雖不言而心實怨之。賴文光見長期流動作戰,而無根據之苦。便有中牟分兵,兩路入川,以取根本的戰略構想。以任化邦、張宗禹分為主帥,各自獨立作戰,但是缺乏兩路配合呼應。自此,東西捻軍再無合軍之日。
新捻軍結合太平軍戰法——所謂的“三十檢點回馬槍”,即易部為騎,往來飄忽,以走疲敵,侍機進擊,步騎聯合,包圍殲敵。又設有所謂的“邊馬”和“絆尾”,即是主力部隊的偵察和掩護部隊,便於捻軍的安全而迅速地轉移。常用的是兩種戰法,一種是用老弱誘敵,而精銳利用天然形勢遮蔽,官軍貪功深入,必中埋伏;一種是以前隊挑戰,另選精騎,繞出官軍後路,施行突襲。又多有繳獲的洋式槍炮,清軍對其在裝備上也無絕對的優勢。然而,因多由繳獲而來,補充實為不易。一旦發起攻擊,即以馬隊為主,配合步隊包圍作戰,馬隊從四面八方圍裹包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逼近,正面以一騎夾一步的方式,浩浩蕩蕩,冒煙衝鋒,如同排山倒海,驚天動地。數年之間,所向多捷。
清廷對於捻軍圍剿初期,因主要進攻方向在於太平軍,而對剿滅捻軍投入不夠。袁甲三、勝保等剿撫並用,步步為營,個個擊破,專以破壞捻軍兩淮根據地。雖未從根本上平定,但確使捻軍遭受慘重損失。一旦太平天國勢萎,清廷即將重心轉向兩淮捻軍。僧格林沁指揮剿捻全局,一改以往雙管齊下策略,對於舊日首鼠兩端的苗沛霖也堅決剿除。與兩淮之地大施屠戮,對捻軍窮追猛打,曾於霍山黑石渡大破捻軍和太平軍餘部聯軍。僧格林沁更加驕狂,自以為以滿蒙馬步隊便可剿滅捻軍,一再拒絕調動湘淮軍增援,曾、李等人也以滿臣輕視漢臣之故,有意掣肘。僧格林沁所部為新捻軍牽著鼻子與豫皖魯地區打轉,終於自取兵敗殺身之禍。
曾國藩接任欽差大臣主持剿捻大局後,其根據剿滅太平軍的經驗,認為新捻軍已是不同於以往他所遇到的對手,決不能重蹈僧格林沁盲目窮追的覆轍,而改為“以靜制動”的方略:
其一,重點設防。強調應在新捻軍“必經之途,駐紮重兵,變圍追之舉為攔頭之師,以有定之兵制無定之賊”。使新捻軍的行動受到限制,阻止其流動。
其二,建立馬隊。對付快速機動的新捻軍,唯有以建立具有相同機動能力的馬隊才能奏效。以騎兵為主的幾隻游擊之師,加上洋式槍炮的裝備,利用經常調換、相互交替、或為守軍、或作游擊的特點,不斷的打擊、騷擾新捻軍。
其三,修築圩寨。在新捻軍活動頻繁之地,強調利用地方士紳組建團練構築圩寨,堅壁清野,清查捻余。
這幾個方面,有戰有守,相互呼應,遏流清源,密切配合,甚是狠辣。然而,計畫雖佳,執行起來確是困難重重。所隸各部多非曾國藩舊部,指揮不靈,多方掣肘。作戰地域多是平原地帶,不利於各部駐守防禦。曾國藩鑒於此種情況,又重新修改方略,提出“聚兵防河”的計畫,以地利阻遏新捻軍的往返流動,逐步縮小作戰區域,以便形成包圍圈。怎奈計畫尚未完全實施,所謀劃的河防即被新捻軍突破。曾國藩徒勞無功,黯然去職,改由李鴻章接掌平捻大計。
李鴻章取曾國藩方略之長,提出“扼地兜剿”的策略。利用東捻軍戰略決策失誤,進入膠萊困地之際,採取“倒守河防”之策,縮小東捻軍作戰區域,使其無從發揮流動作戰的長處。同時,不斷擴大馬隊數量(其中主力部隊銘軍最多時擁有13營馬隊三千五百多匹戰馬,幾占馬隊的半數),增強自身的機動能力,實施戰略包圍,充分運用洋式槍炮的優勢,同時改進作戰方法,強調部隊要鎮定整齊,對陣要立穩腳根。諸如:“先制其衝突,而後放槍炮,先立定腳根,而後講擊刺”;“每營必結為團陣而行,亦系學捻逆之結多陣也,亦憑四面抵禦”;“每戰,十營之中,只以二三營交鋒,其餘七八營概系防其包抄;推之三十營只可用八九營交鋒,其餘皆宜作接應,以防賊馬之包抄為妙”;“頭一二仗勝,則不可追,恐其誘入埋伏之內,吃大虧耳”;行軍追擊注意搜尋,“必先以探馬,逢村搜村,逢林搜林,乃可預防其伏賊”;又加強招撫捻軍中意志不堅定者(最顯著者:劉銘傳收買捻目潘貴升於1867年10月江蘇贛榆一戰中狙殺了捻軍首領任化邦)。自此,捻軍再也無法按照自己的戰術套路作戰。1867年12月,東捻軍覆滅。1868年6月底,為救援東捻軍出陝的西捻軍在轉戰直魯之間陷入清軍的“河防之圍”,孤立無援,全軍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