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經歷
入緬作戰
劉桂英是中國遠征軍第五軍22師野戰醫院的一名護士,1942年3月隨部隊進入緬甸會同英軍與日軍作戰。1942年4月底,中英盟軍戰鬥失利。5月初,劉桂英所在的22師從緬甸北部胡康河谷“野人山”撤退,當年8月底,劉桂英抵達印度小鎮列多,成為極少數翻越野人山倖存的女兵。
在劉桂英記憶中,撤退野人山是一條死亡之路。“太慘了。白骨累累,屍水橫流,蛆爬得到處都是,惡臭熏人。可憐我們護士班5姐妹只有我一個人活著走出野人山。”
部隊進入緬甸是1942年3月12日,空中有美國飛機掩護,地上車輪滾滾,馬達轟鳴,坦克、炮車、彈藥車、步兵運輸車等各式各樣的車輛組成鋼鐵長龍,魚貫而出國門,沿途老百姓敲鑼打鼓、獻花獻酒歡送。遠征軍的首戰在同古打響。劉桂英所在的新22師在廖耀湘師長指揮下,趕至同古以北的南陽向敵進攻。劉桂英作為22師野戰醫院的護士,在前線為傷兵包紮,有一次日軍飛機俯衝掃射,打出的子彈距劉桂英僅1米遠,碎石濺到她身上。
戰爭初期,遠征軍士氣比較高,有輕傷的士兵要求包紮完繼續上前線。但由於英軍配合不力,加上指揮上的失誤,遠征軍孤軍深入,陷入了極大被動。1942年5月1日,日軍進占曼德勒,中英聯軍全面潰敗,開始大撤退。1942年5月9日,日軍攻占密支那,包抄臘戌,切斷了遠征軍回國的所有通道。
據時任第五軍軍長杜聿明回憶,他拒絕了史迪威要求遠征軍撤入印度的建議,電請蔣介石同意後,帶著第五軍軍部、新22師、新96師一部繞道密支那北部的胡康河谷輾轉回國。此外,第200師自棠吉經過南盤江、南坎以西返國;第96師經孟拱、孟關自高黎貢山返國。這三條撤退路線險阻重重,遠征軍死傷慘重,唯有38師孫立人部保存實力安全退到印度。
劉桂英所在的第22師即跟隨杜聿明進入胡康大峽谷。胡康大峽谷在緬語中為魔鬼居住的地方。從地圖上看,它位於緬甸最北方,再往北就是冰雪皚皚的喜馬拉雅山脈,東西被高聳入雲的橫斷山脈所夾持。谷中沿途都是原始森林,瘴癘橫行,方圓數百里無人,據說有野人出沒,故被稱為野人山。
5月下旬,劉桂英到達曼西公路的盡頭莫的村,此處即是野人山的入口。第五軍主力部隊已經入山數日,路的盡頭,成百上千輛汽車、坦克等機械裝備被焚毀,未燒完的機械零件成堆,空氣中仍然瀰漫著燒焦的氣味。
劉桂英說,更慘的是1000多名傷兵自焚,她趕到莫的村時,已經過去數天,餘燼中還有一些沒有燒完的焦黑的軀體,扭曲變形,形狀不可辨。
時任新22師前衛營65團連長的邱仲岳在其回憶文章中亦證實了傷兵自焚的慘劇。“原先留在莫的,或為戰傷或因重病不能跟隨部隊長途跋涉的一千五百餘中華兒女,鹹以生為中國人,死為中華鬼的志節,寧為烈士死,不做降俘生的決心,慨然於5月21日凌晨一時引火自焚,含恨而終!”
死亡之谷
在平原中長大的劉桂英初入原始叢林,感覺到的只是黑暗。“黑暗,仿佛走入深不可測的無底洞。”為了輕裝行軍,劉桂英隨身只帶了四件東西:一個米袋,裝了一周的糧食;一個玻璃的罐頭瓶,當作炊具用;一塊防雨的油布;一塊睡覺的毯子。
困難很快就來了,缺糧。剛開始,部隊還有炊事班,集中做飯吃,10天后,部隊斷糧。戰馬、馱物品的牛被宰殺,有的士兵把槍套、皮帶等皮具煮爛了吃。路邊的野果子經常有毒,劉桂英多是在地里挖野芭蕉根吃,嚼在嘴裡麻麻的,吃多了拉肚子。有時候一整天沒有找到吃的,就用罐頭瓶煮水喝。
“森林裡能吃的東西幾乎沒有,吃人的東西可不少。”劉桂英最怕的是螞蝗,樹葉上、水窪地里埋伏著成千上萬的螞蝗,黑瘦、細長像火柴根的螞蝗,吸飽血後身子圓滾像蠶寶寶。螞蝗粘在身上很難脫身,捏住一頭往外拉,另一個頭還留在人的身體裡繼續吸血。劉桂英後來學會對付螞蝗,用火烤,有次,她把雙腿放在火邊烤,滾落出數十隻螞蝗。
叢林裡的蚊子個頭很大,有寸余長,咬在人身上立即腫一個紅包,火辣辣疼,還有毒蛇、蜈蚣、蠍子等,大的動物有狼、野象、黑熊。有一晚,劉桂英獨自小解,借著昏暗的火光,看到十米開外有一隻黑熊,眼睛放著綠光,喘著粗氣。幸好黑熊沒有發現劉桂英,她逃過一劫。
緬甸自5月下旬到10月間為雨季,降雨量尤以6、7月最甚。旱季的山澗小泉在雨季水流成河,部隊在河上搭臨時的浮橋,人走在搖搖晃晃的浮橋上,走不穩很容易掉到水裡被洪水淹沒。一次,劉桂英親眼見到10多個士兵瞬間被山洪吞沒。
6、7月間,叢林裡瘴氣特別厲害,各類蚊蟲叮咬散播病菌,水腫、回歸熱、瘧疾、破傷風以及說不上名的怪病接踵而來,吞噬著這支疲憊、飢餓的隊伍。經常走著走著,劉桂英身邊的人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沒起來。
據杜聿明回憶錄記載,由於指揮錯誤,各部隊因落伍、染病死亡的,比在戰場上與敵戰鬥而死傷的還多很多倍,以第5軍為例,撤退途中死亡的人數是戰鬥死亡人數的2倍多(撤退死傷人數14700人,戰鬥死傷人數7300人)。中國遠征軍第一次入緬動員10萬人,至8月撤退到印度和滇西的僅剩4萬餘人,一大半殞命撤退途中。
日本第十軍飯田司令官在戰場報告中寫道:被切斷歸途的中國軍,徘徊在緬甸北部,最後被迫突破胡康河谷逃往印度北部阿薩姆邦的列多。補給斷絕,極度疲勞的官兵,在退卻途中死者持續不斷,胡康河谷也變成名副其實的“死亡之谷”。
死裡逃生
這是一支潰敗的隊伍,沒有口令,沒有隊形,一切死氣沉沉。進入叢林半個月後,部隊散開,散兵游勇,自由行動。劉桂英和護士班的其他四名女護士結伴同行,她們都來自湖南,年紀相仿,情同姐妹。但死神陸續降臨到這個小團體。劉桂英記得,首先是孫曉楓,被毒蛇咬了一口,劉桂英幫她擠出毒血,她的腿肚子浮腫,走路困難。其他四人在前面走,孫曉楓跟在後面。突然劉桂英聽到孫曉楓在後面發出微弱的求救聲,扭頭一看,孫曉楓被一隻狼咬住了喉嚨。路過的士兵朝狼開了一槍,狼放下孫曉楓逃走了。劉桂英跑到孫曉楓跟前,看到她脖子動脈被狼咬斷。
死神接著盯上了孫月霞,孫月霞染上了瘴氣病,高燒陷入昏迷。第四天,孫月霞高燒更嚴重了,迷糊中她扒掉身上的衣服,赤身裸體往前跑,劉桂英沒來得及拉住她,孫月霞跳懸崖死了。
緊接著王平也染上了瘴氣病,身子時冷時熱,極度虛弱,沒幾天也死了。最後護士長鬍珊也倒下了,胡珊是誤吃了有毒的野果子,每天拉肚子,拉出來的都是黑水。
7月初,護士班5名女兵僅剩下劉桂英一人。據國民黨軍政處統計,第5軍的女兵,進山時,共45名,出山後,倖存者4名,死亡率超過90%。
身子虛弱,走走歇歇,劉桂英落在隊伍最後面。但她根本不用擔心迷路,沿途屍骨成為指路標。
劉桂英沿途所見,屍體舉目皆是,在大樹下,在路邊,在茅棚里,每隔幾米就有一具屍體,屍體被蒼蠅和蛆覆蓋,褐黑色的屍水橫流,臭氣熏天。
美國醫生西格雷夫在《緬甸外科醫生的歸來》中記述了往返野人山的見聞。“第二天一早,我們開始向MuBum艱難攀登。在之前,我們看到了五六十具中國人的骨架,但是在這裡我們發現每100碼就有10到30具骨架。”劉桂英起初會看一眼屍體,漸漸地她看麻木了,只管低頭走路。
8月的一天,劉桂英終於鑽出了原始森林,在新平洋,她看到了開闊的藍天,陽光照在她身上,她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
劉桂英看到前面有一塊空地,搭著紅色的、黃色的、綠色的帳篷。起初,劉桂英以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看到遠處有人在朝她招手。帳篷是盟軍搭建的物資補給站,劉桂英在補給站吃到了3個多月以來第一頓白米飯,她吃得很急,旁邊有人勸她慢慢吃,有人吃快了吃多了撐破了肚皮死了。在物資補給站休養了半個多月,8月底,劉桂英趕到印度藍姆伽基地與部隊會合。
劉桂英所在的新22師和新38師在藍姆伽基地改編成中國駐印軍。1943年至1945年1月,中國駐印軍在英、美盟軍配合下,第二次反攻緬甸,從胡康河谷和孟拱河谷長驅直下,一路攻克密支那、八莫、臘戌等重鎮,取得緬甸戰場的最後勝利。
返回祖國
第二次反攻緬甸,22師師長廖耀湘的夫人挽留劉桂英留在藍姆伽後方,1944年底她隨部隊回國。1945年,不願參加內戰的她,帶著兩個孩子回到了安徽丈夫老家。
新中國成立後,劉桂英成為一名國小教師,教書10年,1962年因參加國民黨軍的歷史問題被送到農村改造。一直到1990年,70歲的劉桂英平反。
晚年生活
劉桂英育有四女一子,子女都很孝順,她和大女兒住在一起。平反後,她領取教師退休金,每月退休金有2千元左右。2015年,95歲的劉桂英身子骨依然健朗,喜歡帶著老花鏡讀書看報。劉桂英前年摔了一跤,左腿受傷,她堅持每天鍛鍊,逐漸能拄著拐杖走路。女兒說,她是個倔強的老太太,走過野人山,她再也不怕任何困難。
在過去,劉桂英不敢講她參加遠征軍的這段歷史,她的子女也是近幾年才知道她的經歷。她收集了半書櫃的遠征軍資料,回憶起那段歷史,她常常情不自禁熱淚盈眶。此前,有記者問及她是否後悔當年參加遠征軍時,劉桂英說了一句話,“當家破人亡時,每個人都要盡一份責任,我們只是盡了一份責任。”
劉桂英經常會想起護士長鬍珊臨死時的話,“我們是為國捐軀的,我們為國家獻出了青春和生命,如果你能回國,你一定要把我們經歷的事情告訴國人。”
獲得榮譽
2005年,劉桂英獲得中央軍委授予的紀念抗戰勝利60周年金質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