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信息
【名稱】《觀朝雨》【年代】南朝齊
【作者】謝朓
【體裁】五言詩
作品原文
觀 朝 雨朔風吹飛雨,蕭條江上來①。
既灑百常觀,復集九成台②。
空濛如薄霧,散漫似輕埃③。
平明振衣坐,重門猶未開④。
耳目暫無擾,懷古信悠哉⑤。
戢翼希驤首,乘流畏曝鰓⑥。
動息無兼遂,歧路多徘徊⑦。
方同戰勝者,去翦北山萊⑧。
作品注釋
①朔風:北風。蕭條:冷落。這兩句是說,連風帶雨從江面上吹灑過來了。②百常觀:本是漢代的台觀名,這裡代指眼前的一般的觀。九成台:古台名,這裡也是借指一般的台。這兩句是說,風雨自遠而近,台觀都已淋在大雨之中。
③空濛:霧氣迷漫的樣子。這兩句是說,雨漸漸細了,看去就象薄霧輕埃,茫茫一片。
④平明:清晨。振衣:抖衣,穿衣時抖掉塵垢。重門:指宮門。這兩句是說,清晨起來整衣而坐(等待上朝),但宮門還沒有開。
⑤信:實在。悠哉:欣然自得的樣子。這兩句是說,(由於宮門未開)便可暫時避免耳目的煩擾,而悠然自得地象是離開現實世界。
⑥戢(jí及)翼:即斂翼不飛,比喻隱居。驤首:馬首上舉,比喻出仕。傳說黃河裡的大魚游到龍門,如能溯游上去,便化而為龍;如不能上去,便曝鰓而止。比喻仕途艱難。這兩句是說,隱居時想要出仕;而臨到做官時又怕仕途艱險。
⑦動息:即出處進退,做官和歸隱。遂:如意。這兩句是說,出處進退不能兩全其美,出仕或歸隱,徘徊不定。
⑧戰勝:指隱居的思想戰勝出仕的念頭。孔子的門人子夏說過:“吾入見先王之義則榮之,出見富貴又榮之,二者戰於胸臆,故臞(qú渠,瘦的意思)也。今見先王之義戰勝,故肥也。”北山萊:《詩經·小雅·南山有台》:“北山有萊。”萊:草。這兩句是說,歸隱和做官兩種思想變戰於胸中,結果歸隱的思想戰勝了,還是到山裡去耕地吧。引
作品鑑賞
謝眺一生,常有懷才不遇的感喟。“豈不思撫劍,惜哉無輕舟”(《和江丞北戍琅邪城》),“霸池不可別,伊川難再違”(《休沐重還道中》),這類憤懣之情每每流露在詩的字裡行間。但是,每當他沉湎於清麗明淨的自然山水的時候,那種功名事業之心便不顯得那么強烈、那么急切了,浸浸而起的是一種歸隱的意緒。於是,入隱與出仕,便成了謝朓心中一個突出的矛盾,或隱晦、或顯豁地反映在他的詩歌之中。這首詩,便是這種心態的生動而典型的寫照。北風裹挾著朝雨,從江面上飄飄灑灑,呼嘯而來。江上朝雨的景色,寬闊,空濛,而又略帶蕭索冷落之意,澹然展現在詩人的眼前。朔風可感,但無形無影,詩人卻別具匠心,通過可觀之雨將它形象地描寫出來。細細體會“飛雨”,既可想見朝雨飛動之狀,又能感受到朔風陰助朝雨之勢。百常觀,本是漢代的台觀之名;九成台,也是古代台名,這裡都借指一般的台觀。這些亭台樓閣,巍然屹立在曙色朝雨之中,一一映入詩人的眼帘。“既”、“復”標識時間的先後承接,但決不是寫風雨的斷而復續,而是在景觀迭現之中,暗寫出詩人視野的變換和轉移。詩人的視角,仿佛攝像機的長鏡頭,緩緩地掃描過淋漓在風雨之中的煌煌台觀,印入詩人心靈的膠片。所以,風雨的飄灑和集結,在詩人心目中便產生了斷而復續的“既”、“復”的感覺,從而在客觀繪景之中,隱隱流露出主觀觀照的心跡。淅淅瀝瀝的小雨,經過風的揮舞,灑落成了煙霧氤氳、輕埃迷漫。直到此時,詩人才交待了“觀朝雨”的時間和地點:“平明振衣坐,重門猶未開。”清晨,深宮重門猶未開啟,詩人早已振衣而坐、欣賞晨景了。陰霾雨天,霧氣沉沉,本應令人沮喪,心情不振,但他卻從江上飛雨之中,從這片刻寧靜的觀賞之際,領略到了非凡的樂趣,久久沉湎於其間,心馳神往,留連不捨。在大自然的神奇誘惑之下,詩人心旌搖動,神思沸騰。喧囂的塵擾,紛冗的庶務,暫時都已遠他而去,使他直感到一種耳目清新的愉悅,並從這種耳目的清新,進一步體會到了精神的寧靜和恬適。“耳目暫無擾”,多么難得的純淨之境、空靈之時啊!所以,此時此刻,他的心思終於擺脫了現實時空的束縛,跨越到無限渺遠的自由之境,一下子飛到了遠世往古,飛到了嚮往已久的理想之境了:“懷古信悠哉!”清晨朝雨之中,悠然緬懷亘古聖賢,心情該是非常暢快的。
這種發自心靈的對於自然山水的雅愛,同詩人深層意識中積澱的撫劍跨馬、建功立業的正統思想發生了衝撞——如果像大鵬那樣斂翼不飛,隱居山水之間,“平生仰令圖”(《和王著作八公山》)便無從實現,所以,他仍熱切地期望能像駿馬一樣,驤首奮鬣,千里長鳴;但如果全身心地投入仕途,致力於建功立業,又可能像黃河中的游魚去跳龍門一樣,一旦跳不過去,便有曝鰓枯身之禍。仕途險厄,人生多艱。詩人深感不可能既從容官場,又優遊山林,“動”——出仕與“息”——退隱二者不可得兼,仿佛步行到人生的岔道口上,徘徊良久,舉步不定。“方同戰勝者,去翦北山萊。”“戰勝者”用的是《淮南子》的典故:子夏“出見富貴之樂而欲之,入見先王之道又說(悅)之,兩者心戰故臞(瘦),先王之道勝故肥。”“北山萊”語出《詩經·小雅·南山有台》“北山有萊”,萊就是草。詩人表示,將抱著歸隱林泉的信念到北山去刈草墾荒,耕地種田了。
一陣晨雨,給詩人帶來了清新悅目的感受,但同時,又攪亂了他的心緒。出仕意識與歸隱意識在詩人的思想上,始終無法將它們統一起來,“動息無兼遂”,總不可能盡如人意。為了心理的平衡、為了心性的自由,他的詩中,流露出走向歸隱的試圖。然而,這僅僅是詩人這一次“觀朝雨”以後的一種暫時的精神解脫,實際上他並沒能就此遠身官場,去翦北山之萊。詩人的悲劇也正在這裡。他始終沒有解決“動”(出仕)與“息”(歸隱)的矛盾,總是在“歧路多徘徊”。他始終肩載著這種沉重的精神負擔,艱難地跋涉著人生的路。
若按寫景抒情的一般程式,全詩似乎應以“平明振衣坐”領起,才能順理成章。但那樣勢必使全詩結構顯得平淡無奇,而且由景入情的轉折也將顯得生硬、突兀。詩人的高超之處正體現在這裡。他以“觀”為全詩之眼,前六句直接寫“觀”時客觀之景,後八句寫“觀”後主觀之情,“平明振衣坐”二句置於樞紐關鍵之處,使寫景與抒情有機地結合起來,起到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這樣,令人讀來既覺層巒疊蟑,一波三折,又感到接轉巧妙妥貼,氣脈流暢,饒有韻味。
作者簡介
謝朓(464—499)南朝齊文學家。字玄暉,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附近)人。他與同族前輩謝靈運均擅長山水詩,並稱“大小謝”。謝朓先在京城任職,經常出入竟陵王蕭子良的藩邸,為“竟陵八友”之一,享有很高的文學聲譽。後在荊州任隨王蕭子隆幕僚,深受賞愛。公元493年(永明十一年),謝朓因遭受讒言被召回京師後,逐漸陷入困境。雖然,他的官職不斷提高,從宣城太守做到尚書吏部郎,但由於他的家族和個人的聲譽,從蕭鸞(明帝)篡政,到始安王蕭遙光謀廢東昏侯自立,都曾拉攏他以為羽翼,使他深感危險。最終他還是因為有意泄漏了蕭遙光的陰謀,被誣陷下獄而死,年僅三十六歲。有《謝宣城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