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豐子愷(1898—1975),曾用名豐潤、豐仁,號子愷,浙江崇德(今屬桐鄉)人。早年就讀於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隨李叔同學繪畫。1921年赴日學畫,次年回上海教書。1927年出版第一本漫畫集《子愷漫畫》。1929年任開明書店編輯。1930年至1937年專事作畫著書。抗戰爆發後先後任教於宜山浙江大學和重慶國立藝術專科學校。新中國成立後曾任上海文聯副主席、中國美術家協會常務理事等職。主要作品有散文集《緣緣堂隨筆》 、《緣緣堂再筆》、《子愷近代散文集》等十餘種,畫集《子愷漫畫》、《又生畫集》、《繪畫魯迅小說》等多種,另有學術論著和翻譯作品多部。本書語言優美,個性獨特,值得一閱。豐子愷是中國現代繪畫史和文學史上一位著名的鄉土漫畫家和散文家,1898年誕生在浙江桐鄉縣的石門灣,並在那裡生活了十七個春秋,故鄉的一草一木風尚習俗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書中富有濃郁鄉土風情的漫畫,雋永疏明語淡意深的散文,再輔以江南水鄉特有的自然風貌、民俗鄉情的攝影圖片,讓酷愛水鄉文學的朋友讀之心弦撥動,倍感親切。
作品:主要作品收集在《緣緣堂隨筆》里,此外還有《護生畫集》《子愷漫畫集》《音樂入門》等,譯作有《獵人日記》《源氏物語》《西洋畫派十二講》等。《山中避雨》選自《豐子愷隨筆精編》。
內容精要
豐子愷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後期開始散文創作。此期他主要寫家庭生活,尤其是兒童生活,作品充滿了生活的情趣和天真的童趣,而無社會上的煙火氣,顯然,他是將兒童作為紛繁鄙陋的塵世的對立面來寫的。他說:“這小燕子似的一徽以,是在人世間與我因緣最深的兒童,他們在我心中占有與神明、星辰、藝術同等的地位。”在孩子的眼裡,驚慌失措的“逃難”的意義“就是爸爸,媽媽,寶姐姐,軟軟一娘姨,大家坐汽車,去看大輪船”。看見大人腋下的毛,以為是狐狸變來的而大哭。與小朋友玩得高興了就希望大人和大人住在一起,小孩和小孩住在一起一豐子他以一雙看天外來客般的驚喜的眼睛,讚嘆著這奇妙的兒童的世界,同時,他又能將之提煉升華,從哲理的高度襯托成人世界的世故和虛偽。在《評價父親》中,作者細細地寫了劉、不等的四個孩子想買小雞而不得的情狀。小販的奇貨可居,大人們對付小販的伎倆,濃濃的生活氣息,盎然的童趣,款款地行文到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尾:“‘我們等一會再來買罷,隔壁大媽會喊我們的。但你們下次一’我說不下去了。因為下面的話是‘看見好的嘴上不可說好,想要的嘴上不可說要’。倘再進一步,就變成‘看見好的嘴上應該說不好,想要的嘴上應該說不要’了。在這—片天真爛漫光明正大的春景中,向哪裡容藏這樣教導孩子的一個父親呢?”兒童世界的純淨讓他想到慚愧了。
對於這樣一位追求“藝術化人生”,信奉“真善生美,美生藝術”的“真人”來說,世上所有的醜惡:階級的差異,世人的庸俗,侵略者的暴行,便不能不引起他強烈的憤慨了。恫腿》中作者看到赤日下不停地踏水車的農人時,“我的心情由不快變成驚奇;由驚奇而又變成一種不快。以前為了我的旅行太苦痛而不快,如今為了我的旅行太舒服而不快。我的船棚下的熱度似乎忽然降低了;小桌上的食物似乎太精美了;我的出門的使命似乎太輕鬆了”。文末又把踏水車的農民的肉腿和舞場裡銀幕上舞女的肉腿作對照,強烈的不平之氣溢於言表:“近來農人踏水每天到夜半方休,舞場裡銀幕上肉腿忙著活動的時候,正是運河上的肉腿忙著活動的時候。”粹廂》寫人間社會的種種可笑,可悲可憐可嘆的世態相。而《緣緣堂》,把他作為戰爭受害者所親歷的種種流離之苦—一細數。《口中剿匪記》則於嘻笑怒罵中抨擊了世上的貪官污吏。
對人生的深刻的恩考再進一步,便自然而然的上升到佛境中。更何況他本就有此慧根。豐子他很多散文具有哲理意味,醒人耳目,發人深恩。如《漸》中說:“使人生圓滑進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慚”;造物主騙人的手段,也莫如“慚”。”假如“朝為青年而夕暮變成老人,人一定要驚訝、感慨、悲傷,或痛感人生的無常,而不了為人了。故可知人生是由‘漸’維持的。”在《大賬簿》里他疑惑桌上的一顆飯粒“不知是哪一天哪一個農婦在哪一處田裡種下一粒稻,就中有一株稻穗上結著煮成這粒飯粒的谷”。再如《車廂社會》中說:“人生好比乘車:有的早上早下,有的遲上遲下,有的早上遲下,有的遲上早下。上了車紛爭座位,下了車各自回家。在車廂里留心保管你的車票,下了車把車票原物還他。”理性的恩考使他的散文味如橄欖,耐人咀嚼。
圖書簡介
《緣緣堂隨筆》是豐子愷先生的主要散文選。1927年,豐子愷皈依弘一法師,在江灣永義里的寓所舉行了儀式。豐子愷並請弘一法師為自己的住所取名。尊弘一囑,豐子愷在小方紙上寫了許多他所喜歡而可以互相搭配的文字,團成許多小紙球,撒在釋迦牟尼畫像前的供桌上,拿兩次鬮,拆開來都是“緣”字,遂名寓所為“緣緣堂”。當即請弘一法師給寫“緣緣堂”橫額。后豐子愷幾經遷移,於1933年在故鄉石門灣老屋的後面,建造了“緣緣堂”。豐子愷是中國現代繪畫史和文學史上一位著名的鄉土漫畫家和散文家,1898年誕生在浙江桐鄉縣的石門灣,並在那裡生活了十七個春秋,故鄉的一草一木風尚習俗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書中富有濃郁鄉土風情的漫畫,雋永疏明語淡意深的散文,再輔以江南水鄉特有的自然風貌、民俗鄉情的攝影圖片,讓酷愛水鄉文學的朋友讀之心弦撥動,倍感親切。
知名篇章
本段節選《吃瓜子》。作者以冷靜甚至冷蛀的筆調描繪了國人吃瓜子之相。他對庸恰的小市民生活的強烈批判,遇過這冷屹,亘皿其深刻。我以為中國人的三種博士才能中,咬瓜子的才能最可嘆佩。常見閒散的少爺們,一隻手指間夾著一支香菸,一隻手握著一把瓜子,且吸且咬,且咬且吃,且吃且談,且談且笑。從容自由,真是“交關寫意”!他們不頻揀選瓜子,也不頻用手指去剝。一粒瓜子塞進了口裡,只消“格”地一咬,“呸”地一吐,早已把所有的殼吐出,而在那裡嚼食瓜子的肉了。那嘴巴真像一具精巧靈敏的札器,不絕地塞進瓜子去,不絕地“格”,“呸”,“格”,“呸”一全不費力,可以永無罷休。女人們、小姐們的咬瓜子,態度尤加來得美妙:她們用蘭花似的手指摘住瓜子的圓端,把瓜子垂直地塞在門牙中間,而用門牙去咬它的尖端。“的,的”兩響,兩瓣殼的尖頭便向左右綻裂。然後那手敏捷地轉個方向,同時頭也幫著了微微地一側,使瓜子水平地放在門牙口,用上下兩門牙把兩瓣殼分別撥開,咬住了瓜子肉的尖端而抽它出來吃。這吃法不但“的,的”的聲音靖脆可聽,那手和頭的轉側的姿勢窈窕得根,有些兒嫵媚動人,連丟去的瓜子殼也模樣妓好,有如朵朵蘭花。由此看來,咬瓜子是中國少爺們的專長,而尤其是中國小姐、太太們的拿手戲。
俗語形容瓜子吃不飽,叫做“吃三日三夜,長個屎尖頭”。因為這東酉分量微小,無論如何也吃不飽,連吃三日三夜,也不過多排泄一粒屎尖頭。為消閒計,這是根重要的一個年件。倘分量大了,一吃就飽,時間就無法消磨。這與賑饑的糧食目的完全相反。
賑饑的糧食求其吃得飽,消閒的糧食求其吃不飽。最好只嘗滋味而不吞物質。最好越吃越餓,像羅馬亡國之前所流行的“吐劑”一樣,則開筵大嚼,醉飽之後,咬一下瓜子可以再來開筵大嚼,一直把時間消磨下去。
要剝殼也是消閒食品的一個必要年件。倘沒有殼,吃起來太便當,容易飽,時間就不能多多消磨了。一定要剝,而且剝的技術要有聲有色,使它不像一種苦工,而像一種遊戲,方才適合乾有閒階級的生活,可讓他們愉快地把時間消磨下去。
具足以上三個利於消磨時間的年件的,在世間一切食物之中,想來想去,只有瓜子。所以我說發明吃瓜子的人是了不起的天才。而能儘量地享用瓜子的中國人,在消閒一道上,真是了不起的積極的實行家!試看糖食店、南貨店裡的瓜子的暢銷,試看茶樓、酒店、家庭中滿地的瓜子殼,便可想見中國人在“格,呸”、“的,的”的聲音中消磨去的時間,每年統計起來為數一定可驚。將來此道發展起來,恐怕是全中國也可消滅在“格,呸”、“的,的”的聲音中呢。
我本來見瓜子害怕寫到這裡覺得更加害怕了。
著作解讀
豐子愷的散文自成一格:率真,樸素,富有詩趣,亦不乏理趣。他善於從身邊的日常生活描寫中表現出對人生社會的哲理性恩考。如《山中避雨》里先寫游西湖遇雨,接著很自然地去茶鋪避雨,而鋪子裡茶博士的拉胡琴亦是彼時彼境最貼切不過的場景。因了同去的小女孩的掃興,“我”自自然然地走過去借了茶博士的胡琴拉了起來,這時起,一縷溫馨的情驚隨琴聲悠然響起。琴聲歌聲將避雨的人們匯集在一起,“願人們同聲齊唱,願人間十分溫暖”的人生社會理想,被作者融化到這瑣碎的事件中描寫,一切如行雲流水般慢慢敘來,亦讓讀者慢慢地去品味。
得益於他的漫畫創作,豐子他的散文亦蘊含著他個人的燭特的藝術質素——漫畫的技怯。他擅長抓住事物的特點,將其放大,采其神韻,而不及其他。《吃瓜子》中作者詳細描繪了那么一張嘴和那么一隻手,其他都略去了。讀者也只要看見這么一張嘴和這么一隻手,其他的也不必去看了,它們已引發了人們的思考:這“格,呸”,“的,的”的有閒之聲會傷人傷國的!
中國傳統文化里一直是講究“文如其人”的,散文尤其如此。豐子他為人真率一如一個大孩子,他的散文更是“文品如人品”:滿腹情驚,一掬而出。不帶一絲虛假造作。在他的心靈里,幾乎一切都敞開著,不存在隱秘的角落,役有灰暗的蛛網。坦率使他的作品有一種推心置腹的力量,他那高深的學識和忠厚的品格有助於他展現自己的恩想。
書評
閒來翻翻豐子愷先生的《緣緣堂隨筆》,小小的一冊書,很薄,所收文章也不多,但篇篇精到,每句話都是不浪費的。字句與意境皆平和幽遠,讓人仿佛置身於溫暖水面感受乍起的漣漪輕輕漫過身體,細膩不失張力。很多人覺得豐子愷的散文恬淡適宜,類似小品,可茶餘飯後隨意的慢嚼細咽,如果這樣想,那真是太看輕了這文字的力道了。《緣緣堂隨筆》不是《雅舍小品》,就如外表雅致的刻意裝飾無法比擬樸拙真摯的靈魂一樣。豐子愷不是個閒適的人,他的文字雖看似隨性,但內在是有鋼筋鐵骨支撐的,就如潑墨畫法不等於你隨隨便便去撒一疊墨汁一樣。以他對於文藝的洞悉力和執著姿態,他不可能隨意將其談論得和麻將或美食那樣漫不經心,只為顯示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聰明。他只是不願意用盛氣凌人的姿勢罷了,這看似平和,實在也是一種巨大的無情。如若在一個作者的文字中尚能看出怒與哀,可見這作者還是對現世報有極大熱情的,如魯迅,而豐子愷的超脫從某種角度來看,則是以另一種方式規避了這現世的種種,有一種獨善其身的索然,也有些許遺世獨立的傲氣,這可能與他多年學佛參悟有關吧。豐子愷一生除了散文,很少創作其他文體的作品了,他對於文藝的功績,更多是體現在他的譯作和畫作中。我覺得一個作家一生只傾心於一種文體,是很能在此之上顯示出其成就的,這就是執著的好處,也許是因著選擇了適合自己的,所以更為得心應手了吧。豐先生的散文讀多了,便會發覺,散文其實是很能體現出作者“氣場”的一種文體。小說,往往能讓作者隱身;詩歌,因感性而顯得太抽象,不好把握;而散文則沒有這些特質,它甚至要求作者以表達自我作為創作基礎,刻意的隱身或者抽象化不是寫散文的應有態度。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氣場”,於是散文也便有了與此相關的“氣場”,或者稱其為“氣韻”更妥貼吧?一種獨特氣韻的形成,在於文字與思想的深邃有力,更在於寫作者自身的人格魅力,這魅力,無論是張揚抑或沉鬱,都是可以直接投射到文字與思想中的。優秀的散文,必須有氣韻,也就是從文字到思想再到人格的一脈相承,這樣的文字是通透的,有力的,同時也是淺白的,更因著它的深邃而淺白,就如至清的河水看似很淺,但其實可能是非常深的。可很多人,卻因為散文的易淺白,而忽略了它的深邃,把散文由深而淺的特徵給倒置了,甚至有的寫作者,抓住了這個空子而大寫毫無營養甚而粗製濫造的散文,以此來矇騙讀者,使讀者認為只要淺白的都是好散文,只要好懂的都是優秀文章。
散文是有魅力的,它的魅力就在於它的迷惑性,也在於它的無限性。說它迷惑,是因為這是對作者和讀者的雙重考驗,就像蹺蹺板,哪端的力道輕了就不平衡了,可見散文之不可隨便讀,更不可讀過就忘而怠於思考。說它無限,則是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散文寫到多深才算是深的,好的散文都是可無限延展的,它的時間和空間性甚至可達到永恆,你會有一種怎么琢磨都琢磨不透的感覺,一種仿佛要被籠罩了起來的感覺。
也因為散文的無限性特徵,於是要求作家本人也需要有無限寬廣的視野與胸襟。當然,寬廣並不意味著無原則,恰恰相反,正是要有原則,因為有了原則才可能出現一以貫之相互相承的文字,不然就可能跟牆頭草一樣,風來哪一陣就吹哪一邊,這顯然是失了氣韻的散文才有的頹勢。晚年的豐子愷在文革的陰影下,在生命即將走向盡頭的最後日子裡,悄然寫下《緣緣堂續筆》,這是一部總結了其一生思想精髓的作品,雖然文章仍然不多,卻也仍然一個字都沒有浪費。從書名中就可看出,這部作品理所當然地延續了《緣緣堂隨筆》的風格和氣韻,這也是豐先生一生為之堅守的信仰。這是一種怎樣有深入骨髓的信仰阿,得以跨越亂世混沌與無知的堅實內心,這是散文的“眼”,也是氣韻的根基。
然而,即使是《緣緣堂續筆》,也沒能在文學史上留下很重要的地位。說起文革文學,談論得更多的往往是那些個粗製濫造甚至是慘無人睹的手抄本,這些簡陋的作品稀里糊塗地就被推到了“史”的地位,讓人直嘆歷史的可笑。所以我一直堅信,一部作品的價值和它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是不能掛鈎的,作品只能代表它本身,至多能代表創作它作家,而像豐子愷這樣只專注於散文的作家,更是隨著散文這文體因被誤解以致低俗化的潮流而成了寂寞的人。
但寂寞,也或許,才是文學的本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