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窮》屬短篇小說,由作者末世才華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作者介紹
作者:末世才華
寫過多篇短篇小說 《冬季說愛你》 , 《永遠的矛盾》 , 《離開》 等。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節選
我很窮
我的租房離學校不遠,二室一廳,三樓,向陽。這一切在我來之前就已經被安排好了。廚房有成套的烹飪用品。從搬來至今快一年的時間裡我涉足廚房領地的次數不超過五次。所有的東西都跟初來時一樣光鮮。衛生間很大,很奢侈。我習慣把自己淹沒在浴缸里,只留兩個鼻孔在空氣中艱難地呼吸。我喜歡洗澡,每次都花足夠多的時間。因為我喜歡水,從小就夢想有一天變成一條自由自在的魚兒。自從發現從衛生間剛好可以看到對面樓上的女人洗澡後時間又向後推遲了一刻鐘。其實我並不知道那洗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因為只要一摘下厚厚的“酒瓶底”這個世界就模糊得猶如霧裡花了,更何況還要透過兩層玻璃和一層窗紗。但我確定那是個和我一樣喜歡水的人,並且願意叫她女人。客廳不大,有沙發,電視。窗簾的顏色跟牆壁很搭配,花式吊燈很招搖地倒掛在天花板上。整個一暖色凋布局。其實我不喜歡客廳的暖色凋,我喜歡純白的顏色。沒有血色的白,慘白。所以我不常呆在客廳。除了偶爾拉開窗簾看外面不見天的天空。臥室里有一長寬大而且舒適的雙人床。我是它唯一的主人。我一直以為我的雙人床上除了我還睡著一個精靈,一個可怕的精令。床前是書桌兼電腦桌。電腦是我最喜歡的夥伴,離開它我就無法度過漫漫長夜和下著雨的白天。衣櫃永遠是滿的,我把一半的“工資”都花在衣服上了。我爸爸,那個慈祥溫和的男人,平均每一個月來看我一次。每一次他的黑色寶馬的副駕駛座上都會有一個女人,但永遠都不會是我媽媽。如果第一次是那個金髮碧眼的大嘴美國女人Mary,第二次一定是那個珠光寶氣又年輕漂亮的趙秘書。Mary是他的現任妻子,我的美國繼母。她們結婚那天我第一次見到她,一個月後再見。我們似乎都不對對方感興趣。爸爸曾叫我多跟Mary交流一下以彌補我窮得可憐的英語聽說能力。但只要她一張口我就自卑得感到窒息。趙秘書,看起來不超過25歲,據說是某某大學的研究生。我爸爸的秘密情人。我媽媽四十多歲了,但看上去比同齡女人年輕漂亮多了。她從不刻意打扮,卻有著成熟女人傾倒男人的魅力。每兩個月來看我一次。每一次都帶上她的法國情人Frunk。半年前就是她離開中國前最後一次來看我時問我是否願意到法國讀書,我說我不想做“海龜”,她說可以不回來了。我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所以一點也不意外。我說我會想你的。然後我們擁抱,我聞到她身上香奈爾的味道。突然想哭。很久了,那種味道始終沒變。她說我會經常寄錢給你的。我看到她的眼裡噙滿淚水,但終究沒被允許突圍,也就全軍覆沒了。她是個女強人,不肯輕易在人前落淚,包括她的兒子。然後迅速轉身鑽進等在路邊的凌志里,眨眼就消失在我模糊的視線里。他們離婚五年了,婚後比婚前過得好,這讓我肯定我五年前的決定是正確的。儘管有時我對自己在他們離婚的過程中扮演的角色很後悔,但也只是有時而已,少的可憐的幾次,因為我知道他們都不會因為我的一句話而繼續維持他們沒有愛情的夫妻關係。我的時間除了花在可惡的《現代西方經濟學》和《商務管理》上外,剩下的大部分都被電腦遊戲霸占了。偶爾會仰面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那塊被城市污濁的空氣掩蓋得不見藍天白雲的天空。儘管我並不清楚我要看什麼,又看到了什麼,但往往一下午的時間就這樣隨白雲溜走了。我想,沒有藍天的白雲的天空應該不叫天空。周末我會去最近的迪廳,在最不容易被注意的角落靜坐。或者去最近的酒吧買醉。或者溜冰城。六個月前,每個周末我都會打一個長途電話,給一個叫葉子的女孩。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吃速食麵了。喔,我很聽話的,自從上次你叮囑我過後就改吃米線了。為了祖國下一代你不能再抽菸了。喔,為了祖國下一代我改吃白面吧,呵呵。暈!把自己好好包裝一下,不要再那么不修邊幅了。喔,你不喜歡不修邊幅的我了嗎?呵呵,胡思亂想了吧。還有聊天時不要“喔”我。喔。還“喔”,我下線了。你本來就不線上嘛。笨啊,在電話線啊。我能看到葉子說這些話時嘴角上揚的優美弧度。在年少輕狂的季節我們一起“私奔”。在那個空蕩的車站,我們依偎在一起,緊緊地擁抱,互相把身體的溫度傳給對方,然後靜靜地呼吸對方口中呼出的氣體,吃對方嘴裡的唾液,我們說那是富含蛋白質的消化液。或者靜靜地聽彼此的心跳,想各自的心事,憧憬著我們共同的美好未來。後來我們被各自的父母“抓”了回去。從此爸媽對我進行了輪番管教,他們雖然不再住同一個屋檐下但就管教我這個問題上卻往往能建成革命統一戰線。這讓我常常想起中國近現代史里國共合作來。葉子也被他的父母嚴加看管起來了。然後我的生活就重心不穩了,常常覺得力不從心。半年前的一個周末我打電話給她,第一次出現了可怕的沉默。習慣了葉子的喋喋不休我忽然感到強烈的窒息,但我們都沒有放下話筒,只是靜靜地等待,像等平安夜的鐘聲一樣,任時間在空氣中漸漸浮躁起來。十幾分鐘過去了,她說,你忘了我吧。然後話別,掛斷。沒有正式的分手儀式,因為我們沒有戀愛過。空氣中瞬間彌滿鹹濕的液體,因為我愛過。我們在三月氤氳的空氣里相遇,像水裡兩條自由自在的魚兒,然後一起擱淺。然後再一起逃難。是患難之交。我們像兩個真正戀愛的孩子一樣手牽手很招搖地穿梭在人群擁擠的步行街,在精品店為對方挑選小禮物,有時是兩個不同顏色的手鍊,有時是兩個分別具有男孩和女孩特徵的木偶,再不就是兩個不同做工的護腕。錢花的不多卻買到了足夠多的快樂。我們坐在天橋的欄桿上看太陽斜到山那邊去。她跟我說她國中語文老師曾想吃她豆袱,國小六年級的數學老師簡直帥得一塌糊塗,以至於至今還記得他的樣子。然後看著我,很得意地笑。我就裝出很生氣的樣子,胃酸上涌。她就“咯咯”地笑著說很喜歡看我吃醋的樣子。然後繼續說她奶奶說給她聽的關於李家寡婦怎么跟張家男人勾搭上,然後兩人一起出逃,結果張家男人被發現不明不白地死在陰溝里。或者張家的狗如何跟李家的貓好上了,結果貓和夠同時懷孕,貓產下一隻狗頭貓身的動物,狗產下一隻名副其實的貓。或者誰家的豬生出一頭象來,生下不到十分鐘就死了。還有就是她媽媽如何跟一個鄉下打工仔好上了,約好私奔那天打工仔沒準時赴約,害她媽在零下一度的車站裡等了一下午,結果回去就感冒了。我記得許多關於葉子和我的瑣碎,記得她的喋喋不休,並不管它們的真實性,只是單純去記住,不想忘記。所以到現在我也沒弄清那十分鐘後死了的到底是豬還是象。我的訪客記錄上費帖是第一位。他是我的高中同學,一個能把費翔的歌唱得很好的傢伙。至於他的另一個亮點——每年得一等人民獎學金卻被我莫名其妙地討厭著。所以那次他在我的房子裡一面用羨慕的眼神打量一邊說你他媽真他媽富有要錢有錢要房子有房子要女人有女人(我懷疑他是通過我凌亂不堪的雙人床判斷的)後,我就讓他的第一次拜訪順利地變成了最後一次。我的第二個訪客是一個朝氣蓬勃的“野女孩”。我們初次相遇在“夜佳人”地下酒吧,她站在我面前喝下一大杯金酒含量為80%的Whitelady眼睛都不眨一下。這讓我很生景仰。她說,你一個人坐這喝酒一定很寂寞吧。聲音也像喝醉了一樣在空氣中蕩來蕩去。我天生不討厭這樣的女人,只是排斥。卻不拒絕。她說,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個有故事的人,很頹廢。我喜歡頹廢的男子。我突然說,我很窮。聲音扭曲。我不確定為什麼要這么說,似乎很沒必要。呵呵——。她笑。你以為我是雞嗎?我也笑,然後大踏步走出去。我討厭人家在叫我時帶個“小”字,我十八歲生日那天就對全世界宣布過,從此我是大人了。只不過當時全世界人的聽力都不在服務區內,除了葉子。那晚,我們在六層教學樓頂,月明星稀。地上放著蛋糕和啤酒,蛋糕上插十八隻蠟燭。吹滅蠟燭後我激動地向全世界宣布,從此我是大人了。夜闌人靜。聲音像毛主席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在今天成立了,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一樣,傳過大江南北傳過長城內外。只是夜真的很深了,所有人的耳朵都已經睡著了,除了我和葉子。然後我們擁抱,我輕輕地說,我愛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脆弱的聲音經不起一點風吹。她跟了出來,於是我們一起流浪,任城市陌生的風吹追趕著兩個孤獨的腳步。我們像兩個不離不棄的戀人一樣繞熟悉的街道兜圈子。逛累了,我回到我的房子,她跟進來。然後她看了整夜電視,我玩了整夜CS。第二天上課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在我的雙人床上睡著了。陽光穿過窗紗把房間的空氣變得曖昧起來。像每一個陽光暗淡的下午一樣,我仰面躺在沙發上看窗外沒有藍天白雲的天空。餓了,我們一起吃泡麵。她說,你的髒衣服太多了,我幫你洗了。我的衛生間裡堆滿了髒衣服,洗衣機就靜靜地站在他們旁邊。而我一直沒有滿足它占有它們的欲望。她說其實她是個好孩子,很喜歡美術,喜歡往空白的紙上塗美麗變幻的色彩。可她父母一定要讓她讀理科,說什麼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他們燒毀了她所有的畫稿和資料、用品。於是她的夢想也隨那些青煙消失在風中,瞬間就無影無蹤了。她的男朋友,那個在要她的第一次是信誓旦旦地說會保護她一輩子,給她一輩子幸福的男生前不久拉著另一雙小手很招搖地過馬路。她說了很多很多,平淡的文字掀不起一絲風浪。我突然很同情她,感覺到那些文字巨大的吸引力。我像相信太陽從東邊升起一樣相信她的故事。她說如果那時侯她繼續畫下去就有可能成為一位不錯的畫家,可她的父母一把火燒毀她全部的希望和激情。關於那個男生,她說他要的只是她的身體。我被它們深深地攫住了。然後和她一起沉淪。我們一根接一根地抽菸,身心都在裊裊的煙霧中變得模糊起來。我們天真地以為這樣我們就安全了。在城市的角落裡我們一起流浪一起被遺忘。爸爸來的那天我們正坐在客廳的地板上仰頭看空白的天花板,幻想上面變幻出奇異的色彩來。我趕忙把她藏進臥室,洗淨菸灰缸,要知道我“私藏女性”,我銀行卡上的錢立刻就會不翼而飛。我害怕變成窮人,像害怕哪天早晨起來不見太陽一樣。和葉子最後那次通話的第三個月,我的“保姆”也不辭而別了。似乎一切都變了,實則什麼也沒變,生活又回到了它原始的寂寞與空白了。離別的那晚,葉子問,你有沒有勇氣跟我一起出去闖。我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會等你。她轉身離去,毅然決然,就像那晚她從另一個男生的房子裡出來再投到我的懷抱時一樣毅然決然。回首的剎那,有晶瑩的液體溢出她晶亮的眸。我不知道愛和恨需要多大的勇氣,只是想要去愛,好好地愛一個人。我開始很懷念一個人,懷念她的時候,我覺得我的身體開始萎縮,似乎快要蒸發了。害怕白晝。懷念她的時候我習慣坐在電腦前打字。我一直以為我可以寫出很有轟動性的文字,寫出一鳴驚人的長篇來。可我寫了好久,寫了好多,那些真實、詭異、刻薄、無情、夢幻、絕望的文字,正如它們本身所具有的素質一樣,飄忽不定。似乎總在保存,又總在刪除,資源回收筒永遠是空的。我變的神經質而容易懷疑。我甚至開始懷疑那個女子的真假來。關於她的記憶足夠零散,像做夢一樣,沒有邏輯。又像跳躍在靈魂深處的一個個極小極細微的精靈,時隱時現。廚房裡纖塵不染,衛生間裡堆滿了髒衣服,客廳的地板上沒有紅褐色的女人的長髮,床上也沒有香耐爾的芬芳。我實在找不出她存在過的證據。而她分明在我的廚房裡煮菜做飯,幫我洗了堆積的髒衣,在客廳抖落一頭紅褐色秀髮,有幾根就像乾枯的落葉一樣飛落到光潔如洗的地板上。而我的床上,我們徹夜聊著,那些詭異的文字和綺麗的色彩。無關情慾。思念像一條毒蛇緊緊地纏著我,使我窒息,讓我墜落。我企圖遺忘,企圖向年輕的血管里注入新的元素。我開始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地坐在溜冰場的角落裡靜靜地吸菸,喝酒。不一定參與,只是用心去感受那份狂野與激情。看著那些在燈光下如鬼魅一樣的身影與牆壁上的幽靈圖相互輝映,我就感覺到空氣中搖曳的快感。那些年輕的身心,我熱愛著他們。我把我的感受說給迪廳年輕的吉他手,他說如果我寫出歌詞他願意譜曲。然後我就在稿紙上寫下:我們是年輕一代/擁有火樣的情懷和英雄的氣概/我們的生命像鮮花在盛開/一切的腐朽和頹廢都在衰敗/我們無拘無束逍遙自在/速度和激情是全部的崇拜/wehopetoflyflyfly/tocutoffthedie/空氣和音樂一起瘋狂/燈光喝醉了酒般地搖晃/年輕的血液總在沸騰/年輕的靈魂渴望激情/weareyangandstrong/sowehavetoomuchpower/速度和激情是我們的法寶/我們一起為青春歌唱/沒有什麼可以把我們捆綁/除了夢想和希望。而最終,這些文字,因為吉他不能滿足它們需要的節奏和旋律而光榮地移居垃圾桶了。然而我已經滿足了,只是思念依然占據心頭。懷念那兩條擱淺的小魚,懷念那些像青煙一樣飛走的夢,和同樣像青煙一樣消失的夢的主人,懷念綺麗的色彩和看不到流雲和藍天的天空,懷念那些詭異的荒誕的文字,懷念流浪的貓和發情的狗,懷念——我想起一句話,當一個人總是活在過去里時他已經衰老了。然後突然開始哭泣,只是夜已經很深了,所有人的耳朵都睡著了。除了夜風,我們一起嗚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