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
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
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
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
【譯文】
二月里蠶兒剛剛出子,就早早的賣掉了一年的新絲,五月里秧苗還在地里,又早早的賣去了一年的新谷。
只顧醫治眼下的毒瘡,也只有剜去自己心上的肉。
我但願君王的心啊,能夠變成一支光明的蠟燭。
不要再去照亮那穿著綾羅綢緞的富貴人家的筵席,
而只是來照看照看這無衣無食的逃亡莊戶的茅屋。
【賞析】
詩人生動形象地陳述了賦斂之毒,深切同情農民的痛苦;言辭委婉圓轉,如泣如訴;將矛頭直指最高統治者,代處水深火熱中的農民大聲疾呼。本詩問世後,深受唐末重視。據《資治通鑑》卷載,宰相馮道向後唐宗李嗣源述說農民痛苦之時,就在朝堂上誦讀了這首詩。
唐末廣大農村破產,農民遭受的剝削更加慘重,至於顛沛流離,無以生存。在這樣的嚴酷背景上,產生了可與李紳《憫農》二首前後輝映的聶夷中《傷田家》。有人甚至將此詩與柳宗元《捕蛇者說》並論,以為“言簡意足,可匹柳文”(《唐詩別裁集》)。
開篇就揭露封建社會農村一種典型“怪”事:二月蠶種始生,五月秧苗始插,哪有絲賣?哪有谷糶(出賣糧食)?居然“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這乃是“賣青”──將尚未產出的農產品預先賤價抵押。正用血汗餵養、栽培的東西,是一年衣食,是心頭肉呵,但被挖去了。兩言賣“新”,令人悲酸。賣青是迫於生計,而首先是迫於賦斂。一本將“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倉”四句與此詩合併,就透露出箇中訊息。這使人聯想到民謠:“新禾不入箱,新麥不登場。殆及八九月,狗吠空垣牆。”(《高宗永淳中童謠》)明年衣食將何如,已在不言之中。緊接二句用一個形象比喻:“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它通俗、平易、恰切。“眼前瘡”固然比喻眼前急難,“心頭肉”固然比喻絲谷等農家命根,但這比喻所取得的驚人效果決非“顧得眼前顧不了將來”的概念化表述能及萬一。“挖肉補瘡”,這是何等慘痛的形象!唯其能入骨三分地揭示那血淋淋的現實,叫人一讀就銘刻在心,永誌不忘。誠然,挖肉補瘡,自古未聞,但如此寫來最能盡情,既深刻又典型,因而成為千古傳誦的名句。
“我願君王心”以下是詩人陳情,表達改良現實的願望,頗合新樂府倡導者提出的“惟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白居易《寄唐生》)的精神。這裡寄希望於君主開明固然有其歷史局限性,但作者用意主要是諷刺與譎諫。“我願君王心,化為光明燭”,即委婉指出當時君王之心還不是“光明燭”;望其“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即客觀反映其一向只代表豪富的利益而不恤民病,不滿之意見於言外,妙在運用反筆揭示皇帝昏聵,世道不公。“綺羅筵”與“逃亡屋”構成鮮明對比,反映出兩極分化的尖銳階級對立的社會現實,增強了批判性。它形象地暗示出農家賣青破產的原因,又由“逃亡”二字點出其結果必然是:“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呼號而轉徙,饑渴而頓踣”,“非死而徙爾”(《捕蛇者說》),充滿作者對田家的同情,可謂“言簡意足”。
胡震亨論唐詩,認為聶夷中等人“洗剝到極淨極省,不覺自成一體”,而“夷中詩尤關教化”(《唐音癸簽》),從此詩即可看出。其所以如此,與語言的樸素凝鍊同取材造境的典型都是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