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信息
作品原文
田家詞(唐)元稹
牛咤咤,田確確。
旱塊敲牛蹄趵趵,種得官倉珠顆谷。
六十年來兵簇簇,月月食糧車轆轆。
一日官軍收海服,驅牛駕車食牛肉。
歸來收得牛兩角,重鑄鋤犁作斤劚。
姑舂婦擔去輸官,輸官不足歸賣屋。
願官早勝仇早覆,農死有兒牛有犢。
誓不遣官軍糧不足。
作品鑑賞
唐朝自安史之亂起,戰禍連年不斷,繁重的軍事開支壓得勞動人民伸不起腰、喘不過氣來。元稹自幼家貧,並親眼看到戰爭給人民、尤其是農民帶來的巨大災難。他在參加制科考試時所寫的《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策》中,就鮮明地提出了“息兵革”的主張,認為天下要長治久安,非從“息兵革”入手不可。元稹公元810年(元和五年)貶斥為江陵士曹參軍,公元814年(元和九年)再出為通州(今四川達縣)司馬。他在通州司馬任上,仍以置人民於袵席為己任,白居易在詩中稱道他:“其心如肺石,動必達窮民。東川八十家,冤憤一言伸。”公元817年(元和十二年),他得到劉猛、李余寫的古題樂府詩數十首,讀後十分感動,於是和作了十九首,把他在江陵、通州的所見所聞一一寫進這組古題樂府詩里,《田家詞》就是其中的一首,再一次生動形象地表達了他“息兵革”的政治主張。
“牛吒吒,田確確,旱塊敲牛蹄趵趵,種得官倉珠顆谷。六十年來兵簇簇,月月食糧車轆轆。”天久不雨,土地堅硬,牛拉著沉重的犁耙喘著粗氣一步一步地爬行著。牛蹄碰擊著堅硬的土塊,發出“趵趵”的聲音。駕牛的農民還嫌牛走得太慢,不斷地揮動著鞭子,發出“吒吒”的聲音,驅使著,吆喝著。“吒吒”,農民的叱牛聲。“趵趵”,牛蹄聲。“確確”,土塊堅硬的樣子。詩的開篇,作者就用兩個短句、三組疊字,狀形寫聲,把農民耕地時的那種艱苦、忙碌、急促的情狀繪聲繪色地突現在讀者的眼前。然而“種得官倉珠顆谷”,農民終年勞累,用血和汗水換來的珍珠般的果實,卻盡進了官倉,自己卻一無所得。因為“六十年來兵簇簇,月月食糧車轆轆”。六十年來,戰爭不斷,年年月月、日日餐餐,官兵們吃的糧食全由農民供給,並由農民駕駕轆轆的大車不停地運往前線。自公元755年(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算起,到公元817年(元和十二年),已超過六十年。這六十年間,戰爭頻繁,到貞元、元和間,安史之亂雖已平定,但中央與藩鎮之間的戰爭從未間斷。元和十二年,征討淮西吳元濟的戰鬥正在激烈地進行著,所以說“六十年來兵簇簇”。“簇簇”,叢集的樣子,以兵器的叢集象徵戰事的頻繁。“轆轆”,車輪聲。“月月”、“轆轆”,象徵著農民軍輸的繁重和急迫。
“一日官軍收海服,驅牛駕車食牛肉;歸來收得牛兩角,重鑄耬犁作斤劚。姑舂婦擔去輸官,輸官不足歸賣屋”。古代把京城附近方千里之地叫“京畿”,自京畿之外每五百里稱作一服,把由近及遠的控制區域分別稱為“侯服”、“甸服”等九服。這裡的“海服”,泛指臨近海邊的藩鎮割據地區。中唐時期,河北、山東割據反叛的藩鎮均在東方沿海一帶,正在進行的對淮西吳元濟的征討也在東方,故曰“收海服”。這一段的意思是說,自從官軍征伐藩鎮的戰爭開始以來,朝廷就把農民連人帶牛和車以及農具一併徵用了。農民驅牛駕車千里迢迢地把糧食運到前線後,結果連牛也被官兵宰殺吃掉了,車被當柴燒了,農民只收得兩隻牛角而返。但是戰爭還在沒完沒了地打下去,新的軍輸又在等待著他們。農民只得重鑄犁鋤,重作斤屬刂,重新開始一年的辛勤耕作,收穫之後,“姑舂婦擔”,運到官倉,終年辛勤勞動所獲還交不夠,甚至回來連房屋也被迫賣掉買糧納稅。深重的災難就這樣年復一年,周而復始地壓在農民的頭上,沒有盡時。這是對罪惡戰爭的血淚控訴,是田家痛苦心聲的真實描繪。“斤劚”,泛指農具。
“願官早勝仇早覆,農死有兒牛有犢,誓不遣官軍糧不足”。這三句表面上是說:但願官軍早日勝利,以報藩鎮叛亂的仇恨,我們不要緊,累死了還有下一代,牛被殺了還有小牛犢,不會讓官軍的軍糧缺少的。實際上應是農民極端憤激之詞,背後的意思是說:我們這一代被壓榨、折磨死了,下一代還要繼續受壓榨、折磨;老牛被殺了,小牛還會面臨同樣的命運,戰爭一天不停止,農民的沉重災難就會永無止境地繼續下去。憤激之意出以忠厚之辭,耐人尋味。全詩就在田家的這種沉重而痛苦的呻吟中結束了,而農民的深重災難卻延續到整個封建社會,意義極為深遠。
這首詩在藝術上很有特色。它自始至終幾乎完全用農民自述的口吻、用白描的手法敘事,在貌似平和順從的話語裡,表現了農民痛苦的心聲,蘊含著農民的血淚控訴,因而具有更大的真實性和感人肺腑的力量。再加上短句的安排,疊字的選用,急促重濁的入聲字的韻腳,不僅加強了詩的形象性和音樂性,聲情和文情更加契合,深化主題,強化了感情,渲染了氣氛,而且使這首古題樂府的特色更加鮮明。這正是元稹“頗近謳謠”的代表作。
作者簡介
元稹
(779—831)唐代詩人。字微之,河南(今河南洛陽)人。德宗貞元中明經及第,復書判拔萃科,授校書郎。憲宗元和初,授左拾遺,升為監察御史。後得罪宦官,貶江陵士曹參軍,轉通州司馬,調虢州長史。穆宗長慶初任膳部員外郎,轉祠部郎中知制誥,遷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為相三月,出為同州刺史,改浙東觀察使。文宗大和中為尚書左丞,出為武昌節度使,卒於任所。與白居易倡導新樂府運動,所作樂府詩不及白氏樂府之尖銳深刻與通俗流暢,但在當時頗有影響,世稱“元白”。後期之作,傷於浮艷,故有“元輕白俗”之譏。有《元氏長慶集》60卷,補遺6卷,存詩830餘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