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當1989年最後一個知青懷著壯志未酬的心境,帶著被戰火創傷的肢體回到國內,這場歷時20年、國家耗資300個億的中國知青運動到此就終結了。鮮為人知的是,在知青中曾有這樣一批精英,他們懷著解放全人類的偉大理想,奔赴金三角戰場,用鮮血和生命為我們展示了一個個震撼人心的故事,譜寫了一段悲壯的歷史。作者簡介
鄧賢,1953年生於四川,1971年到雲南邊疆當知青7年。1982年開始文學創作,現已出版作品五百餘萬字,多次獲國家及地方政府文學獎,並有作品被翻譯成日文、英文在國外出版。現在四川某學院任教。目錄
第一章高山下的花環第二章知青壯歌
第三章誰主沉浮
第四章天地英雄
第五章青春似血
第六章天上有個太陽
第七章歷史黑洞
第八章昨夜星辰
第九章燈火闌珊
第十章崢嶸歲月
第十一章鐵馬金戈
第十二章地獄晚鐘
第十三章蒼山如海
第十四章靈魂如風
第十五章同船過渡
第十六章桃花帶血開
第十七章同船過渡
第十八章返城風暴
第十九章天涯萍蹤
第二十章天堂花園
第二十一章大地之子
第二十二章魂歸何處
第二十三章安魂曲
第二十四章走不出的金三角
第二十五章尾聲
後記
精彩書摘
第一章高山下的花環1葬禮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一天,雲南邊疆某縣城,
一個殘疾人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這是一個金桂飄香的秋夜,人們在中秋圓月下團聚,“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但是享受改革開放之後幸福生活的人們中不再包括那個不幸的死者,他獨自躺在冷冰凍的黑暗中進入天國。
殘疾人走得很偶然,死因為心臟破裂,醫生認為這種疾病並不常見。殘疾人在小城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所以好幾天后鄰居才發現他已經死了。民政局派人料理後事,他們清點死者財物,根據他們的工作經驗,一般來說殘疾人沒有多少財產,有錢人不會一輩子住在破房子裡。當然沒有財產不等於沒有欠債和債務糾紛,而處理這類後事往往會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麻煩,所以民政局同志很有經驗,對死者的東西檢查得很仔細,力求處理得乾淨徹底,跟死者告別人世一樣不拖泥帶水。
出人意料的是,他們在殘疾人家裡發現一張銀行存摺,上面的金額竟然有一萬元之多,這筆錢在許多年前平均月收入只有一百元的小城人眼裡決不是個小數目。殘疾人平時靠替商店守夜和撿破爛為生,他居然積攢起這么大一筆財富來,著實令民政局同志感到驚訝。後來他們又在死者枕頭下面找到一個小本子,上面記載著許多姓名地址,這些人分布在全國各地,死者在這些人的名字下面都加注了一些數字,民政局的同志把這些分散的數字加起來剛好是一萬元,所以他們猜想死者生前可能欠了別人的錢,或者這些人曾經幫助過殘疾人,所以他在死後要把這些人情債了斷。
民政局的同志按照本子上的地址發出通知。然而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些人很快從全國各地趕來了.他們中間有一些也是殘疾人,拄著拐杖或者坐在輪椅車上,當然更多的是手腳健全的男人和女人。這些人都是一些衣著樸素的中年人,他們看上去個個莊嚴肅穆,都把悲痛隱藏在一種鋼鐵般的堅強表情後面。這些從天南地北趕來送葬的人群激發起小城居民極大的好奇心,他們紛紛瞪大眼睛打聽:這些人是乾什麼的?他們跟殘疾人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會有這么多人來為一個不起眼的守夜人送葬?難道殘疾人生前還有什麼重要的秘密不為人所知?
下葬那天,人們的好奇心終於達到頂點,他們看見那個默默無聞的死者被換上新軍裝(沒有領章帽徽),安臥在鮮花翠柏叢中。那些遠道趕來的人們好像為親人送葬一樣悲痛,送葬隊伍絡繹不絕。類似這樣隆重的葬禮在小城居民的記憶中有過一次,那是一九七六年為毛主席開追悼會。
死者骨灰葬於城外一座荒山上,山上光禿禿沒有樹,那些外地人就動手在山坡上植下一片小樹林。有樹林做伴,那座墳墓也就不再寂寞,殘疾人當含笑九泉,化作一片濃濃的綠蔭與大地同在。
客人們臨走前把那一萬元捐獻給當地希望工程,以救助貧困失學的孩子。客人們留下的唯一心愿是,希望孩子們每年清明節為荒山種下一棵樹苗,以告慰死者的在天之靈。
後來當地人在那座殘疾人墳前看見一方小小的墓碑,墓碑上銘刻的字跡引起他們很大的興趣——革命戰士×××之墓。大家對此第一反應是驚訝,始料不及,第二是感到興奮,像揭開一個謎底。殘疾人原來是個隱姓埋名的英雄,就像從前那些解甲歸田的老紅軍老八路一樣,那些人當然都是他的戰友,不然他們怎么會那么崇敬他,大老遠趕來為他送葬呢?
當地民政部門否認了人們的猜想,他們證實殘疾人身份只是一個普通知青,在他的檔案材料和簡歷中並沒有立功受獎的證明和傷殘軍人的退役手續。
二○○○年我專程來到這座交通不便的邊疆小城,看見山頭上那些人工林樹木已經有碗口粗,領路的朋友通過一番努力才找到被荒草湮沒的石碑。我看見石碑上字跡已經剝落,就像一張陳舊而模糊的老照片。我站在涼風習習的山坡上,目力所及的小城之內有一座樹木蔥蘢的烈士陵園,那是在一九四九年為解放小城而獻身的革命烈士的棲身之所。我看見更遠處的山坡上還有一座規模更加宏大的烈士陵園,那是在一九七九年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犧牲的烈士的長眠之地,人們紀念他們是因為他們完成為國捐軀的神聖責任。而我面前這座不起眼的土堆里棲息著一個被人遺忘的殘疾人,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到哪裡去。但是朋友告訴我,每年清明都有小學生上山植樹,這項活動已經成為當地一個傳統。
後來我終於得悉死者的部分人生簡歷。他是一個普通工人的兒子,一個下鄉知青,但是他同時也是一個切·格瓦拉式的理想主義者,一個從金三角戰場上歸來的紅色游擊隊戰士。
2修車匠
修車匠姓唐,是個傷兵。我認識老唐的時候他穿一件快要分不出顏色的軍便服,坐在一輛舊腳踏車改裝的輪椅車上。他的工作是修腳踏車。老唐沒有腿,他的兩隻褲腿空空蕩蕩,儘管他的輪椅車上有一對假肢,但是我看見他大多數時間還是寧願把自己放在輪椅車上。
我是在街頭認識他的。我問他為什麼不去榮軍院或者福利院?他抬起頭來反問我:我能工作,我有家,為什麼要去那種地方?
老唐生於一九五一年,也就是說他與抗美援朝(五十年代)或者抗美援越(六十年代)都沒有關係,所以我得出結論,他的輪椅生涯應該是從自衛反擊戰(一九七九年)以後開始的。但是修車匠不同意,他說你搞錯了,我沒有參加過自衛反擊戰,一九七九年邊境打仗時我已經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年。
我很驚奇,我說那么你為什麼失去雙腿,一場事故?車禍?
他答:踩上一顆地雷。
我更驚訝了,我問為什麼踩上地雷?“文革”武鬥?
他笑起來,臉上寫滿自豪。他說:你聽說過境外知青的故事嗎?我是個境外知青,曾經為金三角人民的解放事業而戰。
傷兵老唐至今沒有單位,他的職業是一個街頭修車匠,依靠一雙靈巧的手為顧客修理腳踏車。我認為勞動本身沒有貴賤之分,任何自食其力的勞動都值得讚美,問題在於,修車匠的勞動能夠養活一家人嗎?
後來我們成為朋友。當我第一次按照地址找到老唐家時,我看見傷兵老唐像個國王一樣坐在一張大床上,他正在一邊津津有味地喝濃茶一邊看電視,那台老式的黑白電視機里正在播出一部電視連續劇。老唐妻子也是個殘疾人,有一條腿不大方便,他們十四歲的兒子卻是個高大、結實和品學兼優的中學生,聽說還是個球迷。儘管這個家庭沒有一件稱得上高檔時興的家用品,但是我卻能夠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一種溫馨、和諧和撲面而來的幸福氣氛。老唐告訴我:我每天能修十多輛腳踏車,我愛人在福利工廠上班。我們生活還行。
我問他:你在境外打過仗,為什麼不能享受有關傷殘軍人的政策照顧?你難道不應該比現在過得更好一些嗎?
他看我一眼,沒有回答。我繼續問:是政府沒有出台相關政策,還是政策不落實?其中有什麼難處嗎?
他苦笑著解釋:你知道,下鄉那時我們都是中學生,頭腦一熱就去了國境對面打仗。如今這段歷史屬於非法越境,後果自負,所以我們不能享受傷殘軍人的政策照顧。
我叫起來:不管怎么說,那是一段並不僅僅屬於你們個人的歷史啊!你們在為自己打仗嗎?為個人利益流血犧牲?
修車匠又看我一眼,他的表情一點也不激動,然後回過頭去繼續看電視劇。但是我卻從他目光中感覺到有個沉重的東西“咚”地扔進我心裡。後來我聽見修車匠說:從那邊回來的知青,活著就該知足了。你看我這個家,除了少雙腿,其他樣樣都不缺,這難道還不夠嗎?我還有什麼不滿意呢?
3讀者
一九九八年雨季,我第一次走進金三角並在那裡認識了境外老知青劉義、焦昆、曾焰、楊林等等,我把他們當做歷史的組成部分,即一群參與創造金三角歷史的知青遊子寫進《流浪金三角》一書中。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該書一經出版,即在海內外讀者中引起強烈反響。無論下過鄉的知青讀者還是白髮蒼蒼的退休老人,以及沒有經歷過
“文化大革命”的年輕學生,他們無一例外都對那些境外老知青的曲折命運抱有極大的同情和關注,同時他們又對三十多年前那段鮮為人知的歷史插曲表示了某種難以理解的困惑。一位女研究生在來信中這樣問我:當年那些紅衛兵和知青為什麼一定要偷越國境去打仗?他們熱愛戰爭嗎?他們為什麼不珍惜和平呢?難道下鄉當農民就那么可怕,比進行一場戰爭更加令人不能容忍嗎?
一位研究東南亞歷史的新加坡教授這樣謹慎地向我發來e—mail詢問:你的朋友到外國所進行的是一場什麼性質的戰爭,侵略,還是國際僱傭軍?是國家行為,還是個人行為?有多大規模?人數有多37
一位社會學者希望同我討論以下問題:你認為這是紅衛兵暴力傾向延續的結果嗎?“文革”時期的“世界革命論”同中國的歷史文化傳統有什麼關係?紅衛兵運動是封建文化的產物嗎?這種文化對於你們這代人在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中有無影響?有哪些影響?
還有讀者問道:金三角的游擊戰爭為什麼沒有成功?失敗原因何在?聽說許多境外知青至今沒有返回祖國,他們在乾什麼?金三角毒品泛濫同他們有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