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風流錄》
大長老們在沉默。雷姿知道自己不能指望一次談話就讓這些大長老臣服於自己,她只希望這些人能夠收斂一點,別參與到王室內部的鬥爭里來。但她自己也知道,儘管她的言辭犀利,但僅憑這個還不能震懾這些老狐狸,這些老狐狸見過世面,不看到腥風血雨他們不會改變自己的信念,而且他們也看得很清楚,雷姿可能擁有軍民的愛戴,但她還沒有掀起任何一場腥風血雨的能耐。不是因為能力,而是因為這些老狐狸早已經摸透了雷姿的脾氣。對大逆不道的“黑屋秘黨”她都能夠網開開一面,下令“只誅首惡,余者不究”,更何況是對信徒滿天下的白寺?
雷姿不喜歡殺戮,這是她性格上的優點,但卻在政治生活中,這是她致命的弱點。
想到這裡,雷姿就不免對兩個哥哥心生怨懟,恨他們不能夠團結起來一致對外。如果兩個軍團統領肯並肩站在這裡,這些大長老們可否會如現在這般可惡?
現實真讓人氣餒。
雷姿煩躁地站起身。
“既然王子們需要一個慶祝的盛典,那我就會給他們一個盛典,儘管在我看來,戰事進行成這樣其實並沒有什麼值得慶祝的。很好,由我來主持這個盛典,王子們就不會計較白寺的猶豫不決。”
樂達和站起身,深深地向雷姿躬身。“陛下英明,這是拯救了白寺的信徒。”
雷姿看著樂達和,沒有讓他馬上坐下。“但是,王室和國庫都沒有這樣一筆資金,既然是拯救了白寺的信徒,那么就由白寺資助這次盛典,而考慮到儘量節省,就由國師會來主持盛典。我的長老們對此有不同的意見嗎?”
山若濤站起身來,可還沒有等他說話,樂達和已經搶先躬身。
“既然是王子們的委託,當然由白寺資助這一次的盛典,陛下沒有交給統帥部來主持,就已經為白寺省下了大量開支,陛下用心良苦,白寺上下銘感五內。”
雷姿橫了山若濤一眼,看得他噤若寒蟬。同樣是大長老,樂達和被尊為長老之首不是沒有原因,白寺善於斂財,但若不把這些財富花在應當花的地方,單是財富就會為白寺招來滅頂之災,樂達和已經完全明白這個道理,可山若濤還沒有看到。
原來白寺請自己過來是要攤牌,他們想逼自己真正加冕帝國女皇。看起來他們對於煞氣更重的二位王子還是有些忌憚,反過來說,不管雷姿有多么聰明,她到底是一個女人,一個時不時都會流露出婦人之仁的女人,就算她對白寺再刻薄,她也不會真正去下命令屠殺白寺的信徒。還有一個月,二位王子將陸續返京,如果她現在連白寺都震懾不住,那么到時候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當中,誰還會真正把她當作真正的攝政王來尊重?
就在她要離開的時候,繆瀾忽然告訴她,張別離就在白寺的墓園裡。他已經通知了北地人,讓他們在墓園里候駕。大半年不見,滿臉鬍鬚的張別離看上去更加粗獷,似乎連體形也變得更雄偉,臉上的稚氣已經完全被風霜之色所取代,連站在他身後的,原本白皙清秀的雲少英都變得黝黑結實,眉宇之間帶著前線將士特有的飛揚跋扈張別離一成不變地穿著北地人的紅黑相間的軍服,正蹲在母親的墓前除草,聽到繆瀾的聲音,他才從地上站起來,拍去手上的青草和泥土,必恭必敬地向雷姿行了個軍禮。雷姿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加快,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她要握緊雙手才能控制住自己的顫抖,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與年輕軍人久別重逢的心情是這樣激動。
“感謝陛下為我母親所做的一切。”張別離感慨地拍了拍光滑的石碑。“感謝老天,她現在可以真的享受自己的安寧,陛下,您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只可惜我的生命早就屬於帝國,不然我真的願意把它獻給您。”
他眼角處的皺紋更加深刻,深刻得永遠都不會平復,而他的眼神不禁讓人暗自猜想,如今在他的話里究竟還有多少真誠留下。“你真的要感謝我,就接受我的任命。”雷姿不知道張別離能不能看出自己的激動,儘量用一種平淡的語氣跟他交談。“但從我知道的訊息,你好象對我的任命有所不滿。”“不是不滿,而是我有其他軍務在身,凡事都要有先後次序。”張別離微笑。“再說,我不是已經去軍事學院報到、並且做出了決定?這個職務是王室的恩賜,我怎么敢怠慢?”雷姿皺起了眉頭。“可如果你沒有下屬和我的幫助,你怎么知道你的決定能夠被執行?”“那我就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待我的職務。”張別離看著雷姿。“我現在不再是那個聽你說什麼就會去做什麼的傻小子,現在什麼事我都會想想它的後果。我成熟了,不是嗎?”雷姿的臉紅了一紅,她知道張別離指的是他們小時候偷盜王室寶石的事情。為了替她掩飾,張別離挨了好狠的一頓打,頭上的一處疤痕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而她因為害怕和體面把這件事情推得一乾二淨。她沉默了一會兒。“你還記得那個時候的事情?”“有些記得,有些已經忘記了。不過,這都不重要。”張別離好笑地看著雷姿。“重要的是,我的確是這個新任的學院院長,儘管這看上去的確有那么點不倫不類。”
張別離也在試探她。如果他的離譜要求能夠被滿足,這才說明他的任命不是一個心血來潮的決定。最後一期學員不能畢業,等於在帝都內憑空多了一千名可以供雷姿調遣的士兵,而且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整個帝國軍隊都在裁員,新軍官暫緩服役,可以減輕統帥部的財政壓力。這是一道考題,看雷姿能不能解答。“要是你的決定被駁回,你就要放棄這個任命?”雷姿嘆了口氣。“當然不會,現在沒有仗打,要找個養活自己的地方也不容易,所以我仍然會接受您的任命,您對我們一家一直很慷慨,這是我報答王室的機會。”張別離微笑。“別把我看得那么市儈,北地人做事情不憑熱情,而是憑理智。”“我明白了。”雷資帶著瞭然的神氣看著張別離。“北地人做事情是看心情的,有的時候他們會標榜自己有理智,有的時候就會標榜自己有熱情,那全看他們的需要。”被揭穿的張別離笑了起來。“沒錯,那全看我們的需要。”這時候,雷姿身邊的女官把帶來的鮮花放到菊夫人的墓碑前。
張別離用感激的目光看著女官離開,儘管他知道這是雷姿的意思,每次只要是到白寺來,她都會準備這樣一束鮮花,這讓張別離覺得,雷姿並不是因為要利用自己才這樣做。帝國青年才俊無數,只要雷姿勾勾手指,他們就會為雷姿上刀山下火海,所以自己對她的意義也很有限。他寧願把雷姿的舉動看做是出於對母親的尊敬。“菊夫人有些東西放在王宮裡,你有時間的時候可以過來取。”雷姿看著張別離。“她還有些話要對你說。”“什麼話?”張別離也看著她。“她不想再讓你上前線。她說你沒有什麼需要向什麼人證明的東西,所以她希望你能夠離開軍隊,平平安安過你的下半生。”雷姿想起菊夫人臨終時的樣子,不免有些傷感,眼圈也紅了起來。“所以我才會有這個任命,希望你能夠理解。”張別離的眼睛裡閃過一些讓人難以捉摸的情緒。他向和繆瀾說話的雲少英做了個粗暴的手勢,示意他從自己身邊走開,然後也向繆瀾做了個手勢,讓他也離開這裡,繆瀾看了公主一眼,雷姿微微點頭,繆瀾才帶著部下走出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