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煙花》
作者:荒廢的時光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文章節選
一場煙花
空閒的時候喜歡去旅行。可是這種物質貧乏的旅行清苦的更適合於叫做流浪。所以我說,它是流浪。
今年的冬天在西北的一個小城腳下。那裡荒村野店,人煙稀少,風起時是漫天黃流,只有樹枝會在寒風裡刮嚓刮嚓地作響。真正是窮鄉僻壤的景象了。天寒地凍,沒什麼風景,只是隱隱的含著些特別,近處的平原和遠處若隱若現的白雪覆蓋的尖峰。這裡嚴重的缺水,據當地的百姓說用水都是由遠處的山峰上融化的雪引過來的。真的家家都有個水窖,寶貝得不得了,每家都專為它們蓋了間房。
住在一個村民的家裡,那座院落的房子是專門租給這些到這裡玩的人們的,主人家卻在另一處。所以為方便起見,就建在了公路的邊上。每天都會有幾趟破舊的公車馱著癟裂的輪胎噗噗的經過那裡導向城裡。接著公路的緩坡上是常年乾旱累積的厚實的沙土,中間裹著很多大小不均的礫石,有了些西北風沙之地的味道。
剛到的那幾天一院子滿噹噹的人,不知為什麼人們竟都願意到這樣荒涼的地方來了。房東大叔帶我去那個院子的時候指著一個默默蹲在牆角抽菸的男人說,這是個畫家到這裡畫畫的。上過什麼院的。一眼看過去,他並不帥,至少不是通俗意義上流俗的眼光里的那種英氣筆挺的帥,但是他身上的隱含著的那種男子氣銳利得讓你的眼睛疼痛,像英雄一樣的氣質令你無比的震撼。
聽別人叫他阿余。
我不會愛上什麼人,在這樣摩登的時代里,早就學會了隱忍和忘記,沒什麼是刻骨銘心的,所有的都不夠深刻,膚淺的不能在心上留下痕跡,對感情收放自如,輕輕拿起,輕輕放下。只有欲望才是心中的永恆。可是在這樣一個漫長而疏懶的假期,無事可做,百無聊賴,所以我需要一段故事。而且由於慣性,我生命里的每一個假期都注定會有一段感情。我想這次也不會例外。
只是阿余對我不予理睬。
他抽菸抽得厲害,有時一天就能抽完兩包。我不忍。特為進城給他買了口香糖,可是缺發現他一個都沒嚼過,雖然每次都照單收下。
天氣晴好時,阿余會到田地里朝著遠方的山一畫一整天。不吃不喝。我經常會過去陪在那裡看他畫,可是他總好像看不見我直到要收拾的時候才會支使我,為他拿這個拿那個。可是那個晚上收工後,我本是興高采烈的拿東西卻在快到小院的緩坡上,訇然大哭了起來,蹲在地上。我不明白為什麼每次他都把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出格做壞事的總是我。他停下來蹲在我的旁邊說,怎么了,累了?餓了,我抽泣著。心裡特別的委屈。走,他站起來說。丟下所有的器具。我跟在後面,像只溫順的小羊。在馬路對面的小飯館裡,他幫我點了一碗牛肉麵。然後點了一支煙,坐在旁邊抽著。四十支光的燈,光線暗暗的,朦朧的看不清。牛肉挺好吃的。他彈著菸灰說。我沒作聲,哧溜哧溜的將一大碗面吃個精光,胃裡充實了,可是卻不知道味道,被什麼沖淡了。出來後我依舊跟在後面。
嗯,他支起臂彎。
什麼?我裝作不明白。
不要就算了。他說。說著就要收起胳膊。
我衝上去挽住他。
他敲了敲我的頭。
第二天清晨過到他那邊去,滿地口香糖的包裝。
他看著我笑了。我們去城裡,我給自己放假。阿余說。反正已經是背叛了,索性痛痛快快地出軌一回,我說。他是有女朋友的,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經常能從窗戶里偷看到他在公路邊來來回回的走著給女朋友打電話。
阿余笑的很灰。
可是我還是有自己的分寸的。
極度缺少愛情的現實生活一段火一樣的熾烈的感情往往是沒有來由。
一路走一路牽著手,沒有拘束。破舊的公車的聲音還是噗噗的。
小城裡卻有巨型的公園,裡面有很多的東西。動物園,假山,假湖,還有廟宇。行至廟宇前,我完全停下了腳步,裡面傳來喇嘛的誦經聲,像美妙悅耳的神曲,靈魂瞬間就能安靜下來,自小我就嚮往著那種空明的境界。做什麼,想要皈依我佛啊。他戲謔到。可能,我很認真地嘆了口氣。他沉默不語,拉著我離開了那裡。
你有些神經質。從那天之後他一直說,可是他從來不問我為什麼會這樣,但我卻急於讓他知道。我說我受到過嚴重的傷害,他看著我說,不像,你傷害別人倒是有可能。我笑了,很悽然的樣子,只有我自己才明白,只有在單獨的長時間相處的時候才能凸顯出我的好。行走在正途上,我卻不會來事,總是用各種世俗的條條框框緊密地將自己禁錮起來。於是人多擁狹的時候我是那么默默無聞和沉默寡言的卑微。在人海里找不到存在的價值,理所當然地就成了被傷害的對象。所以我喜歡流浪。
晚上,看著那隻他牽過的手興奮得睡不著。不是第一次動情,卻還是這樣淺薄,忍不住想看看他怎樣,打開門,嚇了一跳,他正站在我的門前,披了一身銀色的月光。我睡不著。他說。忽然很想畫畫你。這個故作深沉其實充滿孩子氣的男人。他對浪漫的偶遇的渴望比我更強烈,但是他卻只能壓抑。
我坐在床邊微笑著看他畫。可是突然衝上去,扯下畫紙撕成了兩半。只是大致的輪廓。做什麼,他有些微怒。我無語。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回自己的屋子,和衣而臥。
我知道他一定會了解。
清晨,忍不住過去看他。見我進去他停下了手中的畫筆。既然你不想對我的生活造成困擾,想我徹底忘記你,就好像從來不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現過一樣。那我遵從你。他理解的笑容。我沒猜錯。
臨近年關的時候人稀稀拉拉的走光了,只剩了我們兩個,原本熱熱鬧鬧的大院空寂起來,空空寂寂沒有人間煙火的樣子。
除夕的晚上,我倚在他的炕上看書,他又畫起來了,我們說好今天只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燈光不太亮,突然之間,我啞然失笑。笑什麼,他靠過來說。沒什麼,可是我指著書中的一張相片,那張年輕的臉像極了他的面孔。從這張相片上我就可以推斷出等你年老時候的樣子,大抵也會是這個樣子,溫頓祥和。我指著另一張相片說。他笑了,看我一眼。可惜我看不到了。我說。他把我的頭輕輕的靠在了肩上。心裡有聲長長的嘆息。你會有新的愛情的。我太老了,而你還年輕。阿余大我七年。
出去走走吧。我提議。
屋外很寒冷,沒有炕也沒有爐子。公路上暗暗的。冷嗎?阿余握住我的手說。不冷,我已經快說不出話來了。阿余想要把外衣脫下,悉索有聲。抱著我吧。天氣那么冷我怎么忍心。阿余把我裹在了懷裡。你一輩子都會是這樣壓力沉重。心中沒有自己。他撫著我的頭髮說。
鄉村裡的煙花不是特別的多,偶爾幾顆像流星一樣的閃過,淒涼的很。倒是鞭炮的聲音噼哩啪啦的不絕於耳,平添了幾分喜慶的色彩。可是,我們都明白像這樣想這樣相處的日子已不多了。
轉回去我們在各自的房間裡安睡直至第二日晌午,女朋友的電話吵醒了他。催促早日回去。
臨行前一晚,他過來到我的房間。沒開燈,我們並排坐在漆黑的房間裡,各自抽菸,兩個亮紅色的菸頭,灼熱的火星,像妖精的眼睛。炕上暖暖的。
明天就走嗎?
嗯。
還會回來嗎?
有這樣的需要嗎?
明天就走嗎?
嗯。
還會再回來嗎?
有這樣的需要嗎?
一問一答,各自反串了一下對方。
黑暗中他握住了我的手,輕輕地抓了幾下我的手心。我們笑了。不是很大聲,但他明了,我也明了,很知足。
這樣子就夠了。
長久的廝守像是捆綁,禁錮人的思想的流浪,相遇,交輝,然後各自繼續流浪。這樣的情節我很喜歡,誰也不會成為負累。一切都仿佛不曾發生,只一帶而過,雲淡風輕,就好像鉛筆在白紙上畫下淡淡一痕,然後輕輕抹去,了無痕跡。
這一段旅途,仿若迷途,和我生活的正途毫不相干,了無瓜葛。它們隔岸相望。而我只是這段放縱的享受難得的輕鬆,然後轉回頭繼續在我的正途上,依然故我,不開心就要大聲地笑。得意了就要痛苦。虛偽仰或寂寞。虛偽並寂寞。
所以我很感激。
從此天各一方,再無瓜葛,生活繼續延續,各自流浪,往生命的盡頭。偶爾會在心底默念一下,曾經的那個人,那么樣一個人,那樣子的和我相處過一段時間。
清早,他拎著行李,跟我,在公路邊上等車。我想我們應該有很多話,可是沒有聲音。車來了,依舊是破舊。他上了車趴在車窗上,跟我揮揮手。再見,他說。我微笑。破舊的公車在癟癟的輪胎的支撐下,沿著公路,噗噗的駛向遠方。揚起一路的灰塵。路兩旁突兀的枝杈在藍灰色天空下搖擺。目送著車子直到看不見的地方。轉身回去收拾行囊。
等下我也要離開。陽光曖昧的淒涼。
他給我留了一幅未完成的畫,除夕的晚上畫的。他知我不想徹底地將他忘記。愛這一次來的怎么凶如潮湧,又快速又激烈。
那是張只畫到一半的我的頭像,可是神似,曖昧落拓,神色黯淡。
2005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