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裔美國女政治家漢娜·阿倫特曾提出一個叫“平庸之惡”的觀點,這個觀點說的是很多在二戰中殺害成千上萬人的納粹分子,其實並非什麼變態,他們只是一個個普普通通的人,正是因為智力上的平庸,讓他們在接受上級命令後不假思索的執行,終於在那個特殊時代成為殺人如麻的惡魔。
阿倫特的這個觀點,用我一句不太恰當的話概括就是:他們不是變態,他們只是太蠢了,金庸小說里也有個看似變態,但我卻覺得太蠢了的人物——康敏。
1994年金庸在北大講演,有學生問金庸如何看待康敏,金庸爺爺的三觀足夠正,不像部分金迷一樣說什麼“金庸小說里皆少女,唯康敏乃真女人”,還有部分甚至成為康敏的超級粉,恨不得去給御姐端洗腳水,他的回答很簡單,“康敏是一個壞女人”。
當然,她是個壞女人。
因為蕭峰少看她一眼便心生怨毒,想讓丈夫馬大元拆穿蕭峰身世,丈夫不從便毒害丈夫,壞。為了達到讓蕭峰身敗名裂的目的,便陪完執法長老白世鏡睡,再陪長老全冠清睡,壞。杏子林裝模作樣,夥同姦夫全冠清揭穿蕭峰身世,讓蕭峰並從萬人景仰的丐幫幫主變成中原群豪的死敵,壞。欺騙蕭峰去殺段正淳,言之鑿鑿說段正淳是帶頭大哥,導致蕭峰失手打死易容前往、代父受過的阿朱,犯下終生之恨,塞下牛羊空許約,壞。沒能借蕭峰之手成功殺死段正淳後卻他搞在一起,要挾對方休掉正妻刀白鳳封她做皇后娘娘,不從便要動手殺死情郎,壞。
整個《天龍八部》康敏可是相當忙,忙著壞,一點點找證據,一步步機關算盡,陪完這個睡陪那個睡,害完這個害那個,可是忙到最後壞到最後啥也沒得到反誤了卿卿性命,她到底圖個啥?她為什麼會得到這樣的結局?
那得追溯到她的童年,她對段正淳講的那個花衣衫的故事:
“我爹爹說道:‘小妹,咱們趕明兒再養幾頭羊,到明年賣了,一定給你買花衣服。’我只是大哭不依。可是不依又有什麼法子呢?不到半個月便過年了,隔壁江家姊姊穿了一件黃底紅花的新棉襖,一條蔥綠色黃花的褲子。我瞧得真是發了痴啦,氣得下肯吃飯。爹爹不斷哄我,我只不睬他。”
“那天是年三十,到了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悄悄起來,摸到隔壁江伯伯家裡。大人在守歲,還沒睡,蠟燭點得明晃晃地,我見江家姊姊在炕上睡著了,她的新衣新褲蓋在身上,紅艷艷的燭火照著,更加顯得好看。我呆呆的瞧著,瞧了很久很久,我悄悄走進房去,將那套新衣新褲拿了起來。”
“我拿起桌上針線籃里的剪刀,將那件新衣裳剪得粉碎,又把那條褲子剪成了一條條的,永遠縫補不起來。我剪爛了這套新衣新褲之後,心中說不出的歡喜,比我自己有新衣服穿還要痛快。”
一個小姑娘,在大雪紛飛的除夕夜,偷走鄰家姐姐的新衣衫,不是為了穿,而是將其剪得粉碎,再也縫補不起來。
易中天曾言,一個人做事,毫不利己太難;損人利己太壞;損人不利己太蠢。聰明的選擇,是“人己兩利”。這康敏的愚蠢之一便是專門在做些損人不利己的蠢事。
“要是有一件物事我日思夜想,得不到手,偏偏旁人運氣好得到了,那么我說什麼也得毀了這件物事。”這就是康敏的行為模式,得不到的便毀滅,她對童年的那件花衣衫是如此,對段正淳是如此,對蕭峰亦是如此。她卻不曾靜下心來想想,毀掉這件事物對她到底有多大實際好處?這也是為什麼縱使她壞的絞盡腦汁,但實際上壞的不明所以,終於也壞的沒有結果。
叔本華說:生命是一團欲望,欲望不滿足便痛苦,滿足便無聊,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我所謂康敏愚蠢之二便在於她沒有足夠的滿足欲望的手段。
可以說,康敏對世界進攻的唯一武器是她的美貌,滿足自己的唯一手段是陪男人睡覺,但她卻不知並非所有人都會吃她這一套的,比如蕭峰就不會瞧她一眼,而即使吃了她這一套的段正淳也並沒有因此就實現了她的欲望——帶她到大理,讓她做皇后娘娘。她只道這是個看臉的世界,但卻不知道只靠手段單一而且並不總是那么靈,臨死之前還自負美貌讓蕭峰抱她,可憐她即使看上去機關算盡太聰明,其實還是智商跟不上。
康敏愚蠢之三在於她沒有控制欲望的能力。有正常智力的人慾望受挫之後都會學乖,根據自己的實際能力,重新調整自己的欲望,從而達到滿足。而康敏卻是:追逐欲望,欲望不能滿足,毀掉欲望主體成為新的欲望,整個人就像柳宗元筆下的小蟲蝜蝂,讓自己的欲望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自己也被裹挾在欲望之中,隨欲望一起覆滅。
如果普通人的人生真如叔本華所言,像鐘擺一樣在無聊和痛苦之間徘徊,那么愚蠢如康敏,她的人生基本沒無聊過,她的鐘擺總是停留在痛苦這一邊。
金庸 天龍八部 心機婊 康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