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一:基本信息
二:作者簡介
三:著作目錄
四:藝術成就
五:社會影響
六:關於《黑房間》的評論
一:基本信息
《黑房間》,由當代先鋒小說家墨白創作的中篇小說。
原載《收穫》1989年第5期。
收入2004年7月民眾出版社版《霍亂》。
墨白的《黑房間》討論的是人性的邪惡。
墨白用房間來比喻人,對於我們每一個人來說,另外一個人都是一個神秘的房間。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比喻。每一個房間對於其他房間而言存在的比較神秘的東西應該是包括兩個方面:這個人做過的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隱秘的事情以及這個人自己能夠意識到的自己的邪惡人性部分。當然,某人做過的不願意讓他人知道的隱秘的事情和他的人性肯定有著密切相關的,所以,我們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每一個房間其實都存在一個秘密。《黑房間》是墨白對人這個獨特的房間考察的結果,它們顯示了,在我們的肉身中蘊含著的強烈的各種欲望,這種欲望會壓破我們的理性和良知,從而讓人呈現出邪惡、貪婪的一面。
《黑房間》講述的是一個三代父子相殘的故事。小說中的俺大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和他父親一起看到了一個來自南方的商人的女人,他們都被這個女人的美貌所震驚。俺大的父親就在這天晚上洗劫了南方商人,搶走了他的女人。俺大的父親正要占有這個女人的肉體的時候,俺大用棍子從後面打暈了俺大,搶走了這個女人,從此,這個女人就成了俺娘。俺娘生的第一個兒子叫老西,從他的相貌上看,老西顯然是那個南方商人的後裔,俺娘生的第二個兒子叫老南,老南才是俺大的親生兒子。在老西三歲那年,俺大的父親回來了。他顯然知道在河邊打昏自己的正是俺大。一天,就在家裡的牆角挖掘,挖出了一支槍,這是他原先放在這個地方的,顯然,他拿出這支槍是要有所行動。不巧的是,老西發現了他挖槍的過程,並且叫了起來。俺大的父親知道老西不是他的親孫子,就要掐死老西。這個時候,擔任鎮子民兵隊長的俺大回家,開槍打死了俺大的父親。俺大後來做了生產隊的飼養員,在這個過程中,他玩弄一個智障女子霜花,並且導致霜花懷孕。俺大為了掩蓋這一切,就設計讓霜花引誘老西,當這兩個人正在一起做愛的時候,他突然出現,這就導致老西不得不娶了霜花。老西娶了霜花之後,才知道上了自己父親的當,而且,俺大在這時還經常在老西不在家的時候,和已經是他兒媳婦的霜花做愛。憤怒的老西先是打折了俺大的腿,接著又害死了俺大與霜花生的老西名義上的兒子胖孩。俺大在身體和精神上都受到了嚴重的打擊,開始沉溺於賭博。在這個過程中,老南的妻子又因為俺大的賭博喪失了性命。憤怒至極的老西和老南就在一個大雪紛紛的晚上,陪俺大喝酒,在俺大喝醉之後,兩人就把爛醉如泥的俺大扔到了潁河,淹死了。小說中俺大的父親死於俺大之手,俺大又死於他自己的兒子老西和老南之手,父子三代,代代相殘。人性的邪惡在父子相殘的過程中淋漓盡致的展現了出來。當然,父子三代的自相殘殺並非無緣無故,如果從深處尋找原因的話,那就是對身體的欲望。俺大和俺大的父親都對南方客商的女人產生了欲望,為了爭奪這個女人,互相殘殺。俺大在玩弄霜花之後,設計讓自己的兒子老西過來承擔責任,之後還繼續和已經成為自己兒媳婦的霜花做愛,顯然也是被欲望沖昏了自己的理性,這就為父子反目,兒子最終殺死老子埋下了伏筆。
可以說,《黑房間》是墨白集中探討人性之惡的小說,在小說敘事中,我們可以看到,在各種欲望的引誘之下,人性的扭曲,人性中惡的因素的爆發。
二:作者簡介
墨白,本名孫郁,先鋒小說家,劇作家。1956年農曆十月初十出生於河南省淮陽縣新站鎮。務農多年,並從事過裝卸、搬動、長途運輸、燒石灰、打石頭,油漆等各種工作。1978年考入淮陽師範藝術專業學習繪畫;1980年畢業後在鄉村國小任教十一年。1992年調入周口地區文聯《潁水》雜誌社任文學編輯,1998年調入河南省文學院專業創作、任副院長。
1984年開始在《收穫》《鐘山》《花城》《大家》《人民文學》《山花》《十月》《上海文學》等刊開始發表作品,其中短篇小說《失蹤》、《灰色時光》、《街道》、《夏日往事》、《秋日輝煌》、《某種自殺的方法》、《最後一節車廂》、《陽光下的海攤》、《一個做夢的人》等一百多篇;近百篇;中篇小說《黑房間》《告密者》《討債者》《風車》《白色病室》《光榮院》等四十餘部;出版長篇小說《夢遊症患者》《映在鏡子裡的時光》《裸奔的年代》等六部;隨筆《〈洛麗塔〉的靈與肉》、《三個內容相關的夢境》、《博爾赫斯的宮殿》、訪談錄《有一個叫潁河鎮的地方》、《以夢境顛覆現實》等七十餘篇;出版中短小說集《孤獨者》《油菜花飄香的季節》《愛情的面孔》《重訪錦城》《事實真相》《懷念擁有陽光的日子》《墨白作品精選》《霍亂》等多種;創作電視劇、電影《船家現代情仇錄》《特警110》《特案a組》《當家人》《家園》《天河之戀》等多部;總計七百多萬字。作品被譯成英文、俄文、日文等、曾獲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秀中篇獎、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秀編劇獎;
三:主要著作
長篇小說:
《夢遊症患者》,河南文藝出版社2002年3月版
《欲望與恐懼》,長江文藝出版社2002年1月版
《來訪的陌生人》,河南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
《映在鏡子裡的時光》,民眾出版社2004年1月版
《裸奔的年代》,花城出版社2009年2月版
《手的十種語言》(長篇小說)2011年9月20日完成。作家出版社,2012年3月版。
中、短篇小說集:
《孤獨者》(短篇小說集)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1994年1月版
《愛情的面孔》(中篇小說集)花山文藝出版社2000年2月版
《重訪錦城》(中篇小說集)長江文藝出版社2000年11月
《事實真相》(中短篇小說集)四川文藝出版社2001年5月版
《霍亂》(中篇小說集)民眾出版社2004年7月版
《懷念擁有陽光的日子》(短篇小說集)河南文藝出版社2006年5月版
《墨白作品精選集》(中短篇小說集)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年2月版
《神秘電話》(短篇小說集)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0年5月版
《六十年間》(短篇小說集)四川文藝出版社,2012年4月版
電影·電視劇:
《船家現代情仇錄》(21集電視連續劇)·河南電視台1996年拍攝。
《特案A組》(20集電視連續劇)·河南電視台1997年拍攝。
《特警110》(18集電視連續劇)·河南電視台1998年拍攝。
《當家人》(8集電視連續劇·中央電視台2002年拍攝,2004年6月6日央視一套黃金時間首播。
《老二黑結婚》(電影)中央電視台電影頻道2006年拍攝。
《天河之戀》(電影)長春電影製片廠,2009年7月拍攝。
《家園》(21集電視連續劇)·中央電視台中國電視製作中心2008年拍攝,2010年11月23日央視八套首播。
四:藝術成就
自20世紀九十年代始,墨白的小說創作就得到了國內批評界和眾多高校的廣泛關注和研究,批評家們普遍認為:墨白的小說堪稱中國當代文學“良知的聲音”,其價值體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一:敘事學:由文本建構及其敘事迷宮、對敘事語言的探索、形式與倫理的關係、民間敘事與詩學記憶、文本的荒誕性、象徵性、隱喻性和虛構的潁河鎮所構成;墨白經過多年的敘事實驗,成功地打破了“以事載道”的傳統,利用中國“以虛及虛“的思維方式,為文學開劈出一個“以氣載道”的新領域;
二:社會學:由城鄉二元對立、人性異化、精神疾病、歷史觀、對文革的反思、對國民性的批判,對人類生存困境的真實呈現等構成;
三:對人類精神的探索:由對人生意義的尋找、現實即夢境、生命的神秘性、人生的游離性、命運的偶然性、對自我的審判,以及底層人物的失語、自卑、夢遊等精神特徵及對精神苦難的剖析等所構成。
墨白的作品具有改變人們看待生活的方式的力量,他的小說以豐富的隱喻性揭示了這個時代的本質和特徵,並給當代人的慣性思維和混亂的價值觀帶來了顛覆性的衝擊。墨白是新時期以來通過對現代敘事的探索來深刻反映中國現實社會生活的少數成功範例之一。由他創造的文學意義上的“潁河鎮”是一個極其豐富的感性世界。他的小說無論在精神層面還是文體實驗上,都為中國當代小說的敘事學提供了研究的母本。
五:社會影響
評論界普遍認為,像福克納筆下的“約克納帕塔法”一樣,墨白也在眾多的小說里創造出一個文學王國“潁河鎮”。墨白的小說以對人類的精神的探索和文體的敘述試驗而著稱,西北大學高俊林博士認為,墨白是新時期以來在中國本土成長起來的既具有現代先鋒意識又包含著古典憂患意識的當代作家,因而他筆下的“潁河鎮”得到了國內文學界的廣泛關注。眾多的學者和評論家從不同的角度讀出了墨白小說中的不同的文本價值和社會意義:
上海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郝雨提出了墨白小說敘事的藝術迷宮、以及人生尋找與生命神秘的主題,在論及墨白的長篇小說《映在鏡子裡的時光》時郝雨博士認為:在這部小說中,墨白對藝術形式的探索,在世紀之交的中國文壇上達到了一個不可忽略的高度;當代詩人藍藍在論及《映在鏡子裡的時光》說,這部小說中的每個故事都會讓人深信不疑,但每個故事都是接下來的另一個真實故事的反對者和否定者。隨著小說的展開,小說中每個人物都開始感到了周圍事物的變幻莫測,那些有可能給人物自身提供生存確定性的事物變得撲朔迷離,人們漸漸進入神情恍惚的境地,最後導致每個人都感到自身的存在變得無法確定。通過這部小說,墨白髮明了一種冒險式的敘事方式,並使《映在鏡子裡的時光》成為一部可以為敘事學提供研究的作品。
華東師大中文系副教授、文學博士李丹夢提出了墨白小說的形式與倫理關係的主題,她說,墨白的藝術感覺很特別,他擅長營造孤絕、荒謬的情境,其中篇小說《局部麻醉》是我所見到的最好的小說之一。她同時認為,墨白的文本形式具有不可忽視的內容意義;
上海大學教授、文學博士聶偉提出了墨白小說的民間敘事和詩學記憶的美學特徵;鄭州大學教授、博士後黃軼認為,獨立的先鋒精神是形成墨白敘事風格的根本;河南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後、文學批評家張延文認為,墨白在中篇小說的創作上取得了矚目的成就,《重返錦城》本身所追尋的崇高的主題,作品所擁有的形而上的藝術特質,已經具備了作為一部偉大的藝術作品的內在品質,這些使這部作品列入當代中國最為優秀的中篇小說行列而當之無愧!他同時認為,墨白的另外一部中篇小說《光榮院》,應該說是當代漢語小說的經典之作;作家田中禾認為,現實即夢境的人生經歷構成了墨白小說的主題,而敘事的荒誕、象徵和隱喻風格則構成了他小說的美學特徵;
廣東外語外貿學院教授、文學博士張寧提出了墨白小說中城鄉二元對立和社會學的主題及其小說人物的失語、自卑、夢遊等精神特徵;洛陽師範學院教授、文學博士李少詠認為,虛構的潁河鎮構成了墨白小說人物的精神家園;井岡山大學龔奎林博士提出了墨白小說中人性的異化、疾病的隱喻以及歷史的宿命的社會學的主題;評論家方向真提出了墨白的小說對文革的審視及其國民性批判;鄭州大學講師、評論家劉宏志提出了墨白小說中的人類生存困境和生存苦難的社會學主題;同濟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張閎提出了墨白小說中的人生的游離性和命運的偶然性的人生主題;周口師範教授、評論家米學軍提出了墨白小說的歷史觀;中州大學教授、評論家劉海燕提出了墨白小說里的對自我審叛的人生主題;
廈門集美大學中文系教授夏敏認為:閱讀墨白的小說,能給我們生活中那些蒙昧的心靈帶來強烈的震盪;西北大學教授、高俊林博士認為:墨白創造的潁河鎮不再是某個人物的,而是用現代的文學觀念再現了本土社會生活的豐富圖景,現實與歷史、日常與幻想、瞬間與記憶、真實與夢境、美好與邪惡、世俗與宗教,等等這些,都在墨白潁河鎮小說的系列裡再現出來,並構成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載體。墨白筆下的潁河鎮是一個令人驚奇的世界,潁河鎮既像一面巨大的鏡子反映著一切,又像一個巨大的磁場吸引著一切。福克納將現實的世界、破碎不堪的世界拾撿到約克塔帕,而墨白在構造潁河鎮的時候同時選擇了福克納與卡夫卡:既有福克納的大氣,又有卡夫卡的精神渴求。當然,這是墨白自己的世界,潁河鎮構成了他的創作母體和精神家園;蘇州大學教授、文學博士林舟認為:墨白將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和充分口語化的語言嫁接到西方現代小說敘述技巧的運用之中,將非常豐富、感性、印象鮮明的生活積累納入到現代觀念的闡釋框架中,這些構成瞭然改變我們看待生活方式的力量。
在論及墨白的小說敘事風格時,上海大學影視學院文學院康寧博士說,墨白的小說用詩歌一樣鮮活靈動的語言和獨特的結構,實現了小說敘事風格上的突破,用這樣語言來表現陰鬱和神秘的現代主義是一種大膽的探索和創新。墨白將電影的結構風格引入了小說這種只有文字作為載體的藝術,這樣的嘗試對於小說的發展和改革具有探索性的意義。墨白小說特殊的敘事風格決定了即使墨白小說的題材選擇的是現實主義,也不可避免的帶上了現代主義的特點,這種現代主義的彌散使得墨白的小說完全不同於余華、蘇童等現實主義作品風格,而自成一派,完美的將兩種不同的風格結合在一起。
當代小說家、評論家汪淏認為:墨白是個真正來自於民間,而密切地關注著民間的作家,具有著一種寶貴的悲天憫人的民間精神。從墨白小說的這種對苦難的敘述與反抗里,你能夠隱約地感受到遙遠的陀斯妥也夫斯基的身影,以及令我們不得不敬畏的俄羅斯精神。
小說家、《百花園》雜誌社總編輯楊曉敏認為:墨白能夠把精英寫作、大眾寫作、甚至通俗寫作的不同質地進行兼容並蓄,把西方哲理思辯的、東方物化感性的不同特色巧妙合理地糅合在一起,在思想內涵、故事結構、人物塑造、敘事視角、語言表達等方面每有新意。他尤其看重那種令人詫異的思維方式,順向或逆向,立體或多維,講究謀篇布局,體現語言張力,追逐精緻,無論長短,幾乎每一篇作品都自覺攜帶一些閱讀誘因乃至宗教般的神秘色彩。墨白對小說結構迷戀且陶醉,能把一部作品設計的像迷宮或者魔方一樣讓令人著迷,通過形式和內容的相眏成趣,潛移默化地直抵閱讀者心靈。
小說家、文學理論家、河南大學教授劉恪在論及《夢遊症患者》時說,我們可以說《夢遊症患者》整個就是一個比喻叢生的文本。墨白的長句已經成為他文本的慣例,這種長句的特點:一是,連珠式的,一個從句接一個從句。二是,分句之間互相纏繞著,糾結為撕纏不清地滾動。三是,長句一定在一種底色中運動,或紅或黑,或白或藍,大抵顯示為憂鬱之色。四是,用多種比喻重疊,渾塗,浸染,刻意地展示為一種複合式意象。這種長句的優勢,發揮著能指的符號特徵,或並置,或交錯,或變形,這樣的系列性長句就造成了整個文本的某種巴洛克風格,有繁複,錯綜,細密,渾厚的文體特徵。
青年評論家孫青瑜認為,墨白經過多年的敘事實驗,成功地打破了“以事載道”的傳統,利用中國“以虛及虛“的思維方式,為文學開劈出一個“以氣載道”的新領域。因為“氣”本身就是一個意向構成,所以將“氣”作為新的附道載體,就意味著將文學的傳達和接受過程從“對象——意向”直接推到了從“意向——意向”的高度,不但衝破了“藝術還原”關,也打破了藝術傳達接受過程的二元對立關係,不但讓一直無法完全傳達的情感母題得以傳達,還實驗出一個真正“自顯”和“天人同構”的成功之路,解決了藝術在傳達和接受過程中無法接近“存在學”的難題,讓讀者這個“自我”進入了“純粹自我”或“先驗自我”的狀態,去體悟精神生命的自由性追求,以及自然生命的那個大宇宙,而不是作者的給予的那個只屬於小說人物的“個體化”外在世界和小世界。可以說,墨白的小說創作在當代文壇是一個獨立的存在,墨白的小說對中國哲學氣本論和文藝氣本論的推動,對存在學的推動,對小說敘事藝術的推動都是值得我們深入研究的。
綜上所述,由墨白小說構成的“潁河鎮”,是一個極其豐富的文學世界。2010年11月在鄭州召開的“堅守與突破——中原作家論壇”上,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主任胡平在他的《在堅守中突破——中國當代文學中的中原作家群》一文認為:墨白一直進行著對現代敘事的探索,他和很多新生代作家的不同之處,在於他用現代敘事深刻反映中國的社會生活,尤其體現在對文革的反思、對中國社會轉型期給人帶來的生存困境和精神裂變的剖析。墨白的小說可稱為中國當代文學“良知的聲音”,為當代小說的敘事學和社會學分析提供了研究的母本。
六:關於《黑房間》的評論
父權的壓迫
江媛
《黑房間》拆解了貌似牢固的親緣關係,將以家為根據地的中國人,捲入家族關係的複雜兇險中,遭受情感的隔膜,精神的侵害,肉體的遺棄。當一個社會發展成私慾橫行的社會,人人勢必變成孤兒,陷入肉體和精神的孤立之中。我們如何善用自己的孤獨?努力使自己成為人,而非殘暴的私慾動物?面對此景,我們將如何共同生活?唯有內省自己,尊重生命,不以剝奪他人成全自己,有效監督並控制權力,建立一個公平誠實的社會,才是唯一出路。
一:雙重身份
我和老西其實是一個人,但文中有時用我,有時用老西,分明是把一個尊嚴受辱的男人擱置在兩個心理位置上:一個為了維護個人尊嚴,讓老西作為受繼父侮辱的身份,另一個作為審視者,讓其觀察並評判家庭中的每一個人物。身份的割裂,只能發生在受到極端侮辱和不公正待遇的人物身上,而要獲得這種體驗的寫作素材則來自作家的生活體驗。《黑房間》里的人物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在黑暗中摸索,並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不擇手段地實踐自我意志。實現自我意志就是人性的表現,然而貪婪和獸慾的人性,為實現自我意志,往往通過搶劫或禍害他人,成全自己。因而,中國人的社會生活中人禍多於天災,人禍增強了天災的毀滅強度,造就這種狀況的本質就是中國人自私自利的殘忍人性。
二:父權的壓迫
“俺大”,這一聲潁河鎮孩子對父親的呼喚,蘊含著依賴、親昵、信任和深情,卻被集中父權的男人弄得面目猙獰。他殺害南蠻子,搶占其懷有身孕的女人,繼而殺害同時窺覬南蠻子老婆的父親,接著占有頭腦痴傻的女孩霜兒,霜兒懷孕後,他又設計讓繼子老西與霜兒發生關係,令其娶霜兒為妻。
《黑房間》在倚強凌弱的力量失衡之下展開,揭示出在父權壓迫之下,家族成員的命運悲劇和精神磨難。作為父權重壓下的老西,承擔了喪父喪母和戴綠帽子等一系列由繼父造成的痛苦之後,最終反抗了,只是他的反抗有些可憐——折磨繼父占有過的霜花、妄圖弄死繼父種在霜花肚子中的胎兒。父權的極度壓迫,導致老西形成了復仇的畸形,他不敢直接挑釁“俺大”,而是把更多不幸實施在被繼父姦污的霜兒身上。直到後來,“俺大”繼續占有霜花,老西“操起了一條棍,看準一個人從屋裡跑出來的時候,就猛地朝那人腿上掃過去,只聽“嘎巴”一聲響,許多天后,老南才悟出來,那“嘎巴”聲是腿骨折斷時發出來的。老南那天提著褲子從廁所里跑出來,就見俺大像一條被斬斷了身子的蛇痛苦的在地上扭曲著。”
《黑房間》情結髮展到這,揭示出中國父權社會的醜陋人性。當老西作為一名被剝削者面對強權的代表繼父(這個強權包括君權、父權、夫權),始終處於被壓迫和剝奪的境遇里,這種壓迫和剝奪造成弱小人物精神深處的痛苦,他們對抗不了強權,於是將復仇對準了那些被強權欺辱並占有的更弱小的群體,至此悲劇在弱勢群體裡循環、集中、增強,直到強權將其被剝奪者僅存的尊嚴碾壓殆盡,他們才實施魚死網破的反抗。對強權的姑息縱容,增強了強權的恣意妄為。霜花的愚昧和麻木是人們普遍的面貌,因此缺乏反抗和戰鬥精神的民族,勢必要遭受種種奴役和剝削。從根本上說,父權、夫權、兄權構成了中國男權社會的核心內容,也是建構集權統治的決定力量。
三:精神殘疾
篡奪父權,成為老西復仇和改變自身境遇的手段。長期的欺辱在老西的意識深處留下了深深的陰影,當他打瘸繼父獲得勝利之後,仍然在遭到“俺大”恐嚇的時候,流露出本能的恐懼和受虐者的反應“還沒等他揚起手,俺大的柳木拐杖就兜頭打過來,老西本能地一縮,但那木拐還是切著他的頭皮走過去,老西感到天靈蓋被打掉一樣的惶然。”壓迫和欺凌的強度大到導致一個男孩的精神殘損,甚至當老西擊敗了壓迫者之後,靈魂殘損的面目仍然無法痊癒。當“俺大”不在胖孩身旁的時侯,老西立即把復仇之手伸向這個小孩“那個被咬過一口的蘋果像一團紅光漂浮在那裡,那紅光誘惑著胖孩,他在糞缸邊趴下來,把頭和手伸到糞缸里去,他先感到有臭氣像根棍子直挺挺搗進他的肚裡去,而後就感到有雙手推了一下他的腳,接著,他的嘴就觸到那團紅光了。”老西徹底戰勝不了“俺大”就將過去“俺大”對他的壓迫全數發泄到胖孩身上,他自己也從一個值得憐憫的受害者變成一個殘忍的殺人者。縱觀老西的精神成長曆程,他自小遭受父權的極端壓迫,從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弱者,變成一個殺人的惡魔。一個社會的壓迫有多深,一個民族的精神殘疾程度就有多深。如果胖孩不死,那么遭受老西壓迫的胖孩,成年之後,一樣會把老西對他的欺凌和迫害如數報復出來,那時悲劇將重演,犧牲者依然是無聲無息的弱者。
繩索勒喉,不聞哭聲,這黑暗遍布的人性,《黑房間》說出了它們,表現出了中國稀缺的公共知識分子的良知。
四:醜陋的人性
生存的困境大體有兩種,一種視為天災,一種意為人禍。然,在經濟繁榮之花處處開遍的國度里,困境的加重,往往源於人性的醜陋,也就是人禍造成。一旦人禍助長天災,那么人們的不幸和痛苦將會持續向縱深發展。《黑房間》中人性醜陋的鏡像如下:
1、專制暴虐的父權:俺大殺死南蠻子,占有其妻,為阻止父親占有妻子,繼而殺害父親;俺大發覺妻子與毛猴通姦,殘忍地殺害妻子;俺大姦污弱智女孩霜兒致其懷孕,設計讓繼子老西與她發生肉體關係,然後令繼子娶霜兒為妻;俺大為了發泄的痛苦,嗜賭成性,最終讓兒子老南家破人亡。
2、畏強凌弱的兒子:老西威懾於繼父的暴虐,為了報復,殺死繼父與其妻子霜兒生下的剛滿兩歲的胖孩。
3、冷酷的兄權:家破人亡的老南不僅得不到哥哥的安慰,而且受到哥哥的毒打“老南像一頭齜牙咧嘴的野豬撲上去,按住了老西,可他沒想到老西抬起一隻腳,踢住了他蛋,老南肝腸寸斷地叫一聲……在隱約之中,他看到給菊兒蒙面的白布單子上,出現了大團大團的牡丹花,那花一朵一朵地排在一起,潔白如冰,這使老南想起了他跟著俺娘到過的那個銀色的世界,可等他打著滾滾到菊兒的身邊時,那單子上的牡丹花一朵也不見了。”老西表現出人性中最冷酷的一面,使弟弟老南得不到絲毫人性深處的溫暖。哥哥加重了弟弟的災難,在弟弟的傷口上重新給了一刀,親人成為毀滅親人的幫凶。
4、愚昧和麻木的人性:《黑房間》中霜兒的弱智,讓她以一種愚昧和麻木人性,獲得了某種解脫——高度壓迫的父權、兄權、夫權在她身上均不起作用。她感覺不到痛苦,只是以動物的最低需求生活:交媾和吃。霜兒的命運似乎提示人們,要想活下去,就要被男權專制的社會變成一個動物。
5、淪為交易的親情關係:俺大賭輸了錢,債主到家裡要債,一家人為占有房子,立即撕碎了親情關係的面具,亮出冷冰凍的交易條件。
老南問:“房子也輸了?”
俺大說:“那是我的房子。”
老南說:“多錢?”
俺大說:“五百。”
老南轉身對老西說:“聽見沒有?房子他也賣了。”
老西放下手中的活說:“沒那一說。”
紅鼻子的兒子說:“我付過錢了。”
老西看了他一眼,放下手裡的傢伙,轉身走進屋裡,出來時,他手裡已經多了一疊票子,他把錢遞給紅鼻子的兒子說:“數數。”
等紅鼻子的兒子數完之後,老西對俺大說:“房子我買下了。”
老南說:“你算沒說,一人一間。”
老西把手伸到老南的面前,說:“拿錢來。”
老南看著他,沒有說話。
當親情關係面對物質標的物的時刻,立即土崩瓦解,暴露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面目。人性的冷酷,讓人人生活在仇恨和報復之中,人人無處取暖,人人淪為可悲的物質奴隸。
6、乘人之危:俺大賭博輸錢之後,老南偷偷殺狗賣錢未果,被公安局老鄭抓去遊街,這時候他同母異父的哥哥老西拆了老南兩間房子,導致一面山牆砸死了老南的媳婦菊兒,進一步把老南推向痛苦的深淵。
五:私慾
索取或非法占有,是私慾的重要表現形式。在中國社會,私慾的主要表現形式是以剝奪他人自由為前提的權欲統率下的侵占欲。私慾雖然是人的動物本能,但是藉助權利和社會地位不擇手段地滿足私慾,並將法律擱置一邊,就形成對他人施暴或極端剝奪他人個人生存權利的黑暗的私慾。《黑房間》中的俺大、老西為滿足自己的私慾,殺人害命,為所欲為,他們的行為不僅未受到懲罰,反而被法律的空白一步步縱容。在這部小說時光中的中國社會,一個女人在家中死去跟一隻貓一隻狗死去,沒什麼區別。當國家機器無法保證其公民在家中最基本的生命權,它的存在本身就值得懷疑。靈魂的審判及法律距離中國人為何如此遙遠?是誰導致法律流於形式?這就是《黑房間》提出的質問。
為了獲得自己的性慾滿足,俺大殺人,為了報復俺大,老西溺死胖孩,他們為滿足私慾,不惜戕害他人,這樣的社會何談幸福而言。中國人權力膨脹的私慾失控加上狹隘的小家庭觀念及根深蒂固的奴性,消滅了公平正義,並推動個人的生活目標退回到動物甚至低於動物的本能上。
六:信仰的投機性
中國人的信仰始終無法純潔,原因何在?一切信仰皆出於利己。《黑房間》里的人物有沒有信仰?小說為我們展示的社會現實證明,他們沒有良知和奉獻的信仰,僅僅是私慾的奴隸,他們既愚昧殘忍,又不懼怕靈魂的審判,更達不到進入靈魂審判的認識層次。說到底,誰能帶來好處,他們就信仰誰,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們充當暴徒和弒父者。這一切暴行的造成,皆源於中國人長期以來信仰的投機性,和實用主義的價值觀。
對信仰的褻瀆或偷換,使得中國人成為信仰的投機者。中國人很少懺悔,卻能飛快地遺忘自己的罪孽,並以觀看他人的不幸為樂。中國人缺少精神層面的信仰,只投身於能帶來現實利益的信仰,因此他們能夠不斷褻瀆並偷換信仰,為信仰的投機性不斷地增光增色。
七:弒父者
老西和老南最終處決了他們的父親,“他們就一同站起來,老西抓住俺大的一支胳膊,老南抓住俺大的一條腿,他們一用力,就把他抬了起來,他們走出老房子的屋肚子,穿過大堤,朝河裡走去。俺大的一條腿,還有一支胳膊在地上拖著,畫出了兩條平行的曲線。”喪失理性的父權葬送了他們的未來,尋求解脫的唯一方式,就是弒父,這一次兩個兒子麻木地無聲無息地將父親扔進了河裡。在父權的重壓之下,培育出的人性冷漠的兒子,於情感的荒漠上重演了弒父者的悲劇。此處已經不是兒子對父親的反抗,而是冷漠的人性之冰。靈魂已死,徒留肉體。
八:偽宏大敘事
《黑房間》講述了一個中國農民家庭成員之間相互折磨和迫害的故事。它棄絕了“偽宏大敘事”的目標,完全轉入人性的角度,對人物的內心世界進行思考和挖掘。《黑房間》從一個農民家庭對父權的無條件服從,展現出那一時期中國社會人們對權力絕對順從所形成的奴性。
過去很多年,服務於政治的文學,一度阻礙了中國文學向人性深處的挖掘與思考,導致文學經典無法出現,有人將其歸謬於中國文學缺乏宏大敘事,並積極倡導寫作宏大敘事運動。由此,一批歷史小說走在了前沿,但這樣的宏大敘事更多地為人們對權力的順從提供了證據,並未形成真正意義上的文學經典。此類“偽宏大敘事”的功利性寫作攀附著宏大敘事之樹,妄圖摘取名利的桂冠,既無法讓人們去偽存真,亦無法排除各種權威對文學的影響。
由此可見,判斷文學作品是否是經典與是不是宏大敘事無涉,而只與作家的良知和作品對人性的挖掘深度及其對社會痼疾的批判性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