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餞謝文學離夜
漢池水如帶,巫山雲似蓋。
瀄汨背吳潮,潺湲橫楚瀨。
一望沮漳水,寧思江海會。
以我徑寸心,從君千里外。
作品鑑賞
這是一首送謝朓赴江陵的送別詩。沈約和謝朓都曾經在竟陵王蕭子良門下,入西邸為文學侍從。竟陵王以文會友,著名者有蕭衍、沈約、謝朓、王融、蕭琛、范雲、任昉、陸倕八人,文學史上稱為“竟陵八友”。西邸文士有兩次詩歌大唱和,一次是為當時著名儒生劉瓛之死而唱和,一次是為謝朓離京同隨王蕭子隆赴荊州(治所在今湖北江陵)而唱和。為謝朓送別的唱和詩,流傳下來的有好幾首,除沈約這首外,還有蕭衍、虞炎、范雲、江孝嗣等人的詩作。這些贈別詩都表現了“八友”之間的友情,沈約這首詩同樣灌注了深沉的離別之情。
詩的開頭寫水寫雲,水是漢池水,雲是巫山雲。“漢池水如帶”,意指漢江之水綠如裙帶。《左傳》有所謂“漢水以為池”之說,故稱漢水為漢池;“巫山雲似蓋”,意指巫山之雲形如車蓋,巫山雲典出宋玉《高唐賦》所說神女行雲事。這兩句所寫內容與謝朓赴江陵一事,從地理位置說並無直接關係,只是由京都(今南京)西望可以想見的景物,方向上有點關聯。但這裡的用意似乎是以流水行雲來暗襯人生之漂泊無定,為下文寫離別作必要的鋪墊。
“瀄汨背吳潮,潺湲橫楚瀨”,意為背(避)吳潮之瀄汨(急流激盪),橫楚瀨之潺湲(水流之貌)。吳潮,暗指伍胥潮。伍子胥被吳王殺害後投入浙江中,傳說化為潮神。這裡說避卻吳潮之急流,卻橫滯於湍急之楚水。這裡又是以吳潮楚瀨喻人生之遭際。
“一望沮漳水,寧思江海會”,言西望沮水和漳水,便不敢東望江海匯合的前景了。沮即沮水,源出湖北保康縣西南,東南與源出湖北南漳縣的漳水於當陽匯合,為沮漳河,又東南經江陵之西,入於長江。《左傳·哀公六年》所云“江漢雎(沮)漳,楚之望也”,即此。沮漳之水於江陵入江,故詩人由謝朓之赴江陵而聯想起沮漳水。然而沮漳之入江,江流而達于海,本來江海之會是不成問題的,卻說“寧思江海會”,同樣是以水之交匯喻人情之翻覆,不切於地理而切於人情。
末二句“以我徑寸心,從君千里外”,謂寄心於江水,隨著友人到千里之外的江陵,極言別後相思情深,也暗含著無窮的隱憂。
這首詩從頭到尾,從寫水至寫情,可見這不是一般的贈別詩,這次的離別也不是一般的離別,在別情之後包含著政治上的隱憂。當時的背景是比較複雜的。公元490年(永明八年),隨王蕭子隆代魚復侯蕭子響為使持節、都督荊、雍、梁、寧、南北秦六州、鎮西將軍、荊州刺史。翌年春隨王“親府州事”,謝朓隨行。當時皇室內部的矛盾鬥爭已經日趨激化,隨王赴外任,實際上是被動的,當時謝朓也預感到政治風浪將要襲來,心情是不平靜的。他在《離夜》詩中所說的“翻潮尚知限,客思眇難裁”,正透露了此中訊息。到了江陵後,果然被構陷,卷進政治風浪。沈約的送別詩在字裡行間所透露的隱憂正是政治上的憂慮。
詩中寫的是政治上的隱憂,不便明言,所以在藝術上便表現得特別含蓄,甚至近於晦澀。之所以近於晦澀是因為詩中多用各種逆筆反襯的藝術手法。譬如意在以水雲之流動喻人生之漂泊,詩中卻以靜襯動,漢水如帶,巫雲似蓋,帶與蓋都是定形的東西,是以定型的靜體比喻無定的流體,再以流體喻人生之漂泊。又如寫吳潮和楚瀨,正面看似乎橫滯楚瀨,總比捲入吳潮要好一些,然而其立意卻是以逆筆點出吳潮,所擔心的也正是友人被捲入伍胥潮,怕忠臣被害。這種怕卷進政治風浪的擔心,在謝朓詩中可以得到印證,他在《將發石頭上烽火樓》詩中說:“荊吳阻山岫,江海合瀾波。歸飛無羽翼,其如離別何!”再如寫沮漳匯入江海,本是順於地理自然的事,但是詩人卻以逆筆出之,說:“寧思江海會。”按理是很有希望的事,詩中卻說沒有希望,看來似乎不可理解,實際卻表現得更深刻,自然界勢所必然的事,在人世間卻未必盡然,這只能引出更多的感慨,因而也就收到更好的藝術效果。全詩立意在虛處,但落筆卻全在實處,寫山寫水都是實的,這也是一種逆寫,是一種反襯。這各種逆筆反襯為此篇增添了一層朦朧的藝術色彩。
作者簡介
沈約(441-513)南朝文學家、史學家。字休文。吳興武康(今浙江德清武康鎮)人。宋征虜將軍沈林子之孫、淮南太守沈璞之子。歷仕南朝宋、齊、梁三代。助梁武帝登位,為尚書僕射,封建昌縣侯,官至尚書令。公元494年(齊隆昌元年)任東陽郡(陳代改為金華郡)太守時,建軍台玄暢樓(後改名八詠樓)。他提出詩歌創作“四聲八病”之說,是齊、梁文壇領袖。作詩精密工整,尤注重聲律、對仗。詩文之外,又長史學。其據舊版增改所撰《宋書》百卷,資料翔實,傳記評論,頗有識見。著有《齊記》、《四聲譜》、《梁武紀》、《梁儀注》、《沈約集》等。死後謚隱。明人張溥輯有《沈隱侯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