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我開炮
蔣慶泉很喜歡學知識。所以他以文盲的身份到部隊後1年就當了步話機員,這是個技術兵種。
1953年4月18日,蔣慶泉所在的23軍67師201團5連線到命令:“攻占石峴洞北山,扼守陣地,組織炮火大量殺傷反擊之敵。”
戰鬥打響前,連長指定了若他犧牲後指揮的人選,一直從排長指定到了班長。經過幾輪的爭奪,山頭終於被我軍成功占領,但是,165人組成的加強連,只剩下十幾名戰士,連長陣亡、排長陣亡、班長陣亡。
在陣地的暗堡中,倖存的戰士圍著擔任步話機員的蔣慶泉,以保護他順利向我炮兵指揮部通報“開炮”的位置。
這時候,敵人越來越近了。蔣慶泉向指揮部與我通話的兩名話務戰士谷德泰和陸洪坤報告了這一情況,他們都很著急。蔣慶泉看著如潮水般逼近的敵人,拼盡全力,衝著步話機嘶吼:“別廢話!向我開炮!向我開炮!”
然而蔣慶泉沒能等到我軍的炮火,他被敵人的彈片擊中了肚子,還有一塊彈片“飛”進了他的眼睛。忍著傷痛,透過血跡模糊的雙眼,蔣慶泉在地上爬著、找著——他想找槍自殺。槍還沒找到,又一枚敵人的瓦斯彈擊中暗堡。瞬間,他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了——他失去了知覺。後來他得知,我方炮兵在那個時刻彈藥供給出現了問題。
不幸被俘
當蔣慶泉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他正躺在美軍卡車裡——他沒死成,被運到了美國人的醫院,美國人在一點一點的感化他,給了他三條路,第一條:去日本進修,蔣慶泉聽了,不樂意:“我去那兒幹啥,日本人侵略中國,我回來乾什麼?當間諜?”第二條路,去台灣,他還不去,最後,被關了起來。
石峴洞北山戰鬥結束後,《戰地報》戰地記者洪爐在實地採訪時,聽說了蔣慶泉“向我開炮”的事跡,沒有找到蔣慶泉的他,第一時間採訪了當時與蔣慶泉直接通話的兩個戰士谷德泰和陸洪坤,很快寫成了反映蔣慶泉事跡的戰地通訊《頑強的聲音》,但後因蔣慶泉被俘,這篇通訊沒有發表。
3個月後的1953年7月,在另一場戰役中,23軍還有一位叫於樹昌的步話機員在戰鬥中也發出了“向我開炮”的嘶吼,而後中彈犧牲。
洪爐將蔣慶泉和於樹昌的事跡結合,發表了《向我開炮》一文。後此篇報導被電影《英雄兒女》的編劇毛烽和導演武兆堤看到。他們在蔣慶泉和於樹昌英雄事跡的基礎上,結合另一位志願軍英雄楊根思抱著炸藥包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情節,在銀幕上塑造了經典英雄人物王成的形象。
歸國之後
抗美援朝勝利後,6000多名志願軍歸國戰俘被送到遼寧昌圖的歸來人員管理處。
在管理處的一年時間裡,他與另外15名戰士分在同一個班。在他的印象中,每天的生活就是“認罪和檢討”,“不講功,只講過”。
16名戰士仍然穿著軍裝,用著印有“抗美援朝”的陶瓷缸喝水,卻不再被認為是軍人。負責教育審查歸俘的幹部有這樣的論斷:“人民軍隊的字典里沒有被俘,被俘就等於變節。”
在接受敵人審問時,他告訴敵人“每人一挺小輕機槍”、“吃大米白面豬羊肉”。每個正常人都知道,這是為了對抗敵人的審訊。但是,審查的最後結果認定:他被俘後暴露部隊的武器裝備。
他所在的部隊——23軍67師政治部為他提供了足夠的支持,使他只受到黨內警告處分,保留了黨籍和軍籍。
隱居生活
從管理處出來後,蔣慶泉在遼寧老家“隱居”了半個多世紀,鄉親們只知道他當過兵,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他以務農為生,並和老家姑娘成親,育有兩男三女。
在“文革”中,檔案被造反派翻出後,他又一次受到了衝擊。運動的時候要鬥爭他,說他是叛徒。公社屋裡都是批他的大字報,牆上是,繩子上掛著也是。
1981年12月的一天,民政局和組織部來了兩個同志,宣布取消他的黨內處分。
那一天,在朝鮮戰場上一滴眼淚都沒流過的蔣慶泉,大哭了一場。
戰友重逢
戰地記者洪爐一直沒有忘記蔣慶泉,他在2000年發表了《“王成”你在哪裡》一文,公開尋找蔣慶泉,文中還提到了與蔣慶泉通話的谷德泰和陸洪坤。2004年,崔永元主持的《電影傳奇》欄目製作了《英雄兒女》專輯,受訪的一位嘉賓說電影中的王成是有原型的,在陣地高喊“向我開炮”的23軍戰士叫蔣慶泉。
蔣慶泉的兒子蔣利看到文章和電視,蔣利聯繫了洪爐等人,讓洪爐與蔣慶泉相見,蔣慶泉這個“活著的王成”出現在公眾面前。
蔣慶泉為什麼選擇沉默?
他自己說:“銀幕上的英雄王成犧牲了,而我還活著,我有過那段(被俘)經歷,我不想給英雄抹黑。”
2010年4月,洪爐專程到蔣慶泉的老家看望蔣慶泉,並給他帶來了珍貴的禮物——寫於1953年4月的戰地通訊《頑強的聲音》手稿。
手捧《頑強的聲音》手稿,蔣慶泉不禁老淚縱橫,他首次含淚承認:“當年我確實喊了‘向我開炮’!”
看到幾十年前的戰友專程來看自己,聽說當年23軍老戰友還在惦記著他,特別是黨內處分解除了,蔣慶泉的心結慢慢解開。2011年,在大女兒陪同下,他專程來福州給當時23軍的軍政委、開國中將盧勝掃墓,看望盧勝將軍的夫人姜斑華老首長。蔣慶泉還特別給姜大姐親手製作了一根拐杖。姜斑華老首長一家熱情地接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