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介紹
姓名:沈眉莊
別名:眉姐姐、惠嬪、沈淑媛、惠妃、德妃、
父親:沈自山
丈夫:玄凌(小說), 胤禛 (電視劇)
愛人:溫實初
女兒 :靜和公主(電視劇為公主,小說為皇子)
兒子:四皇子予潤(電視劇為公主,小說為皇子)
好友:甄嬛、方淳意、齊月賓、馮若昭、呂盈風
宿敵:烏拉那拉.宜修、年世蘭、安陵容、瓜爾佳文鴛
貼身僕人:白苓、茯苓、采月、小施、采星
位分:從五品小儀→正五品惠嬪→正四品容華→正七品常在→正四品容華→從三品婕妤→正三品惠貴嬪→從二品沈淑媛→正二品惠妃→德妃(追封)→惠儀貴妃(追封)→昭惠懿安太后(追尊)
電視劇位分:沈貴人→惠貴人→沈答應→惠貴人→惠嬪→惠妃
住 處:暢安宮存菊堂→太平行宮玉潤堂→暢安宮存菊堂→棠梨宮瑩心殿
才情:飽讀詩書,識大體,精通琴棋書畫,是後宮女子作為教養的典範,可以說賢良淑德是眉莊行走後宮最大的資本。然而賢良於皇帝、太后是通行證,對於其它妃子卻是遭嫉的源泉。
人物列傳
昭惠懿安太后沈氏,諱眉莊,濟寧府人,濟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正章帝生母。妃少聰慧,善書,姿質美麗,閒於女工。乾元十二年,妃被選入宮,初封小儀,累晉容華,十五年五月,容華性孝敬,知大體,其於上下,能謙抑惠愛,不以貴自矜。事皇太后奉養甚至,伺顏色如子女,左右趨走,無異女侍。皇太后良安之,自非容華在側,不樂也,封婕妤。累進淑媛,二十二年三月至四月,生皇四子予潤,是為正章帝,晉惠妃,即於是日崩,以太后命,追封德妃。二十三年八月。追贈惠儀貴妃,三十年七月,正章帝即位,加上尊謚曰昭惠懿安太后。十月,升祔太廟。遷葬泰東陵。
人物性格
沈眉莊溫婉賢淑,端莊大方,冰雪聰明,知書達理,內則剛強堅毅,性格果敢,出挑的沈眉莊很快得到皇帝垂青,集齊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她仍舊保持著自己天真善良的個性,並沒有如同一般角色那樣在後宮就喪失掉了天性,所以眉莊在後宮戲中角色顯得很特別,很清新。眉莊是一個“又至情至性的人”。即使在她最得寵的時候,她也禮貌待人、不卑不亢,這樣的大氣和從容讓她脫穎而出,沈眉莊與甄嬛的友情在經歷了重重磨難後不但沒有變質,反而更加堅定。她又愛得真切,在深宮中尋求的理想愛情,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人物結局
管文鴛在鳳儀宮向帝後告淑妃與溫太醫私通,安陵容讓丫鬟寶鵲將此事告訴了懷著溫太醫孩子的沈淑媛,還說淑妃現下受了好大的委屈。沈淑媛聽後心急去了鳳儀宮, 剛入宮門便得知溫太醫為證清白自宮了。 沈淑媛一下子昏了過去以致早產。安陵容將罪責全推到寶鵲身上,杖斃了寶鵲。皇上晉封沈淑媛為妃。可惠妃誕下皇四子予潤後,便因血崩死了。
人物評價
她是大家閨秀亦是剛烈女子,看透了爭寵卻在情愛中沉淪
沈眉莊人如其名,嫻雅端莊。她出身良好,飽讀詩書,大方得體,性格恬淡,眉莊的家庭從小就把她按後宮女子的行為規範培養,可以說賢良淑德是眉莊行走後宮最大的資本,因此眉莊是同批秀女中最早獲得皇寵的女子。然而賢良於皇帝、太后是通行證,對於其它妃子卻是遭嫉的源泉。首沾雨露的驕傲或許讓她忘記了“搶打出頭鳥”,忘記了隱藏才華。初入宮便得到皇帝允許學習協理六宮,這無疑在 心機深沉的皇后和驕縱的華妃處埋下了定時炸彈。
初得聖寵眉莊還是情竇初開的女子,她會吃醋,也會對皇帝的愛情有所期待。早期的鋒芒畢露加上求孕心切終讓眉莊落入了別人的陷阱。然而沈眉莊偏偏又是性格剛烈,易碎易折,她交出了自己的真心,也表現了自己的隱忍和賢良,卻在宮中幾次險些喪命,於是她心冷徹悟倒成最早看透宮斗和皇帝寡情的人。這時的眉莊在宮中只求自保,然而卻仍帶著一份對真愛的期許跳入溫實初的火坑,偷情後難產而死。
她是甄嬛黨的大功臣,她無心害人卻為人魚肉,頓知自保亦是艱難
一個女人一旦入宮,她便扛起了整個家族的興衰榮辱。後宮妃嬪都希望倚靠皇上這座大山,護自己周全,護家族平安興旺,沈眉莊曾經也是這般期望。宮中行走越是高調越是是非,只要有了爭寵的心既有無數眼睛的虎視眈眈。沈眉莊從來無心害人但是卻被人逼得險些喪生。她恨害她之人,終也沒有用毒辣手段害人,用計只是為了復仇的恬淡之人倒成了宮中的菩薩心。
沈眉莊不是不懂人心,她不想害人卻要自保,自保就要不停給自己找靠山和鋪後路。對於太后的孝順是眉莊為自己尋靠山,而對於甄嬛的付出和守護卻是難得一份姐妹真情。對於好姐妹的受寵她也心中酸澀,同時也明白地坦承:“誰也無法聖寵不衰,與其得寵的是別人還不如是自己最信任的姐妹。”雖然沈眉莊愛過的兩個男人都對甄嬛傾心,但是眉莊至死都在甄嬛身邊,成為甄嬛黨最大的助手,而甄嬛也在關鍵時刻投桃報李護眉莊周全,並在某一段時間內成為眉莊的靠山。如果沒有偷情的珠胎暗結,沈眉莊總會在宮中安身立命以終老。
她愛得真切, 皇帝無情,三好學生也被逼偷情尋真愛
沈眉莊初初入宮就因溫柔大方、謙遜得體深得皇上恩寵,可是樹大必然招風。當眉莊遭遇陷害時,這個曾經和自己耳鬢廝磨的男人,僅有的救命稻草,卻生生將自己推開,一霎間天堂地獄。冤屈昭雪時,她卻看透了皇帝的寡情,敢拿臉色與皇上看,不再強顏歡笑,只因她不要這充滿補償和愧疚的愛,聰明的她也深知這種情愛遲早消散。面對太后賜予皇上和自己的合歡酒,她默然垂淚道:“暖的了身,卻暖不了心。”
可是一個身心正常的女人又怎能僅僅滿足於豐衣足食,何況是一個曾經期許“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理想主義者。溫實初是深宮之中,沈眉莊僅有能接觸到的好男人,他溫文爾雅、體貼入微,沈眉莊那被皇上摒棄的真情,一入深宮難以得償所願的理想愛情,都一發不可收拾的給了溫實初,她沉淪了。為這顆不甘寂寞和尋求真愛的心,她付出了代價,血崩而亡。只是,能死在心愛之人的臂彎里,沈眉莊或許是這後宮的眾多女人中最幸福的一個。
原著描寫
1、入選
“濟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莊,年十六。”眉莊脫列而出,身姿輕盈,低頭福了一福,聲如鶯囀:“臣女沈眉莊參見皇上皇后,願皇上萬歲萬福,皇后千歲吉祥。”
皇帝坐直身子,語氣頗有興趣地問道:“可曾念過什麼書?”殿堂空闊,皇帝的聲音夾著縹緲的回音,遠遠聽來不太真實,如在幻境。
眉莊依言溫文地答道:“臣女愚鈍,甚少讀書,只看過《女則》與《女訓》,略識得幾個字。”
皇帝“唔”一聲說:“這兩本書講究女子的賢德,不錯。”
皇后和顏悅色地附和:“女兒家多以針線女紅為要,你能識幾個字已是很好。”
眉莊聞言並不敢過於露出喜色,微微一笑答:“多謝皇上皇后謬讚。”
皇后語帶笑音,吩咐司禮太監:“還不快把名字記下留用。”
眉莊退下,轉身站到我身旁,舒出一口氣與我相視一笑。
2、華妃復寵
自身體復原以後眉莊漸漸變的不太愛出門,對於玄凌的寵愛亦是可有可無的樣子,非召幸而不見。如今情勢這樣逼人,眉莊再克制隱忍,終於也沉不住氣了。
那日眉莊來我宮中,來得突兀。門外的內監才稟報完她已徑直走了進來,連宮女也沒扶著。我見她臉色青白不定,大異往常,心知她必有話說,遂命所有人出去。
眉莊緊咬下唇,胸口起伏不定,臉色因憤怒和不甘而漲得血紅。
我斟了一盞碧螺春在她面前,柔聲道:“姐姐怎么委屈了?”
眉莊捧了茶盞並不飲,茶香裊裊里她的容色有些朦朧,半晌方恨恨道:“華妃——”
我婉轉看她一眼示意,輕聲道:“姐姐,是皙華夫人——”
眉莊再忍不住,手中的茶碗重重一震,茶水四濺,眉莊銀牙緊咬,狠狠唾了一口道:“皙華夫人?!只恨我沒有一個好爹爹好兄弟去征戰沙場,白白便宜了賤人!”
我悠悠起身,逗弄金架子上一隻毛色雪白的鸚鵡,微微含笑道:“姐姐勿需太動氣。皙華夫人——這樣炙手可熱,我怎么倒覺得是先皇玉厄夫人的樣子呢?”
眉莊不解,皺眉沉吟:“玉厄夫人?”
我為鸚鵡添上食水,扶一扶鬢角珠花,慢慢道“玉厄夫人是汝南王的生母,博陵侯幼妹,隆慶十年博陵侯謀反,玉厄夫人深受牽連,無寵鬱郁而死。”我淡淡一笑:“為了這個緣故,玉厄夫人連太妃的封號也沒有上,至今仍不得入太廟受香火。”
眉莊苦笑:“慕容家怎么會去謀反?”
我微微冷笑:“何需謀反呢?功高震主就夠了。何況他們不會,保不齊汝南王也不會。”
眉莊這才有了笑容,道:“我也有所耳聞,近幾年來汝南王漸有跋扈之勢,曾當朝責辱文官,王府又窮奢極欲。朝野非議,言官紛紛上奏,皇上卻只是一笑了之,越發厚待。”
我微笑不答,小時侯念《左傳》,讀到《鄭伯克段於鄢》,姜夫人偏愛幼子叔段,欲取莊公而代之,莊公屢屢縱容,臣子進言,只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等叔段引起公憤,惡貫滿盈,才一舉殺之。雖然後人很是鄙薄莊公這樣對同母弟弟的行徑,然而於帝王之策上,這是十分不錯的。
日前玄凌只作戲言,於汝南王狷狂一事問我意下如何,我只拿了一卷《左傳》將莊公故事朗朗念於他聽,玄凌含笑道:“卿意正中朕懷。”
如今一切烈火澆油,亦只為一句“子姑待之”。
我含笑低首,“潰瘍爛到了一定的程度,才好動刀除去。由著它發作好了,爛得越深,挖得越乾淨。”見眉莊微微沉思,於是顧左右而言他:“姐姐近來仿佛對皇上很冷淡的樣子。”
眉莊淡漠一笑:“要我怎樣婉媚承歡呢?皇上對我不過是招之即來,揮之則去而已。”
我慢慢沉靜下笑容,只說了一句:“沒有皇上的恩寵,姐姐怎么扳倒皙華夫人?——越無寵幸,越容易被人輕賤。姐姐是經歷過的人,難道還要妹妹反覆言說么?”
她妙目微睜,蘊了一縷似笑非笑的影子,道:“你很希望我得寵?”
四月末的天氣風有些熱,連花香也是過分的甜膩,一株雪白的荼蘼花枝斜逸在窗紗上,開到荼蘼花事了,春天就這樣要過去了。屋中有些靜,只聞得鸚鵡腳上的金鍊子輕微的響。眉莊盞中碧綠的茶湯似水汪汪的一汪上好碧玉琉璃,盈盈生翠。我心下微涼,片刻才道:“我難道希望看你備受冷落么?”我靜一靜,“姐姐近日似乎和我生分了不少,是因為我有身孕讓姐姐傷心了么?”
眉莊搖頭:“我並沒有,你不要多心。”她說:“我和你還是從前的樣子。你說的話我記在心上就是。”
我送了眉莊至儀門外,春光晴好,赤色宮牆長影橫垣,四處的芍藥、杜鵑開的如錦如霞,織錦一般光輝錦簇,眉莊穿著胭脂色刻絲桃葉的錦衣走在繁麗的景色中,微風從四面撲來,我無端覺得她的背影憑添了蕭索之姿,在漸老的春光中讓人傷感幾多。
3、蘭折
我暫居在眉莊的存菊堂,雖然窄小些,兩人卻是情誼融融。仿佛還是幼年時,她常常和我頭並頭挨在床上說著悄悄話,月光如水從窗前傾瀉而下,如開了滿地梨花如雪。眉莊的頭髮極長,黑且粗,潔白月色下似一匹上好的墨色緞子,從紗帳里流出來。
眉莊掰著指頭算日子,“今日是二十五,頂多不過二十九,必死無疑。”她“咯”地輕笑了一聲,“也不枉我傷了自己。”
我小心察看她的傷口,埋怨道:“你也真是的,何苦要燒傷自己。幸虧現在天冷,若是在夏天必定要化膿。”
眉莊不以為然道:“頂多不過是留個疤痕而已,換她的命也不算虧。”她又道:“若不讓皇上親眼見到我燒傷的傷口有多可怖,他永遠不會知道焚火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只有見到我的傷,皇上才會想到若是燒在你身上,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更加對慕容世蘭恨之入骨。”
也許仇恨真的會讓一個人心思縝密吧,這樣的眉莊,勇氣和心思令我敬服。
想是受傷的緣故,她的容色有些蒼白,明亮的燭火若漂浮的紅光,照耀之下她的膚色更似透明的顏色,她望著南窗下一株幽幽吐香的水仙,喃喃道:“來日慕容世蘭一死,我倒不知道和誰鬥了。”
我微微一笑,語中帶了淒涼之意:“這個宮裡要斗還不簡單,人人都可是敵人。要不鬥也簡單,默默無聞即可。新人會源源不斷的進來,姐姐還怕以後的日子會寂寞么?”
我道:“你還是擔心自己的傷勢吧。待疤癤脫落後,我去拿舒痕膠給你用,去疤是最好不過了。”
4、王爺丹青
她身邊立著另一位貴族仕女,身姿略纖,披鐵鏽紅緞衣,上有深白色的菱形花紋,下著乳白色柔絹曳地長裙,髻上只簪一朵紅瓣花枝並一支白玉簪子。全身上下統共只用紅白兩色,分外素雅清麗,不是眉莊又是誰?眉莊懷抱一個小小女嬰,指著近旁一隻白鶴逗她嬉笑,敬妃反掌拈著一朵大紅菊花,目光注視著女嬰,引她到自己懷裡。二人皆是神情專注,灌注在那女嬰身上,無限憐愛。
5、莞妃回宮
槿汐方應了一聲,外頭已經通報:“棠梨宮惠貴嬪來了。”
眉莊打簾進來,未語先笑,“如今有著身孕,口味卻是愈發刁鑽了。”
我見她今日打扮得精神,神采亦好,上身蜜合色透紗閃銀菊紋束衣,月藍的藻紋繡裙由內外兩層顏色稍有深淺的雲霏紗重疊而成,眼角眉梢都平添了一段飄逸清雅模樣。我益發高興起來,笑道:“柔儀殿新成,我總想著還缺了你這位貴客,不想你就來了。”一面喚浣碧:“去拿眉姐姐最愛的棗泥山藥糕來,茶要碧螺春,快去。”
眉莊眉眼間皆是抑不住的笑意,“你惦記著我的棗泥山藥糕,我可記著你有了身孕怕甜膩的,特做了口味清甜的藕粉桂花糖糕來。哪知道才到柔儀殿門口,就聽見你拿著點心要做規矩。”
我笑道:“柔儀殿人多,我有著身孕以後只怕更懶怠,現在不立規矩不成。”
眉莊命采月上前,打開雕漆食盒,取出一碟子藕粉桂花糖糕,微笑道:“莞妃娘娘先嘗著吧,不好再罰嬪妾。”
我掌不住笑道:“原來姐姐愛開玩笑的脾氣並沒有丟。”說著咬了一口糖糕,感慨道:“這么多年了,還是你做的藕粉桂花糖糕最好,我在甘露寺里也時常想著。”
“你若喜歡吃,我便天天給你坐了來。”她拉著我的手坐下,認真道:“你一回來,我高興得什麼都醒過來了。真沒想到——沒想到咱們還有再見面一起說話的日子。”她語音未落,已帶了哽咽之聲,連眼角亦蘊了一抹珊瑚紅。
我心頭亦是一酸,“我既回來了,你該高興才是,怎么好好的要招的人哭呢?”
一旁采月道:“娘娘走後咱們小姐日憂夜愁,就怕您在外頭過得不好。自上回在凌雲峰一見,更是放心不下。如今可好,娘娘和小姐又在一處了。”
眉莊神色一凜,已經按著規矩屈膝,“臣妾給莞妃娘娘請安,娘娘金安。”
我大驚,手中的碧玉串一松滑落了下來,骨碌碌散得滿地都是翡翠珠子,錚泠有聲。我忙彎腰去扶,“姐姐何必這樣?你我倒生分了。”
眉莊禮畢,已是含笑如初,拉著我的手起來,一同坐下了,道:“一來規矩是錯不得的,你回宮已是大喜事,還有了身孕進了妃位,我還沒好好向你道喜。二來你如今在妃位,我這一禮也是提醒你,如今地位顯赫,已經有了與人並立抗衡的資本了。”眉莊說這話時眉眼皆是如春的笑意,而那笑意里冰涼的雋永之味亦是細辨可出。
彼時殿內紗帷重重垂垂,整個柔儀殿恍若深潭靜水般寂寂無聲。鎏金異獸紋銅爐內燃著清雅的百和香,氤氳的淡煙若有似無地悠然散開,鋪在半透明的紗帷之上,裊裊婷婷,更是恍若置身瑤台仙境之中。
紗帷之外,隱隱可見垂手直立著的如泥胎木偶一般的侍從。我轉頭輕斥了一句:“糊塗東西,已經奉了這么多香花,還焚什麼香,也不管沖了氣味!”槿汐忙著人把香爐搬了出去,又收拾了地上的珠子,一併帶著人退下。我方道:“你的意思我不是不曉得——位高人愈險,更何況我懷著身孕,這么鄭重其事地回來。”
眉莊微微一笑,“那也好,給人一點警醒。若是悄無聲息地回來——你也曉得這宮裡的人有多勢利的。”
我微笑彈一彈指甲,“這個我自然明白,有利亦有弊,世上沒有兩全的事兒。”我端詳她的氣色,道:“你如今氣色倒好,今日在皇后宮裡沒見你來請安,還以為你病著。”
眉莊淡淡一笑,頭上的雙枝金簪花微微顫動,“我如今大半算是太后身邊的人了,又因在太后身邊日夜侍疾,不必日日去皇后處請安。”
“說到皇后……”我微微沉吟,低垂的睫毛在面頰上投下一片如月形的鴉色,似我此刻疑慮的心情,“她是真病還是假病?”
眉莊輕輕一嗤,目光清淨如波瀾不興的水面,唯見水光,不覺波動,“她是心病,頭風么也不過是老毛病了。”紗帷的柔光柔軟拂落在眉莊面上,益發顯出她的沉靜,“一個徐婕妤已經足夠頭疼了,兼之多年勞心,如今再多個你。”她的笑容再度飛揚,“嬛兒,連我都不曾想到,你還有回宮的一天。”
我淺淺微笑,“別說姐姐,連我自己也不曾想到還有今日。”
眉莊柳眉因笑揚起,耳上的芙蓉環晶墜便隨著笑語閃出粉紫星輝樣的光芒,更襯得她端莊中別有一番嫵媚,“溫實初跟我說你有了身孕我還不敢相信,誰知過了幾日我在太后處侍疾,皇上興興頭頭進來,一開口便說你有了身孕,要請太后裁奪。你回宮的事雖然有違祖宗家法,可事關皇嗣,如今皇上寵愛的那些人也太不成樣子,太后也只能讓你回宮。”
我淡淡道:“我不過是運氣罷了,到底是太后肯垂憐做主。”
眉莊看著我的肚子,道:“終究你是個福氣好的。聽說皇上頭一次去看你你便有了身孕。”她的笑容倏然隱晦了下去,仿佛被疾風吹撲的花朵,黯然神傷,“只是你一回來,少不得又要和從前一般過不得安生的日子。只怕你身在高位,斗得比從前更要厲害、更要殫精竭慮。”眉莊黯然中有點手足無措,“嬛兒,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是對你好還是不好,雖然我們又能像從前一樣日日在一起。”她的指尖微涼,似一塊上好的和田白玉,涼且潤,輕柔拂過我的鬢邊。
我微微側首,鬢角點綴著的一支珠釵垂下細碎的銀線流蘇,末梢垂下的薔薇晶掠過鬢下的臉龐,只覺一陣輕微的冰涼隔著肌膚沁心而入。殿外日影狹長,隔著竹簾細細篩進,連銅漏聲也越發清晰入耳來,緩緩“咚”一聲,似砸在心上一般,連那暖光也被砸得微微搖晃。
我低頭撫著小腹,低低道:“若不是為了這個孩子……”
眉莊嘆息簡潔而哀傷,仿佛一個短促而不完整的手勢,“嬛兒,或許我上次不該告訴你你兄長的事。”
我看著她,語氣里驟然失卻了所有溫度,“若不告訴我,難道眼睜睜看我兄長瘋死在嶺南么?”
眉莊按住我的手,帶著明了的體貼,“我明白,咱們這些人從來不是為了自己活著的,父母兄弟,親族門楣,無一不是牽掛拖累。不管為了什麼,咱們在一塊兒就好了。”
心中有明淨如台的溫暖,這冷寂宮廷,萬花寂寞,還好有眉莊。我說不出話來,只靜靜望著她,許多言語不用說皆已明白。
6、有孕
宴席散後,我自陪著眉莊去棠梨宮安歇。大約是知道了聖旨,棠梨宮裡早歡成了一團,自我棠梨宮成了不祥之地,再無這般歡欣熱鬧過,服侍眉莊的宮人總以為這位主子只得太后憐惜,在玄凌跟前再無出頭之日,不過一兩月間卻世事翻轉,不僅再度得寵,更有了身孕,連敬妃亦感嘆:“淑媛入宮十載,一朝有喜,如此福澤連本宮也自覺有了些盼頭了。”一時間除了柔儀殿與空翠堂,棠梨宮成了最熱鬧的所在,人人都恨不得踴身上來趨奉一番才好。
太后自然喜出望外,格外疼惜,日日叫人親自送了滋補之品來,連在病中的皇后,也遣了身邊最得力的宮女剪秋親自來探望。
眉莊厭煩不已,只推說身子不爽快一概不見人。然而別人也就罷了,剪秋是皇后身邊的人,自然推脫不得。
眉莊每每皺眉道:“最膩煩剪秋過來,明知道她沒安好心卻還不得不敷衍著,當真累得慌。”
我笑著吹涼一碗安胎藥,道:“難怪剪秋要一天三趟地來這裡,她主子一病幾月,宮裡就有三位有孕的妃嬪,能不火燒火燎了么?”
眉莊揚起臉,對著光線看自己留得寸把長的指甲,錯錯縷縷的光影下,她的指甲仿佛半透明的琥珀,記載著無數隱秘的心事和流光匆匆。
“三個!”她喃喃道:“只怕她有三頭六臂,一時也應付不來。”
我冷笑一聲,“這也就罷了,現還有一個安陵容呢。雖則說是被冷落了,可瞧皇上那日那樣子,你說有孕時偏她就在,別叫皇上信了她已不是不祥之人了。”
眉莊微微一笑,“這有什麼難的,總再想個法子就是。”
我想起從前種種不免憂心不已,忙將懷孕保養、小心防備之事不厭其煩與她說了幾遍。眉莊笑道:“果然是做母親的人了,嘴也瑣碎起來。這幾日不知說了多少,我的耳朵都要長繭了。”
我假意在她臉頰上一擰,笑道:“果然是不識好人心。”我停一停,“幸好太后把溫實初指了來照顧你,要不我怎么也得去把溫實初給磨過來照料你,否則換了誰我都不放心。”
“即便太后要指別人來看顧我也不肯,這幾年我的身子一向都是他在照料,若換了旁的太醫,我自是一字不信、一言不聽——我是吃過太醫的虧的。”因著懷孕的緣故,眉莊打扮得愈加簡素,趿著雙石青黃菊緞鞋,除了一身湖水染煙色的銀線絞珠軟綢長衣,通身不加珠飾。她眼瞼垂下時有溫柔而隱憂的弧度,“他的擔子也不輕,一頭你快七個月了,我這裡又不足三月,是最不安穩的時候,他是要兩頭辛苦了。”
我一笑置之,“辛苦歸辛苦,總歸你和孩子能一切平安,也算是他多年來為我們盡的心意了。”
眉莊撥一撥額前碎發,含著笑意道:“其實你懷著身孕回來,溫實初就前所未有地忙起來,在你的柔儀殿盡心盡力,就只差四腳朝天了。”
我扳著眉莊的肩笑道:“他再忙也是為了我肚子裡的皇嗣忙,哪裡單單是為了我呢。姐姐又拿我取笑。”
眉莊笑笑,“我也不過玩笑一句罷了。”
我含笑看著她尚平坦的小腹,道:“當日突然聽你這樣一說道有了孩子,我也嚇了一跳,當真是又驚又喜。”
“這個孩子本是我意料之外,然而既然有了,我一定拼上性命去護著他。”她言語間舉止依舊舒緩嫻靜,自有如水般母性的堅毅與溫柔。
我溫言道:“雖然你總不肯原諒皇上,雖然這是你和皇上的孩子,但孩子到底是、無辜。”
眉莊淡然一笑,眉目間另有一重如珠的溫柔光輝,“皇上是皇上,孩子是孩子,他怎能和我的孩子相提並論……”眉莊本是隨大流的大家閨秀,氣度大方,隨時守分,然而自從禁足一事傷了心,又幾經波折,那股漸生的清高也日漸萌發了出來。
“不過說到底,咱們這些人和平常人家不一樣。”我微微嘆息一聲,不覺沉了聲調,“其實蓬門小戶哪裡不好了,至少懷孕到生育,夫君都會在身邊著意體貼,百般呵護。到了咱們這裡自然是指望不上,只能靠太醫的照拂,還得要信得過才好。”
眉莊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被勁風撲了的火苗,惘然的面容似在煙水繚繞之中,“有自己的夫君、孩子的父親一直照料陪伴么?”她的神色很快轉圜過來,溫柔的神情似三月里開出的第一朵迎春,嬌柔而羞澀的,“那是幾世才能修來的福氣,不過想想罷了。”
眉莊的橫榻上隨意放著幾個菸灰紫色團花軟墊,皆以輕軟若羽毛的的蠶絲織面,內中裝滿曬乾的杭白菊和剪得細碎的桑葉,又塞滿了米粒大小的和田青花籽玉,有清涼明目、安神養顏之效。那菸灰紫的顏色,仿佛染得心境也這般灰暗抑鬱了,我腹中的孩子,自他們在我身體中後,我何曾再能與他們的父親有一日相見的餘地呢?遑論呵護陪伴,連見一面,也是再不可得了。我隨手抱了一個在懷裡,柔軟的面料上繡著枝葉橫旎,花朵散漫的薔薇,我微微垂下眼瞼,心思也凌亂如薔薇了。
7、莞妃臨產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稍稍清醒一些,隱約聽得外頭一陣喧譁,內殿的門倏然被打開,有人疾奔而進。我正心中詫異何人敢在柔儀殿如斯大膽,卻聽得周遭宮人們的驚呼不亞於我內心的驚詫,“產房血腥,淑媛娘娘有孕在身如何能進來?!”
溫柔的聲音熟悉在耳畔,冰冷的指尖被柔軟的掌心合住,“嬛兒,是我來了。”
那樣溫暖的聲音,我在蒙昧中落下淚來,依稀還是年幼時,每到年關或是避暑時節,眉莊總是這樣笑吟吟解落披風踏進我的快雪軒,“嬛兒,是我來了。”
一顆心好似塵埃落定,漫漫滋生出無數重安穩妥帖來。還好,還好,無論人世如何變遷,眉莊總是在這裡,在這裡陪我一起。
費盡無數力氣,終於睜開了眼睛,心酸不盡卻先安慰笑了出來。眉莊大約走得急,鬢角散亂,衣襟上流蘇糾結。她是那般端莊的女兒家,總是步步生蓮,足不驚塵,一顰一笑皆是世家女子的穩重閨訓,何曾這樣驚惶失了分寸過?
溫實初倏然立起在我面前,擋住我一床的血腥狼狽,驚向眉莊道:“淑媛娘娘如何來了?”他略略往前步,“產房血腥如何沒有半分避忌,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
他的口氣是輕而焦灼的。隔著大約是熟不拘禮,他的口氣有熟稔的輕責。床帳上的鏤空刺繡銀線珍珠水蓮花紋在如晝明亮的燭光下瑩光閃爍,仿佛是床頭的赤金帳鉤在晃動中輕微作聲,我的耳朵嗡嗡作響,混亂中莫名覺得溫實初的責備與勸阻中有隱隱的溫存和關懷。
我暗暗嘆氣,許是對溫暖的人情渴慕太久,我竟生出這樣的錯覺來了。
眉莊的聲音是有別於對我的暖洋,清冷如碎冰,“皇上也攔不住本宮,溫大人以為還能勸本宮離了這裡么?”
溫實初的聲音多了幾分柔和委婉,“娘娘懷著身孕是千金之體,多少也要當心些。”
“大人若願意,這話大可去說與外頭的皇上與皇后聽,想必他們更能入耳。本宮若是忌諱就不會闖進柔儀殿,既進來了就沒打算出去。”眉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宛然生出幾許春水般婉漫的關切,亦有幾絲沉沉秋水般的自責,“從前你生朧月時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你在甘露寺受盡委屈時我也不能陪在你身邊,如今我若再不能,豈非辜負我們自幼的情分!”
我眼中一酸,一滴清淚宛然無聲隱沒於枕間。她吃力在我榻邊伏下,菊花凜冽的香氣漾著她溫暖的氣息蘊在耳邊,她纖細的手澈白如玉,隱隱有淺青色的血脈流轉,溫熱地覆上我的臉頰,“嬛兒,我一直在這裡陪著你。”
痛楚的輾轉間,腦海中驟然清晰浮起相似的話語。這樣的話,近在身前的溫實初說過,一門之隔的玄凌說過,紅牆阻隔外的玄清亦說過。然而此刻,卻是眉莊的言語最貼心貼肺,十數年情誼,總比拗不過命運的情愛更不離不棄。
多年隱忍的不訴離傷,多年習慣的打落牙齒和血吞,此刻終於鬆弛了身心,把臉貼在她的手心,低低呢喃:“眉姐姐,我很疼。”
8、受驚產子
目光的盡頭,空洞打開的殿門外,水紅柔靡的燈光緩緩瀉成溫柔的霓裳,霓裳下是倒在平金地磚上的一襲鐵鏽紅撒亮金刻絲蟹爪菊花宮裝的眉莊,她身下流出的鮮血緩緩洇成一條長河,一點一點緩緩漫延進來,和溫實初身下的血泊匯集在一起,開出一朵慘烈的鮮紅。
眉莊的身後是後宮深夜無盡的黑暗,那么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樣,要吞沒她柔軟的身軀。我的頭腦中一片空白,像有一把尖利的錐子在腦中用力地攪啊攪,我什麼都顧不得了,本能地狂奔出去,緊緊抓住她的手。
眉莊痛得臉都扭曲了,說不出話來,目光定定地盯著溫實初倒下的地方,一滴清淚從她眼角滑落,她頹然地閉上了眼睛。
9、與世長辭
瑩心殿內殿還是舊日格局,唯一不同的是房中有濃重的血腥氣,躺在湖藍彈珠紗帳之中的眉莊似一尾上岸太久的脫水的游魚,輕飄飄地蜷縮在重重錦被之中。眉莊的臉色像新雪一樣蒼白至透明,那是一種脆弱的感覺,我所認識的眉莊從未有過的脆弱感覺,仿佛一朵被秋雨澆得發烏的菊花,轉眼便要隨著秋的結束而湮滅。
我輕輕揭開錦被,整床雪白的被褥全被鮮血浸透了。有涼風從窗縫中忽忽透進,輕微的涼意宛若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插進心口,還未覺得疼,只曉得冷浸浸的整顆心都像是凍住了,我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那顫意便立刻在全身蔓延了開來。
溫實初從擔架上爬起,掙扎著靠在床邊腳踏上,搭著眉莊手腕的指尖不住地顫抖,似秋風中的落葉一般。衛臨一疊聲地叫“拿牡蠣散來!”
片刻,溫實初搭在眉莊手腕上的手無力地垂落了下來,低低道:“不必了——”
空氣里是死水一般的靜,周遭的一切好像寒冬臘月結了冰似的,連著人心也凍住了。心中狠狠一痛,我驟然大哭起來,“誰說不必了!誰說的!去拿最好的藥來,治不好姐姐,我全殺了你們陪葬——”
采月與白芷絕望的哭泣似絞繩一般一圈圈纏上我的脖頸,叫我窒息。眉莊散亂的髮髻旁插著御賜的一雙明珠金釵,襯得一對眼睛愈加失去往日的神采——她兀自睜大雙眼,眼中閃爍著與太過蒼白的容色截然相反的黑幽幽的光芒,晶瑩澄澈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輕輕喚道:“嬛兒……”
我腳下一軟,伏在她枕邊,落淚道:“姐姐。”
她艱難地伸手,輕輕撫著我的額發,柔聲道:“不哭了,我想和你說會兒話,你叫他們都出去罷。”我正要吩咐,她的聲音更低,似在呢喃一般,“實初留下。”
我按她吩咐,只剩采月、溫實初與我在她身邊,她吃力地伸出雙手,“抱抱,給我抱抱孩子。”
我怕她勞累,安慰道:“你現下身子虛,等好了再抱吧,日子還長呢。”
眉莊輕輕搖了搖頭,她產後無力,搖頭的力氣只帶動耳上碧玉銀葉耳環輕輕一晃。她極力笑著道:“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我垂淚不已,“姐姐別這樣說,很快就好的。”
采月忍著淚把孩子送到她手中。眉莊抱著孩子的手有些發顫,我輕輕托住她的手,相視一笑。眉莊親昵地親吻著孩子的額頭,寵溺中多了些捨不得,“你瞧,他這樣小,這樣軟。”
我悄悄拭去眼角的淚,笑道:“是。不過很快就長大了,你瞧涵兒和靈犀長得多快。”我笑一笑,握住她的手,“姐姐,你已經是惠妃了。皇上說,只要母子平安,就晉你為德妃。”
眉莊恍若未聞,目光愛憐地留戀在孩子身上,像是看也看不夠一般。半晌,她看著我道:“你這淑妃當得快不快活?”
我一怔,輕輕搖一搖頭。她淡淡道:“是了。你這萬千寵愛的淑妃都當得無味,我又何必稀罕什麼德妃。”
我素知她心胸,勸道:“姐姐不在意德妃之位,可是子憑母貴,對孩子的將來十分要緊。”
“我的孩子不會在意這些。”她淡淡回應,轉頭去看溫實初,低低道:“實初,你抱過孩子沒有?”眉莊的語氣是少有的溫柔甘甜,懇求道:“你抱一抱,抱一抱。”
溫實初目光眷眷看著孩子,雙臂瑟瑟發抖,鏇即轉過臉去不肯再看,口中道:“微臣不敢。”
我滿腹狐疑,正欲說話,眉莊雙目微紅,眼中晶瑩一閃,然而淚水終究沒有落下來,只是以一種看徹生死的淡然,低柔道:“你還在怪我,是不是?”
溫實初低下頭去,“那晚的事,也是我的錯。你不用怪自己。”
“是么?”眉莊難過地別過頭,“你今日揮刀自殘,難道不是自責太深的緣故么?”因為失血,她的臉色太過蒼白,那一雙眼睛就分外地黑,幽幽注視著他,“我知道,你終究還是恨我。恨我那一日把太后賜予我和皇上的藥酒給你喝下,叫你終身抱憾。”她厭倦地摘下頭上明珠雙釵摜到地上,那熠熠明珠本是因她有孕玄凌特賞她安胎的,“太后為了讓我再次侍奉皇上,不讓安氏與葉氏一味專寵,不惜讓孫姑姑在皇上的酒食中下了暖情之藥,還教我曲意逢迎。我一時激憤,灌醉了皇上,哄實初喝下了那酒。”
“姐姐……”我不覺駭然,“你糊塗了!”
“我是臨死之人,有什麼可怕的?這樣糊塗一次,我很歡喜,終身無憾。”她眸光如霧靄輕輕在我身上一轉,“只是實初心裡一直有你,所以他很愧悔。”
溫實初沉默片刻,注視眉莊雙眸,“你是皇上的妃子。”
眉莊靜靜道:“自從十年前他背棄於我,我便再不當自己是他的妃子。”她輕聲道,“抱歉。我明知你喜歡嬛兒。”
采月潸然落淚,“小姐,其實這些年你心裡都很苦,只有溫太醫真心關懷你,對你好。”
“傻子,”眉莊抬手想去拭采月的淚,“你和我都知道,他對我好都是因為嬛兒,從十年前就是。”溫熱的鮮血從她體內汩汩流出,逐漸帶走她身體的溫度,她極力支撐也無法掩飾住她眼中逐漸失卻的神采,像一捧燒盡的余灰,一點一點黯淡下去。“實初,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對我到底有沒有過一點真心?”眉莊喘息著,鬢髮被汗水濡濕無力地垂在頰邊,“有沒有過?只要一點點,一點點也不要緊……”
溫實初一向平和的臉龐蒼白得嚇人,眼底儘是血絲,憔悴支離。他只以沉默相對,眉莊的嘆息似窗外一點微弱的風聲,“你不說也不要緊,我情願你不說,也不要因為我快死了而可憐我、騙我。”
“那日的藥量不足以讓我動情,所以,你不必抱歉。”溫實初終於開口,“我關心你,也並不只是為了嬛兒。”
“是么?”眉莊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剛剛消融冰雪的春水。她逐漸黯沉的眼底再次泛起晶亮的光澤,“那件事雖然叫你自責,可是能夠遇見你,實初,我永遠也不後悔。”她再次伸出手,“我的孩子,只在意他父親疼他。實初,你要不要抱抱他?”
溫實初沒有再壓抑自己起伏的情緒,他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像抱著稀世珍寶一般親吻著孩子嬌嫩的臉頰,終於歡喜地落下淚來。他伸手攬住眉莊,這樣的姿勢叫他吃力,可是他的神色這樣歡喜,輕聲道,“我的自責,只是怕連累了你,又連累淑妃。”
他的親疏在稱謂上涇渭分明,我心中一寬,安靜含淚微笑。眉莊的笑容似綻放在初秋的第一朵新菊,那樣嬌羞而明艷。時隔十年,不,即便在十年前,她也沒有這般真心愉悅的笑容。
片刻,她問我,“孩子還沒有起名字吧?”
我點點頭,“皇上今日也很累了。”
“潤。就叫潤好不好?”
“好。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姐姐,那是我們當年一起盼望的。”
她仿佛很倦,眸中多了一份沉靜的空靈與欣慰,無聲地點了點頭。她不堪重負地側首,如羽雙睫一低,一滴清亮的淚自目中墜落,洇入溫實初的皮膚。溫實初在輕撫中拭去她眼角的淚,“你不要為我哭。管氏與安氏最後指責我的話,真奇怪,我並沒有想到淑妃,只是怕有朝一日終究會連累了你。雖然我已成殘疾,可是以後可以永永遠遠陪在你身邊,沒有人會像詆毀淑妃一樣詆毀我和你。”
眉莊輕輕頷首,“你要陪著孩子長大,永永遠遠,不要讓他受人欺侮。”她溫柔地靠在溫實初胸前,“真好。你從沒有這樣抱過我。”她的聲音含著滿足,漸次低下去,“我累了,嬛兒,你要幫實初好好照顧孩子。還有,皇后和陵容,還有蘊蓉,你都要當心……”她逐漸無聲,安靜地依靠著溫實初,良久,良久……
仿佛還是在十幾年前,夏日的午後,院子裡的芭蕉用清水洗過,綠得能滴出水來。眉莊睡在臨窗的榻上,因著天氣熱,淺桃色薄綃袖子滑下去,直露出一截雪藕似的豐潤臂膀,臂上籠著五彩絲帶絞的絲鐲,還是端午時我親手編了給她辟邪的,鮮艷一團更顯得肌膚膩白如玉。櫻紅絲被齊齊蓋在她胸前,她連熟睡中也是這樣端莊的神情,鬢髮一絲不亂,金色的陽光覆上她的睫毛,似一隻金色的蝴蝶停駐上她的眼眸,那樣恬靜。
此刻的眉莊唇角含著與溫實初一樣的恬靜微笑,我握著她的手,在她含笑的眼裡再次看到如夢的往昔,幼年時的天真爛漫,少女時的真心期許,入宮後的攜手相伴,二十多載歲月,她終於在最後尋到自己一生的渴望。家族的榮耀、帝王的寵愛、盛大的榮華,所有的生死情仇、明槍暗箭後換取的無尚光耀,都抵不過此刻的真心相對。
我退卻兩步,低低呢喃,“姐姐,我和孩子並沒有你這樣的福氣。”
她沒有回應我,她再也不會回應我任何話了。
我緩步踱出宮去,夜色流觴,宮中的黎明前的寒意這樣猝不及防地襲上我的身體。恍如經歷了一場噩夢,夢魘所帶來的焦灼與無力像汗液依附在我的身體,讓我幾近虛脫。無邊的濃墨黑暗從頭頂潑天灑下,有冷冷的雨絲滑落,宮牆底下的青苔帶著潮氣蔓延而入,連帶著心底也是一片荒蕪如死的冰涼。
眉莊走了,陪了我二十餘載的眉莊走了。這世間再不會有人像她一般對我好,會為我哭,為我笑,陪我患難與共。
我麻木地走著,身後遠遠傳來雲板的喪音,哀慟聲四起,尖銳的報喪聲驚破了後宮沉鬱的黑夜,“惠妃娘娘薨——”
雨越下越大,冰涼的雨水似要把我湮沒,我頹然坐在永巷冰涼的青石上,失聲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