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卯本名稱的來歷,是因為在這個抄本上有“己卯冬月定本”的題字,所以簡稱“己卯本”。己卯是乾隆二十四年,當然這個年份是指底本的年份而不是現在這個本子抄定的年份。
現在所知己卯本最早的收藏者是近人董康。董康字綬經,別署誦芬主人,清末進士,著名法學家,卒於一九四二年。他喜好刻書,所刻多精本。現在我們要調查己卯本在董康以前的藏者已不容易了,連董康如何得到此書的,我們也一無所知。董康有《書舶庸譚》一書,一九二九年印,卷四說:生平酷嗜《石頭記》,先慈嘗語之云:幼時見是書原本,林、薛夭亡,榮、寧衰替,寶玉糟糠之配實維湘雲,此回目中所以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也。
又在《題玉壺山人瓊樓三艷圖》第二首《枕霞閣》詩末自注云:“末聯據原本《紅樓夢》”。這裡雖然前後兩次提到《石頭記》或《紅樓夢》,但顯然還不是這部己卯本。我認為這時他還沒有收藏這部己卯本,如果已經收藏了,他就會同時提到了。
這部己卯本後來歸了陶洙,陶洙何時收到此書的,我們也不得而知,但他在己卯本上有五段署年的題記,最早的紀年是一九三六年丙子,共三條,其次是一九四七年丁亥,最後一條是一九四九年舊曆正月初七日(己丑人日),他是何時收到此書的,目前無法確知,或許就是一九三六年他最初加題記的時候,陶洙收到此書時,已殘缺得很厲害,據他的記載,此抄本殘存一至二十回、三十一回至四十回、六十一回至七十回,內六十四、六十七回原缺,已由武裕庵抄補。武裕庵大概是嘉、道時人。這就是說,陶洙收藏此書時,實際上此書已殘存三十八回,其中首回還殘三頁半,第十回殘一頁半,加上武裕庵抄配的兩回,也只有四十回。
陶洙在收到此書後,就進行了校錄補抄,一是補足了首回和第十回的殘頁,二是據庚辰本抄補了二十一回至三十回,三是用藍筆過錄了甲戌本的全部批語和凡例,用朱筆過錄了庚辰本的全部批語,並用甲戌、庚辰兩本校改了己卯本。陶洙進行這項工作,其目的當然是為了使這部殘缺的書得以抄補齊全;但他沒有想到,這樣一來,就把己卯本的原貌全部破壞了。尤其是他用朱筆校改己卯本的墨抄正文部分,與己卯本上原有朱筆旁改的文字很難悉數區別,這樣就給這部書的硏究工作帶來了很大的困難,這當然是他始料不及的。幸虧陶洙精細地留下了此書殘存回目和頁數的記錄,也留下了他用甲戌本、庚辰本抄補情況的詳細記錄,還註明了抄錄不同抄本時所用不同的顏色,所以我們現在要加以區別還不算太困難。比較麻煩的是用朱筆校補到己卯本上的庚辰本的文字,與己卯本上原有的朱筆旁改文字一時難以區別,這就要硏究者細心地去辨認了。至於完全是由他補抄的部分,如二十一回至三十回這十回,己卯本隻字俱無,全從庚辰本上過錄,而且還多有抄誤。現庚辰本早已影印出版,研究者可以直接用庚辰本,無須再用此轉抄的文字了。其它如用藍色抄補的甲戌本上的文字,研究者也可一望而知是甲戌本的文字,與己卯本無關,也可以不必為它浪費時間。
對於這個珍貴抄本,長期以來,學術界一直沒有對它進行深入的研究。一九六三年陳仲?同志在《文物》上發表了《談己卯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一文,打破了這種沉寂,引起了人們對此抄本的注意,但這個硏究並沒有繼續深入下去,因而也沒有探索到這個抄本的真正重要的方面。
一九七五年歷史博物館王宏鈞同志將他早些年前為該館收藏的三回又兩個半回的《石頭記》抄本送給吳恩裕同志鑑定,經他研究,認為有可能是己卯本散失的部分,他還發現了此殘抄本上有避諱的“祥”字缺筆,因而懷疑有可能是避怡親王弘曉的諱。他將這個想法告訴了我,並約我去北京圖書館查核原己卯本。在查核過程中,我又發現了多處“祥”字缺筆。後來我又借到了原抄本的《怡府書目》即怡親王府的藏書書目,上面鈐有“怡親王寶”“訥齋珍賞”“怡王訥齋覽書畫印記”等圖章。在這個抄本書目里同樣有避諱。之後,吳恩裕同志又發現了在三回又兩個半回的《石頭記》殘抄本里,也有祥字避諱。這樣,我們才確定這個三回又兩個半回的《石頭記》殘抄本,確是己卯本的散失部分,而且還進一步確定這個己卯本是怡親王府的抄本,主持抄藏此書的人當是怡親王弘曉。這是《紅樓夢》版本史上的一次重要發現,這個發現的首創者是吳恩裕先生。
由於發現了己卯本是怡親王府抄本,這就給我們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同時也帶來了解決這個問題的可能性。這就是怡府過錄己卯本時所用底本的來源問題。要探討這個問題,首先要弄清楚怡親王允祥與曹家的關係。關於這方面的史料還很少,但雍正二年曹頫請安折上雍正的朱批,是一件十分重要的文獻資料,朱批的全文說:“朕安。你是奉旨交與怡親王傳奏你的事的。諸事聽王子?導而行。你若自己不為非,諸事王子照看得你來;你若作不法,憑誰不能與你作福。不要亂跑門路,瞎費心思力量買禍受。除怡王之外,竟可不用再求一人托累自己。為什麼不揀省事有益的做,做費事有害的事?因你們向來混賬風俗貫(慣)了,恐人指稱朕意撞你,若不懂不解,錯會朕意,故特諭你。若有人恐嚇詐你,不妨你就求問怡親王。況王子甚疼憐你,所以朕將你交與王子。主意要拿定,少亂一點,壞朕聲名,朕就要重重處分,王子也救你不下了。特諭。”
這段雍正朱批,從字面上來看,帶有很明顯的感情色彩。從內容上說,它反映了:一、怡親王允祥與曹頫的關係是比較密切的,“諸事聽王子?導而行”,“諸事王子照看得你來”,“除怡王之外 ,竟可不用再求一人托累自己”,“若有人恐嚇詐你,不妨你就求問怡親王。況王子甚疼憐你,所以朕將你交與王子”等等這些話,不能把它看作全是官樣文章;如是官樣文章,只需蜻蜓點水,點到就算了,何必翻來覆去說那末多,反覆交代怡親王對他的關切?二、雍正對曹頫似乎也還略存照顧之意,沒有做得太絕。這方面,只要看隋赫德在奉旨抄了曹頫的家以後的奏摺說:“曹頫所有田產房屋人口等項,奴才荷蒙皇上浩蕩天恩特加賞賚,寵榮已極。曹頫家屬蒙恩諭少留房屋以資養贍,今其家不久回京,奴才應將在京房屋人口酌量撥給。”曹頫在抄家以後,還“蒙恩諭少留房屋以資養贍”,可見他還沒有弄到家破人亡。同樣的事情,在李煦被抄後,卻是將他的家屬及家僕等共“二百餘名口,在蘇州變賣”。在蘇州賣不出去,還將他們“記檔”,解送到北京,“交崇文門監督五十一等變價”。對待李煦本人,在查出“李煦買蘇州女子送給阿其那”以後,即“依例將奸黨李煦議以斬監候,秋後斬決”。雍正則批示:“李煦著寬免處斬,發往打牲烏拉。”於是七十三歲的李煦,還要充軍到打牲烏拉,終於死在那裡;但同樣曹頫私藏塞思黑(雍正之弟胤禟,康熙第九子)鍍金獅子的事被查出吿發以後,雍正卻不予理睬,未作任何處理。那末,雍正為什麼對曹頫會獨留靑眼呢? 我看並不在於雍正對曹頫有什麼好感,而是為了照顧怡親王的情面,這固然是猜測之辭,但卻不是毫無依據的,前面提到的雍正朱批,就是這種猜想的依據之一。何況曹寅是康熙的奶兄弟,允祥是康熙的第十三子,康熙南巡時以曹寅的江寧織造署為行宮,還稱曹寅的母親孫氏為“此吾家老人也”,而曹頫則“自幼蒙故父曹寅帶在江南撫養長大”,由於康熙與曹寅的這種特殊的親密關係,那末康熙之子允祥與曹寅這一家,與曹頫,有較為密切的關係也是情理中的事。基於以上種種背景,怡親王弘曉(允祥之子)直接從曹家借到己卯本的原稿本來組織人力進行過錄,確實是有可能性的。何況弘曉與曹雪芹的好友敦誠也有較深的交往,這種關係反映在弘曉的《明善堂詩集》和敦誠的《四松堂集》里,從這方面來看,弘曉也有可能借到己卯本的原稿來進行過錄。這樣看來,這個己卯本的過錄本,完全有可能是己卯原本的直接過錄本,抄寫的款式是完全按照己卯原本的款式,因此我們還可從現在的過錄己卯本推知己卯本原稿的面貌。從這一點來看,這個抄本,確是更值得珍視的了。借用一句鑑定書畫的話來說,也可以稱作是“下真跡一等”的珍品了。
既然大量的無可辯駁的事實證明現存的這個過錄己卯本,確是怡親王府的抄本,那末,這個抄本上所寫的“己卯冬月定本”的題句,自然不可能是商人隨便加的而是完全真實可靠的了。同樣,這個本子的抄藏者既然確定是怡親王弘曉,其底本來源又有很大的可能直接來自曹家,那末,這個抄本上題的“脂硯齋凡四閱評過”自然也不可能是商人隨意加的了;何況我們按脂硯齋評閱的年份依次排列,到己卯年又恰好是第四次評閱,可見這個“四閱評過”的題句,是脂硯齋評閱《石頭記》的一個確切的記錄和極為重要的證據 ,連同上述這條“己卯秋月定本”的題記,形成了此本區別於其它早期抄本的一個顯著的特徵,因此對這兩條題字決不能隨便加以否定。
在研究己卯本的過程中,另一個重大的突破和收穫是發現了現存庚辰本是據現存的怡府過錄己卯本抄的,而且其抄寫款式,與過錄己卯本一模一樣,連過錄己卯本的錯字、空行、附記等等,也完全一樣,甚至在庚辰本第七十八回,還保留了一個與己卯本完全一樣的避諱的缺筆“祥”字,這就有力地證明了現存庚辰本確實是據現存己卯本抄的。前面已經說過,怡府過錄的己卯本目前只剩四十一回又兩個半回,其餘部分已不可見。現在既然大量的事實證明,現存庚辰本是據怡府過錄己卯本抄的,其款式也完全一樣,因此我們從庚辰本,就可以看到已丟失的己卯本的全部面貌。當然庚辰本上大量的朱筆批語,在己卯本上是一條也沒有的,我們說的兩本一樣,是指它的墨抄部分,不包括朱筆批語。但是現在庚辰本上二十四條署明己卯年的脂硯齋批語,毫無疑問應是己卯原本上的批語,怡府過錄時因迫於時間,僅過錄了墨抄部分,未及過錄原本上的這些脂批,因此我們要探索己卯原本的面貌,應該把過錄己卯本和過錄庚辰本聯繫起來一起進行探討,而不應該把它們孤立起來,因為這兩個本子本來就有這樣不可分割的血緣關係,如果把它們孤立起來研究,我們也就探索不到它們的歷史面貌了。
在《紅樓夢》的版本研究史上,對己卯本和庚辰本的原始面貌的認識,是一個重大進展。由於這一進展,我們才能正確認識己卯本的重大學術價?。我們也才能正確認識庚辰本與己卯本的血緣關係和可以互為補充的這種特殊依存情況,才能正確認識庚辰本的重大的學術價?。現在可以這樣說,在目前的《石頭記》早期抄本中,己卯本是過錄得最早的一個本子,也是最接近原稿面貌的一個本子,其殘缺部分的情形,可以從庚辰本得到認識,庚辰本幾乎就是一部完整的己卯本。因此,現存的己卯本和庚辰本,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是《石頭記》乾隆抄本中的一雙拱璧。
己卯本,現存《紅樓夢》版本之一。又稱脂怡本。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第二冊總目書名下注云“脂硯齋凡四閱評過”,第三冊總目書名下復注云“己卯冬月定本”,故名己卯本。己卯年,是乾隆廿四年(一七五九)。存四十回。即一至二十回、三十一至四十回、六十一至七十回(內第六十四、六十七兩回原缺,系後人武裕庵據程高系統本抄配)。其中第一冊總目缺,第一回開始缺三頁半,十回末缺一頁半,七十回末缺一又四分之一頁。十回一冊,共四冊,每半葉十行,行二十五或三十字不等。另有殘卷一冊,存三個整回又兩個半回。即第五十五後半回、五十六至五十八回及五十九回前半回。
此本與庚辰本有共同的祖本,兩本有大量共同的特點。如第十七、十八回尚未分開,共用一個回目,第十九回無回目,第六十四及六十七回原缺,均與庚辰本同。此本訛奪字較少,文字有多於庚辰本的地方,語意較庚辰本確切。尤其以前五回文字差異較大。此本無複雜的眉批側批,面貌乾淨。批語絕大多數在正文內雙行書寫,計七百一十七條,除多一條單字批外,與庚辰本全同。第十一回之前無夾批,卻有十二處側批為別本所無,見於第六回和第十回。
此本中夾有六張箋條,補此書批註不足。第一張為第一回正文“昌明隆盛之邦”批註“伏長安大都”;第二張為第四回“護官符小注”;第三張為第五回題詩一首;第四張為第六回題詩一首;第五張為第二回前指示將總批低兩格抄;第六張為第十九回一條批註,連所屬正文,另紙記在回前。
己卯本正文避國諱“玄”和“禛”,避兩代怡親王胤祥和弘曉的名諱“祥”和“曉”。據此判定為清代怡親王弘曉府中的原鈔本。弘曉之父怡親王胤祥為康熙第十三子,曹家與之關係非淺,故所據底本可能就出自曹家。此本約於上世紀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為名藏書家董康所得,後歸其友陶洙所有。現藏國家圖書館。殘卷於一九五九年冬出現在北京琉璃廠中國書店,由中國歷史博物館購藏。一九八○年五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計四十一回又兩個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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