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文
《缽山餘霞閣記》
清·梅曾亮
江寧城,山得其半。便於人而適於野者,惟西城缽山,吾友陶子靜偕群弟讀書所也。因山之高下為屋,而閣於其嶺。曰“餘霞”,因所見而名之也。
俯視,花木皆環拱升降;草徑曲折可念;行人若飛鳥度柯葉上。西面城,淮水縈之。江自西而東,青黃分明,界畫天地。又若大圓鏡,平置林表,莫愁湖也。其東南萬屋沉沉,炊煙如人立,各有所企,微風繞之,左引右挹,綿綿緡緡[1],上浮市聲,近寂而遠聞。
甲戌春,子靜觴同人於其上,眾景畢觀,高言愈張。子靜曰:“文章之事,如山出雲,江河之下水,非鑿石而引之,決版[2]而導之者也,故善為文者有所待。”曾亮曰:“文在天地,如雲物煙景焉,一俯仰之間,而遁乎萬里之外,故善為文者,無失其機。”管君異之曰:“陶子之論高矣,後說者,如斯閣亦有當[3]焉。”遂之為書記。
《柏梘山房文集·卷十》
注釋
[1]緡緡:連綿不斷的樣子。
[2]決版:決堤。版,版築,用兩板相夾,裝滿泥土,用來築土牆、河堤。
[3]當:相符。
譯文
江寧城,山占了一半。那便於人們遊玩而又有郊野之趣的,只有西城的缽山,這也是我的朋友陶子靜和他的眾位兄弟讀書的地方。他們順著山勢的高低造了房子,在山頂上建了一座閣,取名“餘霞”,是按照眼中所見之景而題的名字。
從餘霞閣往下看,花木隨山勢高低而生,團團環抱著山峰。長滿草的曲折小徑,一條一條,清晰可數,行路的人就像飛鳥在樹的枝葉上掠過一樣。城西面的秦淮河縈迴環繞著,長江由西向東奔騰而去,天青水黃,顏色對照分明就像一條線一樣劃開了天地。那平放在樹木外面的一面大圓鏡,便是莫愁湖。那東南面遍地的房屋密密麻麻,屋上升起的炊煙像站立的人,各自在張望顧盼,微風吹來,好像從左右不同的方向牽引著它,連綿不斷地向上飄去。微風將山下鬧市喧譁之聲傳到山上,近處的聽不到,而遠處的隱隱約約可以聽到。
甲戌年的春天,陶子靜在餘霞閣設酒宴款待各位朋友,所有的景致都呈現在眼前,大家高談闊論,更加無拘無束。子靜說:“文章這件事情,好像山上的雲自然地冉冉升起,又如江河中的水汩汩地自然流著,不是鑿開山石就可以引出雲來,決開河堤就可以引出水來的。所以會做文章的人,一定要有所待。”我說道:“文章在天地間,也好比雲煙景物一般,一會兒的功夫已逃在萬里以外。所以善於做文章的人,一定不會失掉時機。”管君聽了說:“陶君的言論高明極了。後面梅君所講的這番話,對餘霞閣來說,兩者倒是相當的。”於是我就寫了這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