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後依次是:
賈環的:
大哥有角只八個,二哥有角只兩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愛在房上蹲。
打一用物(枕頭,獸頭)
猴子身輕站樹梢。
打一果名(荔枝)
身自端方,體自堅硬。
雖不能言,有言必應。
打一用物 (硯台)
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
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打一玩物 (爆竹)
天運人功理不窮,有功無運也難逢。
因何鎮日紛紛亂,只為陰陽數不通。
打一用物(算盤)
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
遊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
打一玩物 (風箏)
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打一玩物(佛前海燈)
朝罷誰攜兩袖煙,琴邊衾里總無緣。
曉籌不用雞人報,五夜無煩侍女添。
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復年年。
光陰荏苒須當惜,風雨陰晴任變遷。
打一用物 (更香)
南面而坐,北面而朝。
象憂亦憂,象喜亦喜。
打一用物 (鏡子)
有眼無珠腹內空,荷花出水喜相逢。
梧桐葉落分離別,恩愛夫妻不到冬。
打一用物 (竹夫人)
【燈謎讖語鑑賞】
大哥有角只八個,二哥有角只兩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愛在房上蹲。
元妃從官里派太監到榮府送謎語讓大家猜;同時榮府的小姐、少爺們也都編了謎語讓太監帶給元春猜。到了晚上,元紀派太監來頒賜獎品,獨迎春;賈環沒得。元妃還批評賈環這首謎語不通,根本沒猜,賈環十分難堪。據賈環說,他這首謎語的謎底,一個是枕頭,一個是房脊上的獸頭。賈環是寶玉的同父異母弟弟,趙姨娘的親生子。因為是庶出,在家中地位不高;加上他形象猥瑣,心術不正,行為頑劣,一向被人鄙視。這首謎語正好表現了這位三少爺的草包本色。它首先是語言粗鄙,什麼大哥、二哥之類,完全是市井無賴的口吻,毫無讀書人的文雅氣;二是生拉硬扯,床上的枕頭和房上的獸頭硬把它們排成兄弟,毫無道理,三是語言不倫不類,有角八個,夠多了,他卻說只八個,果然不通得很。賈環是個小丑式的人物,作者,通過這首謎語又讓他出了一次醜。
猴子身輕站樹梢。
元妃有興致特意從宮裡送出謎語並賜物,使賈母特別高興,於是組織了個燈謎會,連賈政也來承歡取樂,在上房懸燈結彩,設了酒果,備了玩物,為榮華富貴的生活又添了一番情趣。然而,在這種熱鬧的氣氛中,又透出一股悲涼的氣息,看下面諸謎語便知。這是賈母帶頭作的謎語,謎底是荔枝。這首謎語不難猜,也不高明。因為是老祖宗作的,賈政便故意亂猜別的,讓賈母罰他,逗賈母高興。這種盡孝的方式,只令人覺得做作。猴子身輕站樹梢,很容易令人聯想起秦可卿託夢給鳳姐說的樹倒猢猻散那句俗話。此時此刻,賈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猴子們還都在樹梢上無憂無慮地嘻鬧,絲毫沒有“樹倒”的危機感。作者用這句謎語又作了一次諷刺性的暗示。
身自端方,體自堅硬。
雖不能言,有言必應。
賈政念出這首謎語後,立即把謎底告訴寶玉,暗示寶玉告訴賈母,所以賈母一猜便著:是硯台。
這首謎語和賈政的身分相稱。他從封建階級的標準說,還算有德,同乃兄大惡棍賈赦作風不同,不嫖不賭,恪守忠孝之道,儼然是位道學先生,這就是身自端方。在維護封建階級利益和貴族家庭傳統上,他是死硬派,對寶玉的叛逆行為深惡痛絕,把寶玉打得死去活來,夠得上體自堅硬了。他雖然並無才學,還硬撐著一副讀書人的架子,仿佛和筆、硯結下了多么深的情緣,有些令人作嘔。這樣一個封建家長作這樣一首一本正經的謎語,即使人覺得正常,同時又覺出一些諷刺意味。同時,一個“硯”暗示了靈驗之“驗”。後文賈政從燈謎中覺得不祥,此處暗示賈政之語正確。
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
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
賈母、賈政的謎語之後,就是眾姊妹們的謎語了。賈政奉賈母之命一個個猜去,第一個就是元紀這首謎語。他猜:這是爆竹嗎,寶玉答:是。妖魔當象徵賈家的政敵。當賈家家運興旺、勢力煊赫的時候;誰不懼怕他家,特別是元春當了娘娘,賈家成了“皇親國戚”。秦氏出喪、元紀省親之類的盛大舉動正是一聲震得人方恐之時,上自王公貴族,下迄市井小民,然而否極泰來,烈火烹油的盛舉之後,接著就是煙消火滅之時,元春的謎語成了她的家族命運的極恰切的讖語。
天運人功理不窮,有功無運也難逢。
因何鎮日紛紛亂,只為陰陽數不同。
這首謎語的謎底是算盤,謎面的語言句句雙關。
賈赦想選個有財有勢的貴婿,結果把女兒送進中山狼的口裡。對迎春的婚配,賈母心中不稱意,又不想出頭多事;賈政深惡孫家,勸諫過兩次,無奈賈赦不聽,寶玉為此痴痴呆呆的,也只能跌足自嘆;王夫人十分憐惜迎春,也只能勸她服從命運,都曾亂紛紛地撥弄過算盤,結果都是有功無運,迎春這個善良的姑娘終於斷送了青春的生命。作者為迎春擬作的這首謎語,其實是一首帶有濃厚宿命色彩的自傷自悼的抒情詩。
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
遊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
賈政猜是風箏,探春笑答:是。作者每寫及探春命運時,總用風箏暗喻。她的判詞前面著兩人放風箏,第七十回探春的軟翅鳳凰風箏被風颳走,這首謎語又是說的風箏。探春的命運猶如斷線風箏,將要遠嫁他鄉。
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
莫道此身沉墨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賈政猜是佛前海燈,惜春笑答:是。海燈是點在寺廟裡佛像前的長明燈,隱喻惜春出家為尼。
對惜春將來出家為尼,作者充滿悲憫、同情。出家修行,可以成佛作祖,永生不死,這不是絕大的好事,可是從古至今有幾個人真正相信,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一種精神安慰而已。“性中自有大光明”是帶有苦澀味道的解嘲的話;聽佛經、沉墨海等句才見作者的真情。試看前面判詞: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寫得多么慘澹淒涼。
朝罷誰攜兩袖煙,琴邊衾里兩無緣。
曉籌不用雞人報,五夜無煩侍女添。
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復年年。
光陰荏苒須當借,風雨陰晴任變遷。
這首謎語的謎底是更香。更香用於計時,即在香上標出刻度,以燃燒的長短計算時間。
通行的《紅樓夢》(程乙本)以這首謎語屬黛玉。脂本系統中,有的(庚辰本)屬寶釵,有的(甲辰本)屬黛玉。這就形成一件小公案。如把這些詩句理解成日後寶釵寡居的苦況,也無不可,但從焦首、煎心等句看,似乎更像黛玉的口吻。琴邊衾里兩無緣,也不像說寶釵,因為她就竟還是同寶玉結了婚,不能說一點夫妻的緣分沒有。在無更確鑿的根據證明定屬寶釵的情況下,暫認定屬黛玉。句句說的是更香,又句句在說人。琴邊衾里兩無緣,是說黛玉和寶玉沒有夫妻恩愛的情份,白白地戀愛一場。曉籌不用雞人報,似乎有寫黛玉憂思不眠之意。第七十六回寫湘雲去瀟湘館過夜,湘、黛二人同時失眠,黛玉說:我這睡不著也並非今日,大約一年之中通共也只好睡十夜滿足的。黛玉多病、多愁、多淚,焦首煎心,日日年年,正是她的特點。最後兩句是同情憐惜的話:要珍惜青春的時光,周圍生活中的風雨陰晴、是非糾葛任它去,不要掛在心上。這類詩,說謎語是很巧的謎語,丟開謎底去欣賞,就是很有味道的詩。
南面而坐,北面而朝。
象憂亦憂,象喜亦喜。
謎底是鏡子。
有的早期《石頭記》抄本上沒有這首謎語,而且又見於明代馮夢龍編的《掛枝兒》中,所以有的研究者認為是後人增補的。這是一首很巧妙的謎語,為打燈謎的聚會增加了興味。賈政看後連說:好,好,如猜鏡子,妙極。待賈母告訴他是寶玉作的,他才不言語了。
有眼無珠腹內空,荷花出水喜相逢。
梧桐葉落分離去,恩愛夫妻不到冬。
謎底是竹夫人。這是一種用竹蔑編成的夏季抱著取涼的器具。
這首謎語也不見於某些脂本,故有人認為不是出自曹雪芹筆下,為後人所增補。謎底無深意,但謎面的字句從當時人看來都是十分不吉利,特別從一個年青的女孩子口裡說出來,更其如此。謎語顯然是預言寶釵同寶玉的婚姻生活很短暫,不能白頭偕老。所以賈政看後,心內自付:此物倒還有限,只是小小年紀,作此等言語,更覺不祥。看來皆非福壽之輩。接著就煩悶悲戚,勸了賈母一陣酒,就退出去了。
有的研究者認為,以寶釵大家閨秀的身分和平日種持守禮的態度不可能去寫恩愛夫妻這類的話,這種看法是很有道理的。由此可見,這首謎語為後人增補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