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占的作品節選
在月亮下面,一絲不掛地沉入海底,我忽然雌雄同體了,身體膨脹,身體濕潤,我是頂天立地的我,彪悍如史前的母獸,繁衍出一個種族的興盛。
有藝術家朋友在離島的灘涂上設計建造了一棟石頭房子,海草做的房頂,海貝裝飾的窗欞,房門前馬燈飄搖,房後躺著一隻白色的帆板。平時雇了老漁民看守,每個夏季他都會去住上三兩月,夜夜枕波濤而眠,月光如水的晚上,他和他的房子像一樽出自荷馬史詩的銀器。有時候,他會邀請一眾友人前往分享,喝凍的乾白,陶泥大缽里是剛剛釣上來的魚,海水清燉,濃稠的鮮甜的白湯飄著油花。吃飽了喝足了,大海也剛好變成了月光寶盒,這個時候,惟有脫去衣服,也脫去虛榮,撲身入海。
裸泳在海中,亦如睡在夢中,泳姿可以和睡姿一樣愜意,任我變換著角度。有時一動不動,素麵望月,隨浪靜靜地漂浮,梳理一下臨時託付於自然的思緒,想想大海的無極指向和潮漲潮落終歸去的寡情。有時索性長吸一口氣,氣沉丹田,儘量下沉再下沉些,像大魚潛伏于海底。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我用20秒甚至更短的時間偽裝成魚,鰭尾是推進的螺旋槳,用鰓呼吸。“嘩啦”一聲,按捺不住的我鑽出水面,捋一把臉上的水珠,大口喘息著,肺活量的吞吐如貫長虹。
上半身與下半身依然浸在海水裡,只要願意,內驅力收放自如。我想起老男人科恩,這個惟一在全球賣出上億張唱片的老流氓,曾在希臘海島度過60年代的大部分時光。那是素有“藝術家之島”美稱的伊德拉島,離雅典約3個多小時的海路。英壯之年的科恩在那裡泡妞,寫詩也寫情歌,偶爾吸食大麻。“將我如橄欖樹枝般高舉,作我的導航鴿,引我歸家……”我在那些堅果般的聲線中想像著他的天堂生活,他一定是隨時裸泳的,太陽底下月亮底下,中午小憩之後,半夜做愛之前。他怕誰呢。地中海的淺藍海水總是清澈見底,海面平和安詳,沒有半點風浪,漣漪從科恩的嘴邊出發,呈扇形狀嬗遞,從中心向外環一漾一漾擴延,倏地擊暈了投落於水波的太陽。
11年前的夏天,我第一次踏上希臘國土的時候,便於第二天搭船去了伊德拉島。碼頭旁邊是座18世紀的藍白色東正教修道院。島上沒有交通工具,起伏的地形、數不清的階梯、狹窄的巷道,只有驢子能應付。迎面常能碰到騎驢悠然自得的當地居民,恍若進入了神話世界。成片的白房子藍木門耀眼而空靈,我問導遊,哪一幢是科恩住過的?導遊隨便一揮手,就在這無邊無盡的藍色里。在42度的高溫里,我的無奈融化了。太陽白花花地如牛奶傾倒而下,海島仍然保持著幾百年前的樣子,時間在這裡停住了腳步。
一廂情願的我,在北中國的黃海海域,想像著半個世紀以前愛琴海小島的風流艷史,這只是我在游泳的時候想到的一部分。除此之外,我也會想起一本書的開頭,一幅畫的構圖,一塊反光的色調;還會想通一些生命的糾結,得到一個哲學的答案……游泳,總是靈光閃現的過程。滑稽的是,一上岸,那些牛逼閃閃的句點也隨之風乾了,好比離奇的失蹤案。
我只好再次下海,避開滸苔,避開水母,老手一樣重溫各種質感,腿被更有力地打開,胸部挺實,腰部柔韌悶騷,腹部儘量貼向後脊背,完全摒棄脂肪的堆積。我惡狠狠地想:真年輕啊,也許過幾年還可以像女王一樣用掉一盤嫩嫩的青草。性感的一切,都來吧!
阿占的藝術問答
記者:在你看來,藝術是什麼?
阿占:藝術是一種信仰,一個立場,一副生命器官,一些處世方式,一款麻醉劑,一番美好幻覺。
記者:你在青島的工作是全職畫家嗎?
阿占:我是一個邊寫邊畫的人,以及一個媒體工作者。
記者:你怎么看待生活和藝術創作的關係?
阿占:藝術太殘酷也太嚴苛了,藝術家不得不貪婪地活著。他們從未停止對世界的觀察和索求,一生都在試圖把打劫來的感覺表達得令人印象深刻,過目不忘,譁然驚世,價值連城。善良一點來分析的話,藝術家人格中的所有分裂與乖張,其實都是對自己的憤怒。他們耗盡心力體力,搭上人力物力,呈現在展覽或拍賣會上的一切藝術表現,實際上都只是冰山一角,海面下潛伏著社會學、人類學、歷史學、生物學、心理學、地理學、物理學等等更深廣領域的作用力——如此博大精深,真夠藝術家忙活的。
記者:你覺得對藝術的熱情從哪裡來呢?
阿占:關於畫畫,關於設計,大部分的中學和大學同學都改了行,生存所迫,活命要緊,理想和現實總是難以對接。所幸,我一直沒有扔下畫筆,因為我不想扔下一份從5歲開始操持的童子功。當代藝術放大的是個體實踐精神,用顏料寫成的日誌有著更迷人的故事性和更分裂的情緒上演,我離了這些,吃飯不香,活著無美感。
記者: 藝術市場對一個城市有何影響?
阿占:一個城市,多點藝術氣息,就像一個美女擁有了氣質;一個城市,多點藝術腔調,就像一個款爺給出了仁慈;一個城市,多點藝術據點,就像一座廢墟新生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