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內容
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
漫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長。
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
相關注釋
【簡釋】
這首詩僅見於甲戌本第一回之前《凡例》的末尾。《凡例》的末段內容與其他諸本第一回第一段基本相同。
這首詩至今仍有人把它當作曹雪芹的作品,我們的看法不同,認為它出於批書人之手,是對全書的總評。這方面的理由已有人談過,現摘引兩段如下:
有人認為這首七律是曹雪芹本人自題《紅樓夢》的詩,但甲戌本上這首詩並無一字批語,而曹雪芹所寫的詩在前幾回莫不有批。如第一回中三首詩都有批語,“滿紙荒唐言”一首有兩條批,其一作“此是第一首標題詩”,另一作“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未卜三生願”一首有一條批,作“這是第一首詩。後文香奩閨情,皆不落空。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為傳詩之意。”“時逢三五便團圓”一首有四條批。第二回前的“一局輸贏料不真”一詩也有兩條批,其一作“只此一詩便妙極。此等才情,自是雪芹平生所長……”,對之大加讚賞。如果“浮生著甚苦奔忙”這首七律真是雪芹所寫,其中又有“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的警句,並且放在全書的最前面,脂硯齋豈有不加批點之理?他又何至於說在它後面的“滿紙荒唐言”一首是“第一首標題詩”呢?事實很清楚:它是脂硯齋所作,脂硯齋當然不好對自己的作品也來稱頌一番。由於這首七律是和《凡例》緊密聯繫在一起的,這也間接地證明了《凡例》的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脂硯齋。
——陳毓羆《〈紅樓夢〉是怎樣開頭的?》《新建設》編輯部編《文史》第三輯,中華書局1963年版。
胡適……又說上引七律是雪芹的詩,他在影印此殘本《石頭記》的書前加了一張扉頁,還親筆抄錄此詩的最後兩句,又加上“‘甲戌’本曹雪芹自題詩”的下款。果真如此,曹雪芹豈不變成了自吹自擂的無聊文人,誇耀他自己的“十年辛苦”,還要給自己加上“不尋常”的讚辭!只要先看一下這首詩本身,這樣庸俗膚淺的腔調也能被贊為“詩筆有奇氣”、可以“直追昌谷”甚至於還能“披昌谷之籬樊”嗎?這一路的貨色也能當得起“知君詩膽昔如鐵,堪與刀穎交寒光”的稱譽嗎?一個“詩膽如鐵”、“直追昌谷”而且不肯“等閒吟”詩的人,竟會寫出“字字看來皆是血”這種自誇自贊的鏜鏜調嗎?胡適這個洋博士對於中國舊詩詞十分外行,這也不足為奇,但他在美國住久了,學會了資本主義社會為自己作廣告的本領,因此“推己及人”,揣想曹雪芹也會做這樣的“廣告詩”。如果他僅僅是對於舊詩詞缺乏修養,沒有辨別優劣、判斷作品的能力,那倒也不必深責,但他難道連脂硯齋的評語也看不懂嗎?就在此本第一回“滿紙荒唐言”這首五言絕句下面,有一條朱筆批註說:“此是第一首標題詩”。……胡適當然見到過這條批註,但他還是要堅持說在這五言絕句“第一首標題詩”之前的那首七律是“雪芹自題詩”,真是無恥的自欺欺人。不幸,國內有的“紅學家”也盲從跟著胡適說這是雪芹自題詩。
——吳世昌、徐恭時《新發現的曹雪芹詩》,載南京師範學院《文教資料簡報》1974年8、9月號增刊。
兩段引文對此詩之優劣說法雖異,但以為非曹雪芹之作則一。此外,“字字看來皆是血”倒與脂評語言一致,脂評中常有“一字化一淚,一淚化一血珠”(第七回)、“滴淚為墨,研血成字”(第五十七回)一類的話。又從這首七律的對仗擇詞較寬(如以“千般”對“一夢”,以“紅袖”對“情痴”)這一特點來看,也不象是曹雪芹寫的,因為作者及所擬小說人物做的律詩儘管面目有別,但對仗都比較工嚴,如以“紅袖”對“綠蓑”(香菱詩)或“絳河”(寶琴詩),以“絳袖”對“青煙”(寶玉詩)等,必以顏色對顏色(這與作者的寫詩習慣有關,不會輕易改變),而絕無以“紅袖”對“情痴”這樣兩個字、詞性都對不起來的例子,何況詩是總題全書的,當更不至於對得如此寬泛粗率。這也證明此詩非曹雪芹所作。
【附錄】
甲戌本《石頭記》“凡例”
《紅樓夢》旨義。是書題名極多:一曰《紅樓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風月寶鑑》,是戒妄動風月之情;又曰《石頭記》,是自譬石頭所記之事也。此三名皆書中曾已點睛矣。如寶玉作夢,夢中有曲,名曰“紅樓夢”十二支,此則《紅樓夢》之點晴。又如賈瑞病,跛道人持一鏡來,上面即鏨“風月寶鑑”四字,此則《風月寶鑑》之點睛。又如道人親眼見石上大書一篇故事,則系石頭所記之往來,此則《石頭記》之點晴處。然此書又名曰《金陵十二釵》,審其名則必系金陵十二女子也;然通部細搜檢去,上中下女子豈止十二人哉!若雲其中自有十二個,則又未嘗指明白系某某。極至“紅樓夢”一回中,亦曾翻出金陵十二釵之簿籍,又有十二支曲可考。
書中凡寫長安,在文人筆墨之間則從古之稱;凡愚夫婦兒女子家常口角,則曰中京,是不欲著跡於方向也。蓋天子之邦,亦當以中為尊,特避其東南西北四字樣也。
此書只是著意於閨中,故敘閨中之事切,略涉於外事者則簡,不得謂其不均也。
此書不敢幹涉朝廷,凡有不得不用朝政者,只略用一筆帶出,蓋實不敢以寫兒女之筆墨唐突朝廷之上也,又不得謂其不備。
此書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撰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隱夢幻識通靈”。但書中所記何事,又因何而撰是書哉?自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推了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何堂堂之鬚眉誠不若彼一乾裙釵,實愧則有餘、悔則無益之大無可奈何之日也!當此時,則自欲將已往所賴上賴天恩,下承祖德,錦衣紈袴之時,飫甘饜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負師兄規訓之德,已致今日一事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記,以告普天下人。雖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不肖則一併使其泯滅也,雖今日之茆椽蓬牖,瓦灶繩床,其風晨月夕,階柳庭花,亦未有傷於我之襟懷筆墨者,何為不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來,以悅人之耳目哉?故曰“賈雨村風塵懷閨秀”,乃是第一回題綱正義也。開卷即雲“風塵懷閨秀”,則知作者本意原為記述當日閨友閨情,並非怨世罵時之書矣。雖一時有涉於世態,然亦不得不敘者,但非其本旨耳。閱者切記之。
詩曰:
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
漫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長。
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