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永遇樂
余自乙亥上元 ,誦李易安《永遇樂》 ,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聞此詞,輒不自堪 ,遂依其聲,又托之易安自喻。雖辭情不及,而悲苦過之。
璧月初晴 ,黛雲 遠淡,春事 誰主?禁苑嬌寒 ,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許 。香塵暗陌 ,華燈明晝,長是 懶攜手去。誰知道,斷煙禁夜 ,滿城似愁風雨。
宣和舊日 ,臨安南渡,芳景猶自如故。緗帙流離,風鬟三五,能賦詞最苦 。江南無路 ,鄜州 今夜,此苦又誰知否?空相對、殘釭 無寐 ,滿村社鼓 。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永遇樂:詞牌名,又名“訊息”,此調有平、仄兩體。此體為雙調一百零四字,上下片各十一句四仄韻。
⑵乙亥上元:乙亥,指宋恭帝德祐元年(1275年)。上元,節日名。俗以農曆正月十五日為上元節,也叫元宵節。
⑶李易安:即李清照,號易安居士。
⑷不自堪:指不能忍受。
⑸璧(bì)月初晴:暮雨初晴,璧月上升。璧月,以圓形的玉比喻圓月。
⑹黛云:青綠色像眉似的薄雲。
⑺春事:春色;春意。
⑻禁苑嬌寒:皇帝苑園不許宮外人遊玩,故稱禁苑。嬌寒,嫩寒、微寒。
⑼前度遽(jù)如許:意為再來臨安時,局勢變化如此之快。遽,急,倉猝。前度,指前一次;上一回。
⑽香塵暗陌:街道上塵土飛揚,往來車馬很多。香塵,指芳香之塵,多指女子之步履而起者。陌,街道。
⑾長是:時常;老是。
⑿斷煙禁夜:斷煙,指斷火、禁火。禁夜,禁止夜行。
⒀宣和舊日:指宋徽宗宣和年間汴京的繁華盛況。
⒁緗(xiāng)帙(zhì)流離,風鬟(huán)三五,能賦詞最苦:意為在戰爭中流離失所,人已衰老,所作詞反而更覺痛苦。緗帙,書卷。流離,散失。風鬟,頭髮散亂的樣子。三五,指舊曆正月十五夜。
⒂江南無路:江南已淪陷。
⒃鄜(fū)州:州名。又作敷州。隋以後始專作鄜州。在今陝西省延安地區。現作“富縣”。
⒄殘釭(gāng):油盡將熄的燈。
⒅無寐:不睡;不能入睡。
⒆社鼓:舊時社日祭神所鳴奏的鼓樂。
白話譯文
我在德祐元年上元節誦讀李清照的《永遇樂》,為之痛哭流涕。到現在已經三年了。每次讀到這首詞,自己內心就不能忍受。於是就按照易安所表達地感情,用李詞之調、依李詞之聲。雖辭情不及李易安所寫的,但悲苦之情卻綽綽有餘。
暮雨初晴,如璧的明月東升。雲色如黛,淡淡飄蕩在遠空。這美好的春景,到底屬於何人?故宮禁苑中一片微寒,西湖的堤岸倦慵暖溫。前度劉郎如今又來這裡,想不到變得如此冷寂岑岑。記得從前的上元夜,車水馬龍攘攘紛紛,凝香瀰漫的塵土將道路遮暗。五光十色的花燈,把暗夜照得如白晝一樣明燦。可我也總是沒有什麼心情,和人們攜手同去賞燈觀看。誰知道,上元夜也會禁止宵行,人稀煙斷,滿城淒風苦雨,愁雲慘澹。
猶記宣和舊日,直到南渡臨安,上元夜依舊熱鬧繁盛如故。而今辛苦收藏的金石書畫,幾乎散失盡淨。元宵佳節也無心打扮,任憑鬢髮紛亂飛舞。寫下感時傷亂的詞章,最令人感到悽苦。如今江南也無路可走,我到處漂泊無寄處。就想起被叛軍困在長安的杜甫,月夜裡思念鄜州的親人,這種悽苦的心境如今又有誰知否?空自對著昏暗不明的一盞殘燈,長夜無眠,外面又傳來滿村的社鼓。
創作背景
南宋恭帝德祐元年乙亥(1275年)元宵節,正值蒙古大軍席捲江淮,臨安小朝廷風雨飄搖之際,劉辰翁因重溫李清照詞而不勝欷獻,悲憤難抑。在三年後即端宗景炎三年戊寅(1278年)的又一個元宵節,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胸中的哀慟,用李詞之調、依李詞之聲作和詞一首。其時,臨安陷落已經兩年,詞人流離失所,蟄居在臨安附近的一處鄉村。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上片,以臨安今昔不同的春景春事特別是元宵況味穿插比照,引發感慨。起句“璧月”直接從元宵夜色切入,用景語渲染氣氛,並點明詞中景物所處的時日,著重於“春事誰主”這一主題。以對句寫景,月如玉璧般潔白、晶瑩、圓滿,以璧玉詠元宵之夜的月亮,極為生動傳神;雲彩是淡淡的,天青雲淡一體難分,練字也考究。然而一句抒情“春事誰主?”問得突兀,字字千鉤,實以傷心人別有懷抱,何堪對此。“禁苑”三句,是對往昔春事的追憶。當年南宋臨安宮苑,湖堤天氣,寒暖適宜,前番在臨安領略到的太平光景,竟然就這樣匆匆逝去。實悲嘆春之易逝,國已淪亡。表明了事態變化的快速。至此,詞人突然宕開一筆,追憶都城臨安往昔的繁華。三結復以對句寫香陌華燈之熱鬧美麗,一結又“長是懶攜手去”總是懶於與友人攜手同游。心情可知,痛何如之。最後“誰知”二句,在斷煙禁夜的氣氛中,“滿城似愁風雨”。這裡是以景物作比喻,今非昔比,主題進一步得到深化。寫作手法上的顯著特點是駢、散相間,三組四言對仗都是寫樂景,而其問所雜的散句卻無一不抒哀情。
下片,追敘由北宋末到南渡初直至今日的痛史,擬用李清照的身世和口吻來感事抒情。“宣和”三句,與上片末句,似斷實連,但卻展開了對往事的回憶。“芳景猶自如故”,一為總括南北宋之繁華景象,又寓有不堪回首之嘆。國事如此,是從大處著墨,而又繫結合易安的身世來抒寫的。因為李清照的《永遇樂》曾寫“中州盛日”的情況,但南奔後,是“而今憔悴”。“緗帙”三句,記述易安南奔時書籍喪失,三五月明時感懷,寫下很多“淒悽慘慘戚戚”的詞,真是悽苦之至。“江南”三句,再次申述亂離流落之苦,用杜甫在安史之亂中寄家郎州的故事自喻。無路可走,無家可歸,苦情自不待言,而卻以“此苦又誰知否?”反語出之,情更深痛,筆勢陡起。“空相對”三句,極寫一己之悲與他人之樂,和李清照的詞是遙相承應,更有無可奈何之嘆,哀婉無窮。下片十二句,均勻地分為前後兩大塊,前半言李清照“能賦詞最苦”,後半言自己“悲苦過之”。
全詞情景交織,疏密相間。兩片末尾,均是大力鋪寫當時情景,是景中有情,情中有景。上片以此來勾起下片,下片末尾以景抒情,帶來了無限回昧。全詞抒發了國破家亡的痛苦和對故國的思念與眷戀,哀婉無窮,表達了臨安淪陷後“江南無路”的悲苦之情。這首詞通篇只道個人的悽苦,卻負荷了一個時代、一個民族的悲慟,這是此詞震撼人心的力量所在。
名家點評
崇文書局主編劉曉亮:整首詞詞人在今昔對比中將自己的愁苦和盤托出,同時又通過與李清照的南渡之苦作對比,更加深了自己的感嘆。全篇只是娓娓道來,不假修飾,卻深入人心。(《唐宋詞鑑賞辭典》)
作者簡介
劉辰翁(1232年—1297年)南宋詞人。字會孟,號須溪,吉州廬陵(今江西吉安)人。曾任濂溪書院山長、臨安府學教授。入元不仕。其詞承辛棄疾一派,為辛派詞人“三劉”之一。風格遒勁絢爛。宋亡前後,多感傷時事的篇章。又能詩文,曾評點杜甫、王維、李賀、王安石、陸游諸家之作。原有集,已散佚,明人輯有《須溪記鈔》,清人輯有《須溪集》。又有《須溪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