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背景
方君璧,福建閩侯人。出生於名門望族,方家啟蒙得先,家長送君璧的六兄聲濤、七兄聲洞、七姐君瑛、四嫂曾醒四人留學日本。
君璧誕生那年,戊戌變法失敗,兩年後,八國聯軍攻陷北京,古老的中國在風暴中進入二十世紀。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方家姐弟毅然投身革命,加入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方君瑛25歲,為人正直,深受孫中山器重,被選任同盟會暗殺部部長。辛亥年(1911年)三月,方聲洞結合革命黨人潛入廣州起義,事敗,聲洞率隊衝鋒,中彈身亡,葬於黃花崗,為七十二烈士之一。過半年,武昌起義,各省紛紛回響,清帝被迫退位,民國成立。革命成功之後,方君瑛、曾醒無意當官,申請官費前往法國留學。曾醒遂帶其十弟仲鳴、君瑛帶其十一妹君璧同行。時1912年,曾仲鳴16歲,方君璧14歲,到法國留學。
二十年代的中國,在社會上嶄露頭角的女性畫家真是微乎其微,方君璧是當時極少數(僅有關紫蘭、蔡威廉、潘玉良等幾位)之一。
大事記
1898年方君璧出身於福州。
1920年方君璧作為第一個中國女生考入 國立巴黎高等美術學校。曾仲鳴獲里昂大學文學博士。
於1922年他們在法國安納湖畔結為夫妻。
1924年方君璧的作品《吹笛女》作為第一位中國女性的作品入選 巴黎美術展覽會,當時巴黎各報競相刊登她的照片和作品,被譽為“ 東方傑出的女畫家”,同一時期的代表作品有《 拈花凝思》。
1925年回國在廣東大學執教,其藝術極為嶺南藝術界所推重,國民政府以巨金購得她的作品,掛於中山紀念堂。
1926年方君璧重遊法國,在國立高等美術學校校長勃納爾畫室進修兩年。
1933年與丈夫曾仲鳴回國,除油畫外,她還開始畫國畫。抗日勝利後,方君璧舉辦了轟動上海灘的大規模個人畫展。
1949年去了法國,後移居美國。
1972年回國,周恩來總理接見了她。
1978年她作為第一個海外的中國畫家被邀請在美術館舉辦畫展。
1984年巴黎博物館為她舉辦了“方君璧從畫六十年回顧展”,給予這位在巴黎起步的東方女畫家的業績以充分的肯定。
吹笛女
作品簡介
方君璧《吹笛女》
1924年 布面油畫 73x1475px 簽名:Fantchunpi 君璧 1924
此作品是至今中國藝術市場中出現的、方君璧創作年代最早、同時也是方君璧藝術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件作品,是中國藝術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
《吹笛女》作為方君璧最富盛名和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在眾多的藝術史書籍中被收錄,同時也多次在博物館主題展和其回顧展中亮相。1978年,香港大學為慶祝藝術系的成立而舉辦“方君璧作品精選展”,《吹笛女》在其中,並在展覽名單中排列第一的位置。此畫亦在1984年法國賽努奇博物館舉辦的“方君璧從畫六十年回顧展”中展出,並收錄在展覽畫冊中。2011年9月,參加由巴黎博物館協會和賽努奇博物館主辦的、全面展示在法國活躍的中國藝術家的大展“巴黎的華人藝術家”中,《吹笛女》再次與大眾見面。
相關出版
1. 《巴黎美術雜誌》封面,1924年
2. 《方君璧作品回顧展》,香港大學藝術系及香港藝術中心,1978年,P2
3. 《方君璧》,出版商:Les Presses Artistiques,1984年,P6
4. 《頡頏樓:方君璧夫婦藏傳統及現代中國繪畫和書法集》,2002年,出版商:Collections Baur, Geneve,P56
5. 《華人藝術家與巴黎》,賽努奇博物館,2011年
相關展覽
1.“巴黎春季藝術沙龍”,法國巴黎,1924年
2.“方君璧作品回顧展”,香港藝術中心包兆龍畫廊,香港大學馮平山博物館,1978年11月4日-27日
3. “方君璧從畫六十年回顧展”,賽努奇博物館,法國巴黎,1984年1月21日-3月11日
4.“華人藝術家與巴黎”,賽努奇博物館,法國巴黎,2011年9月
人物評價
民國女畫家方君璧爛漫人生
一直以來,藝術史因其有美、有形、有色,且也可有哲學思辨,是養眼養智的歷史,故得我的鐘愛與沉迷,是我的百寶箱。
可有時讀史往往是沉重的心情,這相對顯得乾淨、較為美好的藝術史,因牽扯到背後更大的歷史背景,有更複雜和殘酷的原因在左右它的命運,故任何歷史──大史與小史──讀上去似乎都難以輕鬆。
又因歷史是團飄來散去的煙雲,許多歷史人物可以隨便塑造,諸多歷史段落可以任意修改,僅僅為著當朝當權者的需要,便處處挖著陷阱,一踩一個坑地讓人踉蹌,故要求證歷史本身的清晰脈絡,殊為不易。
歷史的沉重感,使身在其中的個人,哪怕是傑出的個人,也難於顯示其輕逸的質地。
藝術史中的個人,差不多也具有相似的面貌。
好在積塵之垢,會隨時間的流逝而鬆動,隨時代的變遷而改變顏色,隨人類對美的不懈渴望與對真相的挖掘而逐漸消退,還原出那本來的事物的真貌。
一百年前的民國女畫家方君璧(1898-1986),就是我在拂拭無數遍歷史的積塵之後,依稀看得的一個又美又好的女子,找到的一塊如璞的璧玉。
一百年前的中國是什麼樣子?一百年前的中國女人是什麼樣子?真的只有男人的長辮、女人的小腳,以及長期積貧積弱的國情嗎?
顯然,這是我們對歷史的一個片面的謬讀。要是將目光聚焦於南方省城福州的一個名門望族方家,會發現清末民初的人,擁有著比我們還優越的高貴生活:家有淵源世交,子女可接受高等教育與出國留學,女人被當成獨立的個人而非男人的附庸看待,家族成員必要時可以為更大的理想、為更多的人謀幸福而獻出生命。
是張揚了生命意義、凸顯了生命價值的貴族家庭,而非僅僅有錢那么簡單。
方家兒女成行,方君璧是家裡很得寵愛的十一妹,這個小女孩自小骨骼清奇,修眉長目,嘴角微微泛著倔犟,但眼神溫潤有加,是大家閨秀的一付端正相。
倔犟的嘴角往往外顯一個人的不屈性格,溫潤的眼神卻映照出一個人的慈仁心地。這自小就得的兩樣優點,一硬一軟的互補性情,為後來的方君璧對付跌宕起伏的人生、成就自己的繪畫事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天生的好性情,好似為未知未卜的將來,做了長足的準備。
君璧還在髫齡少女時就去法國留學了,時年她才14歲,這聽上去似乎有些為時過早。
原來是她的家族有出國留學的傳統,地處南方臨海之地,交通與信息的流通都較為便利,眼光也開闊,她的兄姐們在父親方家湜的支持下不是東學就是西鑒,或前往日本,或留學西歐。
到了方君璧這裡,正好她有個姐姐方君瑛要留學法國,其公費可再負擔一兩個人的生活開銷,便帶了方君璧一起出門。
一起帶走的,還有個與他們家沾親帶故的世家子弟、16歲的美少年曾仲鳴,這個後來成為文學博士、同時從政為官的有為青年,成年後做了方君璧的愛侶。
但此行與他們共同出國的,還有個重要的大人物,即塵埃永遠洗不盡、看不清本來面目的汪精衛。汪精衛那時是為民國革命打天下的鬥士,是革命成功了卻無意做官的知識分子,他與方家有親情上與革命理想上的淵源,所以也一同出國留學。
不得不提到這個複雜的歷史人物,是因為作為一個人,他是如此的有大才學;作為一個親人般的人,他是方君璧在法國時的兩個傑出國文老師中的一個──另一個是名滿天下的蔡元培;而作為後來政治鬥爭中的一個失敗人物,如惋惜他的陳寅恪所寫的那樣,“千秋讀史心難問,一局收枰勝屬誰”,他的所為得不到一絲原諒,也誅連了與他毫無政治關係的九族。如若不然,才華橫溢的方君璧怎會一生無法回國,只能客居他鄉?作為對中國近現代藝術作出貢獻的第一代民國女畫家,怎會一直陷入雲裡霧裡的歷史煙雲中,難於見到她一個清晰的身影?
論天資,方君璧是可琢之玉;論環境與條件,彼時誰可以與她匹敵?到達巴黎之後,上學即刻學法語,周末回家在蔡元培、汪精衛兩位大先生的教導下學國文,之後入普通美術學校學三年美術,隨即以優異成績直接考入國立巴黎高等美術學院。
此所美院,迄今是世界級影響力最大的三大美術學院之一,它與中國藝術家的關係也最為深刻,早期走出國門去西方學習油畫、我們今天熟知的藝術大家如徐悲鴻、林鳳眠、吳冠中等,當初都是從這個美院走出來的留學生。
方君璧與徐悲鴻還做過一年的同學。那一年,也到巴黎求學的徐悲鴻先生,因為法文暫不過關,還只是這個美院的旁聽生。
所以長大成人後的方君璧,藝術水準不僅達到當時屈指可數的幾個中國留法女學生之冠,且中法文流利,可隨機作詩填詞,尚可寫得一手好字,修成真正的窈窕淑女一個。
從1922年,也就是她24歲時與曾仲鳴結婚的一張照片來看,那時候的方君璧果真青春耀眼,儀態萬方,黑髮在耳邊挽成左右兩個髮髻,額頭光潔,照例修眉長目,雙腿長長,氣質卻不顯半點驕矜自負,一派大家閨秀的沉靜與溫婉。
事實上,她筆下畫出來的中國女子,大多有與她自身氣質相似的脫俗。婚後兩年入選巴黎春季沙龍展的一幅《吹笛女》,其新鮮而性靈十分的筆觸,就畫出了一個東方女子的飽滿神韻:那黝黑的齊耳短髮與眼眸、長笛以及長笛上懸垂的中國結雙色掛穗、紫面綠底的斜襟中式罩衫,無不再現著原汁原味的東方元素。畫作一經展出便引起西方藝術界不小的騷動。巴黎主流媒體對此反應迅速,《巴黎美術雜誌》即刻將《吹笛女》選作了新版雜誌的封面,“東方傑出女畫家”的美名,也冠在了她的頭上。
在這裡,方君璧創了中國美術史上的兩個第一,她既是開天闢地第一個考入國立巴黎高等美術學院的中國女學生,也是第一位參加巴黎春季沙龍的中國女畫家。
於她個人,純粹的繪畫的快樂恐怕要多於外來的美譽與肯定,但對中國的近現代美術史,這兩個形隻影單的“第一”有其重要的意義,標示了從來缺乏社會地位的中國女人,只要有機會學習與見識,自身蘊含著的巨大潛能完全可以被打開,不必只局限於家裡做“家事女神”。同時,這幅油畫無論是對觀望方君璧的個人藝術,還是談中國女性藝術,擬或是書寫中國的近現代美術,它都是敘述者繞不過去的一個里程碑。
生活但若風平浪靜,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出生名門、接受優良教育、夫妻恩愛的方君璧過不好她的一生。她的藝術天賦與她的內在素質連帶著她的出生,都是那么的得天獨厚,這樣的人當有適宜的人生才不至辜負上天的美意。
在巴黎春季沙龍驚艷亮相後接下來的七八年的時間裡,方君璧的人生有著十分的靜謐與舒暢,情感上與曾仲鳴琴瑟和鳴,在藝術上更是銳意進取,往自我藝術成熟的道路上一路邁進。
她一方面連年將好作品送往巴黎春季與秋季沙龍展,引得西人頻頻讚嘆,另一方面也不拒絕短暫的回國交流的機會,在法國與中國之間數度折返。參加巴黎春季沙龍的第二年,方君璧就曾接受廣州大學邀請回國執教一年。對於這樣一個神貌俱佳的女才子,第一個將清新西畫帶回中國的女教授,不僅學校予以了最大重視,社會組織如嶺南畫派的創始人高劍父高其峰二位高人所主辦的廣州遊藝會,也請她拿出作品去參加展覽。其時她所作的一幅《陸放翁詩意圖》被當時的國民政府以重金購得,掛於中山紀念堂內,可見她的橫溢才氣與所受到的賞識。
確實,細讀她此段時間所繪的作品,已是大氣渾成的感覺,下筆之準確、色調之彼此顧盼、胸中之抒意,無不優美至極,與後來諸多學西畫的人那種零碎輕浮之感自是天壤有別。
但在我看來,早期的方君璧就是出手不凡的,她的藝術感覺不算那種從幼稚走到成熟的藝術家,是開篇一讀就讓人喝彩的人。要說她的作品有某種成熟的變化的話,是她獨自在潛心嘗試西畫與中國畫之間的一種溝通融匯,想用西畫的寫實筆法,畫出東方人最為講究、用語言說不出來的那種空靈氣韻。這種技法的自我探討,從她早期的一幅題為“神與梅花一樣清”的作品裡已看到端倪。
方君璧是很純粹的藝術之人,她愛繪畫的程度是當它為自我的生命,而不是當成人們所說的某樣追求的事業或是僅作一種愛好。繪畫的延續就是生命的延續,生命的質地就是畫品的質地。
她的人與政治素無關係,可是她身邊兩個重要的人,愛人曾仲鳴、為師為兄的親人汪精衛都在政界。這些原本並不想做官卻有大才的文人,歷史卻造就他們的腳印,要他們走在治理國家的前列,且為這樣的使命要重新返回國內。但是政治紛爭是一件你死我活的事情,在一次刺殺事件的意外巧合中,方君璧的夫君曾仲鳴為汪精衛擋了無數的子彈,正當年華的大才子仲鳴,扔下痛愛的美妻與三個嬌兒離世,且因時事風雲變幻充當了罪人。
政治終於像飛速鏇轉的漩渦,將一心為藝術的君璧卷了進去,斷了她自出生以來的完整,改寫了她的整個人生。須知她與曾仲鳴之相愛,比生活中的平常夫妻高出不知多少格調,兩個幼兒時就識得,又一起出國,詩詞歌賦上你應我和,彼此純為愛情在一起,你儂我儂,原是精神與靈魂上的伴侶,天垮了下來,君璧的一半生命也就去了。
她原也是同時受了傷的,子彈再差毫釐就可取了她的性命,但是一種堅韌的毅力令她活了下來。她還有與仲鳴所生的三個小兒,還有她的藝術,還有仲鳴留給她的愛。前半生的情感積蓄雖然已在瞬間隔世,但可當成精神的乾糧,拿來支撐她的後半生歲月。
也許,從這種貴族式的家庭里出來的人,還有遠遠超越現世的一種價值觀,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只要生命的丟棄不是為個人恩怨,就是一種“義”與更大的值得,如君璧的哥哥方聲洞當初為辛亥革命獻出寶貴生命一樣。
在這裡,君璧自小有的剛柔相濟的性情於危難中站了出來,挺直了她的腰桿,讓她的藝術與她的人生,可以一如既往地、繁花盛開地繼續向前。
曾仲鳴離世的隱痛伴隨了方君璧餘下的大半生,她不肯再嫁,嵌進骨頭裡的愛,讓她再不能接納任何他人。她將她的心與情,連同她卓絕的才能,無保留地融入在繪畫裡。
在始終可以提筆繪畫這一點上,方君璧比同期曾經留法、後取道回國的絕大多數中國畫家幸運。她不僅有作畫的自由,且能在機會到來時適時地出畫冊、舉辦個展。在1940年代至1970年代那樣跌宕波折的年月里,她在世界各地包括中國內地都舉辦過個人展覽,解禁後的1978年,中國國家美術館甚至為她舉辦了大型的畫展,算是以國家的姿態求了她的大同,而此時中國藝術的冰封期尚未完全解凍。
方君璧可說是那個年代舉辦個展次數最多的一個女畫家。別小看這種在我們今天看來普通平常的事,這只能是屬於方君璧的殊勝的榮光。那個時候的中國人民,在經歷長期的顛沛流離的國難與民難之後,50年代初被進入了概念上的“新中國”,另一種高壓統治下的病態時代已然開始,藝術成了罪惡,只淪為政治宣傳的簡單工具,藝術之人自然也都成了罪惡之人,要遭受各種非人的砍伐與塗碳了。
為免於被羞辱被定罪,有多少原本可以成大器的畫家悄悄放下了手中的畫筆。
此時的方君璧反而因為過去的政治原因,不能也不會呆在國內,倒可以在他國的陽光之下安靜作畫。陰差陽錯中,看似不公的命運竟然以另一種方式庇佑了她。
雖然在更大的本質上,是國家一直在拋棄她。但細數這百年來的近現代史,尤其是這近半個世紀的歷史,因意識形態受到衝擊與拋棄的人何止千萬,所以面對方君璧的流離失所,只能在心上去為她傷痛,同時為她堅韌的生命意志、她的璀璨藝術,給出最大的敬意。
在1968年所出的一本《方君璧國畫集》序言裡,她這樣寫道:“試問孤根何處是,剩此殘紅片片。”這闋詞是她從前詠玫瑰花瓣的詞句,是她對仲鳴的遺愛的心情,也是她在歷經中日戰禍、世界二次大戰、國內親友或犧牲或死亡殆盡、輾轉流離異國多年之後對自我的深切悲嘆。
但對現在這樣隔世的後人,她經歷的殘酷命運已漸漸隱匿、平息在遠去的時光中,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有她潛心描繪出的一幅幅閃耀著生命光采的作品。
從藝術史的大格局上來說,民國油畫不是參天大樹而只是一枝幼嫩的花骨朵,它是少數見識過西洋繪畫語言又欲將其帶回中國發揚光大的新派畫家們追尋的藝術理想,未著土壤便已幾乎夭折。好在這其中總有幾顆結結實實的種子落了地,發了芽。徐悲鴻組建的國立北平藝術專科學校、劉海粟創辦的上海國畫美術院、林風眠在杭州創辦的國立藝術院,便是幾顆優良種子結出的果實。
方君璧是完全的個人成就,被她暗喻的殘紅片片的生命,在她的筆下化成了滿眼的山花爛漫。
品讀方君璧的繪畫是這樣的一種心情:如果做其它的事情要有所節制的話,看她的作品卻不用克制涌動的情感,盡可一任沉醉。而在酣暢淋漓的爛醉之後,她的作品又自有一種氣勢與安寧,讓人最終沉靜下來。
那燃燒人激情的,是她畫中艷陽般出挑的色澤,金黃與粉紅。那讓人最終平息情感的,是她筆觸之後透出的一種清澈。是的,她的畫真是太大氣乾淨了,她的教養、她的人生全在裡面,是過濾了命運的悽惶之後留下的愛與美的情懷。
很神奇的是,一生久居國外的君璧,其人物畫中沒有出現過西方女人的身影,全是眉舒目慈、帶些佛相的溫婉的中國女子,她們美雅而漂亮,著立領小襖,穿曳地長裙,嘴角浮現著淺淺的笑意。
她對家的深刻記憶,幾乎可說是定格在她去法國前的民國中國,儘管後來她也數度由國外往返中國或作短期停留,但巨變後的中國已不是她理解中的國,也非她的家,她終於只是一個客人了。她的永遠的鄉愁,只有再現於她的畫中。
也正是這樣具有濃郁東方風格的繪畫,使得法國人對君璧傾心不已。早年巴黎學院院士兼東方藝術院院長葛洛賽先生(ReneGrousset)就寫文大讚她的藝術,說她的畫“顯示藝術家和人文主義者可愛的人格”。在她的晚年,即她逝世前兩年的1984年,巴黎博物館為她舉辦了“方君璧從畫六十年回顧展”,對君璧的藝術、對她的一生,都給予了最大的欣賞與首肯。也許,這也是他們對這位溫文爾雅卻意志堅韌的東方女子,在精神上伸出的撫慰之手。
對一個畫筆不離指頭、將繪畫當成生命的女人,還有什麼比這樣的結局更幸福的呢。
而君璧本人,由年輕到年老,始終好看,修眉長目未曾有多大的改變,仍然氣質清絕,唯眼神比年輕時深邃,是所有的悲歡都沉睡於其中了。
她很愛畫梅花,畫中國意味的花草與山水,一生中有小半的時間拿出來,想參透意境無窮的中國繪畫,也用心習繪紙墨之間的點滴關係。她的水墨畫,原也是透著與油畫一樣的清澈、好過許多單學水墨的人的。
由年輕時所繪的“神與梅花一樣清”中身披紅袍手執梅花的美女子,到年老時畫出在白梅前端坐、白髮覆蓋的自己,均顯示著她在精神上的一種自覺與好潔,好一番伊人氣度!
今天,伊人已經不在,記述她的歷史仍然大段地脫節,憑空不能填寫。好在,時光如水,時代改變,政治訴求與當權者已經過去,君璧還是君璧,畫還是那些畫──這一點是最關鍵的,畫上的東西不能更改──這就是最立體的方君璧了。